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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讲述一个生存在“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的情感矛盾与红色历史双重困境中的女性——田苏菲,以其挚爱一生的经历表现了一个女人在爱情中的无奈及不甘。小菲是个活泼纯净的美丽少女,在文工团里深受都汉首长的宠爱。当她遇到出身于上海世家、有着艺术家气质的老革命兼文人欧阳萸时,一种近乎着魔的爱情攫住了她的心。尔后三十多年,小菲从她最灿烂的青春,到渐归于平淡的中年,始终如一地痴爱着不断出轨、意欲寻求红颜知己的丈夫欧阳萸。从解放前夕至“文革”结束,历史风云变幻,小菲在舞台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时代人物,而她自己却始终置身于大历史之外,在一个女人的小格局里左冲右突,演绎着无怨无悔的情感史。尖锐的文字与出色的幽默谐谑使作品不无喜剧成分,但读来却让人笑中含泪、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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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严歌苓,女,1986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1989年赴美留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一个女人的史诗》《扶桑》《人寰》《雌性的草地》等。短篇小说《天浴》《少女小渔》《女房东》等。中篇小说《金陵十三钗》《白蛇》《谁家有女初长成》等。作品被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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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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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田苏菲要去革命了。从三牌楼大街走下来,她对这座小城市实在看不上眼。假如你去过那类长江淮河之间的小城,你就知道田苏菲对它的感觉了。就是那
种永远勃发着脏兮兮的活力,永远富足不起来,也永远有得吃,有得喝,有它自己一套藏污纳垢、生生不息道理的城郭。如今有了高速公路,你会惊异地发现,车每
开半小时就是一种新方言,一种比一种更难懂。
田苏菲在街沿上走,白衣黑裙地走得轻盈跳跃。两个黄包车夫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甘蔗,一大口一大口的白色
甘蔗渣子从他们嘴里出来,给失修的街面铺了路。一个女人在井台上给自己四五岁的女儿洗澡,口里不绝地喊着滚铁环跑近跑远的儿子“小死人!”油炸臭豆腐干的
摊子三步一个五步一个,油腻的秋风穿行在欠缺修剪的法国梧桐树梢上。
总是会碰到相骂的男人或女人。田苏菲反正是要革命去,今晚就走,翻窗子走,和
巷子口伍老板的女儿一道。谁也没把革命这个事情给田苏菲讲透。街口那一对相骂的男人在早些年会把“革命”拿来骂人。一九二七年之后这座小城的人骂街添了个
毒词:“你个革命的!”比“你个挨枪冲的”、“你个杀千刀的”要时尚。
小城的人特别怕大地方的人误认为他们不摩登。大地方的人物事物他们倒很不以为然:大地方的旗袍开衩高,他们觉得不登样,就来个改良,在旗袍里穿条裙子。他们的城市常有大地方人,日本飞机炸公路了,火车道上有共产党破坏了,大地方的人都会逗留在小城。
小城的人就对北方人撇撇嘴,叫他们:“侉子!”
小城人也对南方人白白眼,叫他们:“蛮子!”
田苏菲从此以后再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她今晚要革命去。她得把什么话都瞒得紧紧的。尤其不能对她妈有一点流露。至于明天一早,妈从街上买菜回来,手里拿着糯米团子滚着才炒的芝麻来叫她起床,发现人去床空会怎样反应,田苏菲一点没去想。
她
不像伍老板的女儿伍善贞做事有头有脑,该偷的钱偷好,该要的账要回,该灭迹的日记情书灭掉。伍善贞十七岁,比田苏菲大一岁,大人面前懂事体贴,背地是天大
的胆,什么书都看,就是看书看革命的。伍善贞前天在学校门口等人,天快黑了,看见田苏菲没心没肺地走出来,她等她走到跟前,嘀咕一声:“走,革命去。”
田苏菲说:“去哪?”
“皖南,革命去。”
田苏菲是后来才听说,假如那天伍善贞等到了她等的那个人,革命伴侣就不是她田苏菲了,1949霍霍然随解放大军进城,四面八方向人挥手,接受人们夹道欢迎的队伍里,也就没她田苏菲了。
“你要不要革命?”伍善贞在1947年9月这天黄昏问田苏菲。
“要。”她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不说“不”。
她紧接着问:“孙小妹去不去?”她坚信人多的地方不会太错;人去得多,闯祸大家闯。
“不叫她,叫她干什么?!”伍善贞说。这又给了田苏菲一点“友情特别招待”的感觉。伍善贞不是谁都瞧得上的。
也是后来田苏菲才发现,伍善贞等的就是孙小妹。孙小妹一个小时前败露了,此时正在家里挨审,很快就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们革命的预谋出卖给她父母。只是她父母是那种市井中的市井,从不多人家的嘴,问他们小事大事,不是枪杆子抵在脊梁上,坚决不知道。
伍善贞布置了行动方针,接头暗号,紧急联络手段,完全是个老革命。这已经让田苏菲觉得够快活了,游戏可是玩大了。伍善贞说她的代号叫“小伍”,田苏菲呢?“小菲”。一切要绝对保密。小菲庄严地点点头,两手的汗。
这
时走向关帝祠街的不再是田苏菲,是有代号的革命者小菲。她突然认为对她妈不公,这不就是“离家出走”吗?为此天下死过多少妈?急病过多少爸?虽然小菲她妈
把她浑身皮子都揍熟了,小菲还是不愿她妈去死。妈的疼爱在每天早上滚烫的糯米团子和每天晚上的热水袋里。妈的疼爱还在替她剪发为她量衣的软乎乎的手上。小
菲想,要是妈不在了,几年前和爸一块去了,现在就省得她心里如针扎了。还是去告诉伍善贞不去了?可是总得向妈自首毛衣的事。要去革命,就不必自首了。小菲
三天前从学校回家,一进门她妈就大声说:“要死了——你毛衣呢?”
“给一个同学借去了。”小菲那时还是和革命边也不沾的田苏菲。她不清楚拿走她毛
衣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她们学校的同学。她看上去比她和伍善贞大些,人很活络,也大方美丽。虽然一样的白衣黑裙,穿在人家身上就是画报女郎的风范。女生说:
“哎哟,你是高一的同学吧,我是高三的。好远就看见你这件毛衣!多洋气呀!我们马上上家政课,借我到课堂上做做样子吧?”
田苏菲说:“你教室在哪里?”
高
三女生指指操场西边:“不就在那儿嘛!这么好看的毛衣我头一次看见,这种花样是上海来的吧?穿在你身上漂亮死了!”田苏菲晕头晕脑地笑了。清早母亲说秋凉
了,套件毛衣吧,就像知道女儿心思似的拿出这件果绿色领口结黑绒球的毛衣。毛衣给晒得很松,一股樟木的香气。田苏菲她妈是最肯让肚皮吃苦的人,一斤黄豆芽
吃三顿。但她和女儿走出去,穿着都不让富家女压一头。田苏菲一人拥有五件毛衣,让家境不错的伍善贞也眼红。
高三女生从毛衣夸到人,把田苏菲夸得头也抬不起来。打上课钟了,高三女生说下了课她们还在双杠下碰头。下课后田苏菲发现双杠下鬼也没一个。又等一阵,她跑到高三的几个教室,人家已经放学了。
第二天上学她一个个教室找,仍是没找到那位女生。回到家她妈调门高了八度:“要死了!你们这是什么女同学?借走穿就长身上了?揭不下来了?!她家住哪里?”
田苏菲说不晓得。
“哪会不晓得?!你又在搞什么花脑筋了吧?”母亲搁下手里拣的豆子,四处张望。
是找条帚苗。那根条帚苗抽起来带劲,直吹哨。田苏菲想,自己这身皮子给熟得差不多了,还往哪抽。母亲掂着条帚苗走来,一杆老枪了,又光又亮,弹力十足。“你跟妈说实话妈不打你。”
“是给一个女同学借去穿了。”
“撒谎!”条帚苗子吹了两声哨,空吹的。
“没撒谎!”
田苏菲是不撒谎的人。她学撒谎学得比较晚。能够撒好谎差不多是老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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