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卷一、创作诗(一)我底记忆编前按:《我底记忆》是戴望舒自编的第一本诗集。收辑了戴望舒自1924—1929年五年间的诗作二十六首。编为《旧锦囊》《雨巷》《我底记忆》三辑。《我底记忆》也是戴望舒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作,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雨巷》,受到叶圣陶先生的极力推荐,盛赞他“替新诗开创了一个新纪元”,成为传诵一时的名作,因此他又被誉为“雨巷诗人”。《我底记忆》于1929年4月由上海水沫书店初版发行,同年11月再版。旧锦囊生涯泪珠儿已抛残,只剩了悲思。无情的百合啊,你明丽的花枝。你太娟好,太轻盈,使我难吻你娇唇。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人间天上不堪寻”。人间伴我的是孤苦,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人间伴我唯孤苦”。白昼给我的是寂寥;辑入《望舒诗稿》时,删去了“的”字,改为“白昼给我是寂寥”。只有那甜甜的梦儿慰我在深宵:我希望长睡沉沉,长在那梦里温存。可是清晨我醒来在枕边找到了悲哀:欢乐只是一幻梦,孤苦却待我生挨!我暗把泪珠哽咽,我又生活了一天。泪珠儿已抛残,悲思偏无尽,啊,我生命底慰安!我屏营待你垂悯:在这世间寂寂,朝朝只有呜咽。可知可知怎的旧时的欢乐到回忆都变作悲哀,在月暗灯昏时候重重地兜上心来,啊,我底欢爱!为了如今惟有愁和苦,朝朝的难遣难排,恐惧以后无欢日,愈觉得旧时难再,啊,我底欢爱!可是只要你能爱我深,只要你深情不改,这今日的悲哀,会变作来朝的欢快,啊,我底欢爱!否则悲苦难排解,幽暗重重向我来,我将含怨沉沉睡,睡在那碧草青苔,啊,我底欢爱!山行见了你朝霞的颜色,便感到我落月的沉哀,却似晓天的云片,烦怨飘上我心来。可是不听你啼鸟的娇音,我就要像流水地呜咽,却似凝露的山花,我不禁地泪珠盈睫。我们彳亍在微茫的山径,让梦香吹上了征衣,和那朝霞,和那啼鸟,和你不尽的缠绵意。静夜像侵晓蔷薇底蓓蕾含着晶耀的香露,你盈盈地低泣,低着头,你在我心头开了烦忧路。你哭泣嘤嘤地不停,我心头反复地不宁:这烦忧是从何处生使你坠泪,又使我伤心?停了泪儿啊,请莫悲伤,且把那原因细讲,在这幽夜沉寂又微凉,人静了,这正是时光。十四行微雨飘落在你披散的鬓边,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看微雨飘落在你披散的鬓边”。像小珠碎落在青色的海带草间,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像小珠散落在青色海带草间”。或是死鱼漂翻在浪波上,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或是死鱼浮在碧海的波浪上”。闪出神秘又凄切的幽光,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闪出万点神秘又凄切的幽光”。诱着又带着我青色的灵魂辑入《望舒诗稿》时,“诱着”改为“它透着”;“灵魂”改为“魂灵”。到爱和死底梦的王国中睡眠,辑入《望舒诗稿》时,“睡眠”改为“逡巡”。那里有金色的空气和紫色的太阳,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那里有金色山川和紫色太阳”。那里可怜的生物将欢乐的眼泪流到胸膛;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而可怜的生物流喜泪到胸膛”。就像一只黑色的衰老的瘦猫,在幽光中我憔悴又伸着懒腰,流出我一切虚伪和真诚的骄傲;辑入《望舒诗稿》时,“流出”改为“吐出”。然后,又跟着它踉跄在轻雾朦胧,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然后又跟它踉跄在薄雾朦胧”。像淡红的酒沫飘在琥珀盅,辑入《望舒诗稿》时,“飘”改为“漂浮”。我将有情的眼藏在幽暗的记忆中。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我将有情的眼埋藏在记忆中”。夕阳下晚云在暮天上散锦,溪水在残日里流金;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像山间古树底寂寞的幽灵。远山啼哭得紫了,哀悼着白日底长终;落叶却飞舞欢迎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风。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它们缠绵琐细的私语在晚烟中低低地回荡。幽夜偷偷地从天末归来,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幽夜偷偷地从天末来”,删去“归”字。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在这寂寞的心间,我是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凝泪出门昏昏的灯,溟溟的雨,沉沉的未晓天;凄凉的情绪;将我底愁怀占住。凄绝的寂静中,你还酣睡未醒;我无奈踯躅徘徊,独自凝泪出门:啊,我已够伤心。清冷的街灯,照着车儿前进:在我底胸怀里,我是失去了欢欣,愁苦已来临。残花的泪寂寞的古园中,明月照幽素,一枝凄艳的残花对着蝴蝶泣诉:我的娇丽已残,我的芳时已过,今宵我流着香泪,明朝会萎谢尘土。
我的旖艳与温馨,我的生命与青春,都已为你所有,都已为你消受尽!你旧日的蜜意柔情,如今已抛向何处?看见我憔悴的颜色,你啊,你默默无语!你会把我孤凉地抛下,独自蹁跹地飞去,又飞到别枝春花上,依依地将她恋住。明朝晓日来时小鸟将为我唱薤露歌;你啊,你不会眷顾旧情到此地来凭吊我!自家伤感辑入《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自家悲怨》。怀着热望来相见,冀希从头细说,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希冀一诉旧衷情”。偏你冷冷无言;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偏你冷冷无片言”。我只合踏着残叶辑入《望舒诗稿》时,“残叶”改为“残英”。远去了,自家伤感。辑入《望舒诗稿》时,“伤感”改为“悲怨”。希望今又成虚,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而今希望又虚无”。且消受终天长怨。看风里的蜘蛛,辑入《望舒诗稿》时,“看”改为“转看”。又可怜地飘断辑入《望舒诗稿》时,“飘断”改作“飘摇断”。这一缕零丝残绪。
Fragments辑入《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断章》。不要说爱还是恨,辑入《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不要说爱不要说恨”。这问题我不要分明:当我们提壶痛饮时,可先问是酸酒是芳醇?辑入《望舒诗稿》时,删去后一个“是”字,此句改为“可先问是酸酒芳醇”。愿她温温的眼波辑入《望舒诗稿》时,“愿”改为“但愿”。荡醒我心头的春草:谁希望有花儿果儿?但愿在春天里活几朝。辑入《望舒诗稿》时,“但愿”改为“只愿”。流浪人的夜歌残月是已死的美人,在山头哭泣嘤嘤,哭她细弱的魂灵。怪枭在幽谷悲鸣,饥狼在嘲笑声声在那残碑断碣的荒坟。
此地是黑暗的占领,恐怖在统治人群,幽夜茫茫地不明。来到此地泪盈盈,我是颠连飘泊的孤身,我要与残月同沉。寒风中闻雀声枯枝在寒风里悲叹,死叶在大道上萎残;雀儿在高唱薤露歌,一半儿是自伤自感。大道上寂寞凄清,高楼上悄悄无声,只那孤岑的雀儿伴着孤岑的少年人。寒风已吹老了树叶,又来吹老少年的华鬓,更在他的愁怀里,将一丝的温馨吹尽。唱啊,我同情的雀儿,唱破我芬芳的梦境;吹罢,你无情的风儿,吹断了我飘摇的微命。雨巷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静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近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她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按语】这首诗写于1927年夏天,1928年发表。当时全国处于白色恐怖之中,戴望舒因曾参加进步活动而不得不避居于松江的友人家中,在孤寂中咀嚼着大革命失败后的幻灭与痛苦,心中充满了迷惘的情绪和朦胧的希望。《雨巷》一诗就是他的这种心情的表现,其中交织着失望和希望、幻灭和追求的双重情调。《雨巷》一诗就是他的这种心情的表现,其中交织着失望和希望、幻灭和追求的双重情调。这种情怀在当时是有一定的普遍性的。富于音乐性是《雨巷》的另一个突出的艺术特色。诗中运用了复沓、叠句、重唱等手法,造成了回环往复的旋律和宛转悦耳的乐感。因此叶圣陶先生称赞这首诗为中国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纪元”。
Spleen辑入《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忧郁》。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一任她娇红披满枝。心头的春花已不更开,幽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
我底唇已枯,我底眼已枯,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象,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残叶之歌男子你看,湿了雨珠的珠叶静静地停在枝头,(湿了珠泪的微心,轻轻地贴在你心头。)它踌躇着怕那微风吹它到缥缈的长空。女子你看,那小鸟曾经恋过枝叶,如今却要飘忽无迹。(我底心儿和残叶一样,你啊,忍心人,你要去他方。)它可怜地等待着微风,要依风去追逐爱者底行踪。男子那么,你是叶儿,我是那微风,我曾爱你在枝上,也爱你在街中。女子来吧,你把你微风吹起,我将我残叶的生命还你。回了心儿吧回了心儿吧,Ma
chère ennemie,Ma chère
ennemie:法文,译为“亲爱的冤家”。我从今不更来无端地烦恼你。你看我啊,你看我伤碎的心,我惨白的脸,我哭红的眼睛!
回来啊,来一抚我伤痕,用盈盈的微笑或轻轻的一吻。 Aime un peu!我把无主的灵魂付你:Aime un
peu:法文,译为“给我一点爱”。这是我无上的愿望和最大的冀希。回了心儿吧,我这样向你泣诉, Un peu d?amour,pour
moi,c?est déjà trop!Un peu d?amour,pour moi,c?est déjà
trop:法文,译为:“给我一点爱,对我来说已是太多了!”
Mandoline辑入《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闻曼陀铃》。从水上飘起的,春夜的Mandoline,辑入《望舒诗稿》时,“Mandoline”改作“曼陀铃”。你咽怨的亡魂,孤冷又缠绵,辑入《望舒诗稿》时,“孤冷”改为“孤寂”。你在哭你底旧时情?你徘徊到我底窗边,寻不到昔日底芬芳,你惆怅地哭泣到花间。
你凄婉地又重进我纱窗,还想寻些坠鬟的珠屑——
啊,你又失望地咽泪去他方。你依依地又来到我耳边低泣,啼着那颓唐哀怨之音;然后,懒懒地,到梦水间消歇。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辑入《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静,听啊,远远地,在林里,在死叶上的希望又醒了。是一个昔日的希望,它沉睡在林里已多年;是一个缠绵烦琐的希望,它早在遗忘里沉湮。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这一个昔日的希望,它已被你惊醒了。这是缠绵烦琐的希望,如今已被你惊起了,它又要依依地前来将你与我烦扰。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静,听啊,远远地,丛林里,惊醒的昔日的希望来了。我底记忆断指在一口老旧的,满积着灰尘的书橱中,我保存着一个浸在酒精瓶中的断指;每当无聊地去翻寻古籍的时候,它就含愁地向我诉说一个使我悲哀的记忆。它是被截下来的,从我一个已牺牲了的朋友底手上,它是惨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样,时常萦系着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是他将这断指交给我的时候的情景:
“为我保存着这可笑又可怜的恋爱的纪念吧,望舒,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了。”
他的话是舒缓的,沉着的,像一个叹息,而他的眼中似乎是含着泪水,虽然微笑是在脸上。关于他的“可笑又可怜的爱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他是在一个工人家里被捕去的。随后是酷刑吧,随后是惨苦的牢狱吧,随后是死刑吧,那等待着我们大家的死刑吧。关于他“可笑又可怜的爱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他从未对我谈起过,即使在喝醉了酒时。但是我猜想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故事,他隐藏着,他想使它跟着截断的手指一同被遗忘了。辑入《望舒诗稿》时,“跟着”改为“随着”。这断指上还染着油墨底痕迹,是赤色的,是可爱的,光辉的赤色的,它很灿烂地在这截断的手指上,正如他责备别人底懦怯的目光在我们底心头一样。辑入《望舒诗稿》时,“我们底”改为“我底”,删除“们”。这断指常带了轻微又黏着的悲哀给我,但是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每当为了一件琐事而颓丧的时候,我会说:
“好,让我拿出那个玻璃瓶来吧。”
夜是辑入《望舒草》和《望舒诗稿》时,题目改为《夜》。夜是清爽而温暖,飘过的风带着青春和爱底香味,我的头是靠在你裸着的膝上,你想笑,而我却哭了。辑入《望舒草》和《望舒诗稿》时,此句改为“你想微笑,而我却想啜泣”。温柔的是缢死在你底发上,辑入《望舒草》和《望舒诗稿》时,“发上”改为“发丝上”。它是那么长,那么细,那么香;但是我是怕着,那飘过的风要把我们底青春带去。辑入《望舒草》和《望舒诗稿》时,“底”改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