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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完美三部曲1:华丽窒息(命运与爱情的抉择,自由与人性的追寻!未来世界爱与自由的预言书,与“暮光之城”“饥饿游戏”同步感动;荣获2011年“美国青少年图书选择奖”第一名;全球同步热读,百万读者感动推荐)

書城自編碼: 199628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美]艾莉
國際書號(ISBN): 9787544827171
出版社: 接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2-11-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338/24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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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与爱情的抉择,自由与人性的追寻!
你愿意接受被安排好的一生吗?
有时,社会认为好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不再温顺!跟随卡西娅寻找独立、自由与真爱!
★未来世界爱与自由的预言书,与“暮光之城”“饥饿游戏”同步感动
★荣获2010-2011年“美国青少年图书选择奖”第一名
★全球30国同步热读,百万读者感动推荐
★继罗琳、梅尔后又一位一夜成名的草根女作家
★美国青少年图书馆协会、《出版人周刊》2011年度最佳小说
★连续两年名列《纽约时报》、美国亚马逊网站畅销书榜前十名
★迪士尼影业重金购买电影版权,同名电影拍摄中
这本书不只是一部美丽动人的爱情小说,它创造了一个可能的未来世界-堪称完美的国家“社会国”,然而很讽刺的是这个完美的表象下面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女主角原本是一个温室中的装饰用人类没有自己的主见与想法,面对着被安排好的一生,但她在追求自由的爱情同时,更要发掘社会表面完美下隐藏的惊人秘密,坚持叛逆与独立。正是这两点令青少年感同身受,引发强烈共鸣。所以本书可以说是一部关于未来世界爱情和人性自由的预言书。
爱情就像一种代表,代表着卡西娅向往和珍惜的所有美好的
內容簡介:
欢迎来到这个完美的世界——社会国!在这里,社会国决定一切:从你的饮食,到你的工作,从你需要阅读的书籍,到你需要吟唱的歌曲......对,甚至包括你的终身伴侣,也将由社会国特制的“缘定系统”安排妥当。
在17岁的缘定宴上,少女卡西娅见到了已被选定的“理想伴侣”——他就是温柔、体贴、善良的泽安德。但卡西娅似乎更钟情意外邂逅的另一个男孩:恺。恺的神秘、忧郁、与众不同令卡西娅着迷,但卡西娅知道,如此违背安排的“爱情”不被允许。
泽安德代表着已被安排的生活方式,而恺则代表着更多可能以及不确定的未来……卡西娅该如何选择?是选择既定的完美,还是选择自由、丰饶但却不确定的未来?
“完美三部曲”系列以少女卡西娅的情感纠结、命运选择为轴结构故事全篇,因奇特的想象力、绚丽的细节刻画而引人入胜。小说在温和、柔美的叙事节奏中带出女主角的困惑、挣扎与成长,隽永之笔浸透青春活力,令全美青少年读者感同身受,引发强烈共鸣,被誉为“未来世界爱与自由的预言书”。
關於作者:
艾莉·康迪,美国新锐作家。艾莉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在一次与家人聊天时萌生出了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因而开始了处女作“完美三部曲”的创作。本书上市后获得了读者与评论界的一致好评,为她带来了极大的声誉。
目錄
第一章 缘定晚宴
第二章 姻缘对象
第三章 六月雪
第四章 恋爱指南
第五章 恶作剧
第六章 可以怀疑吗
第七章 爷爷的临终宴
第八章 哭泣的男孩
第九章 遗书
第十章 组织样本
第十一章 灰烬
第十二章 爸爸的选择
第十三章 初吻
第十四章 分类测试
第十五章 指南针
第十六章 画在土里
第十七章 初次约会
第十八章 大搜查
第十九章 古董
第二十章 囚徒困境
第二十一章 西西弗斯
第二十二章 警告
第二十三章 承诺
第二十四章 野山上
第二十五章 是时候了
第二十六章 抉择
第二十七章 叛乱
第二十八章 真相
第二十九章 红药片
第三十章 集体遗忘
第三十一章 档案保管员
第三十二章 不要温顺地走
內容試閱
切勿温驯地走入那永恒之夜。
切勿温驯地走入那永恒之夜,
白昼将尽之时,垂垂老者应竭力燃烧、全力咆哮。
狂怒吧,狂怒吧,奋力抵抗生命之光的熄灭。
虽在临终之时,智者知悉黑暗乃理应之结局,
然而,他们拒绝温驯地走入那永恒之夜,
直到他们的话语能擦出电光之火。

第一章 缘定晚宴
今晚是属于我的夜晚。
我们这些将在今晚缔结“姻缘”的人很容易认出来:比其他人年纪都小,而且我们穿着美丽的晚礼服裙和定做的西服飘然来去,我们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则穿着便装四处走动,我们在他们构成的背景中犹如繁花,明媚绽放。市政官员自豪地对我们微笑。进入圆形大厅的那一刻,我心潮澎湃。
泽安德对我挥手告别,穿过房间去了他的座位;除了他之外,我还看到另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叫莉雅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明亮耀眼的红裙子。这是个好选择,因为她长得够美,出挑的衣服更能衬托她。不过她看起来有点忧虑,一直在扭着一只美丽的红色手镯,那是她的古董。在这里看到莉雅我有点惊讶,我本以为她会选择“独身”。

“莉雅?艾蓓。”
莉雅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劲儿扭她手上的镯子,等待着大屏幕上出现的面孔。她很小心地低垂双手,这样,在某地的另一个市政厅,某个男孩看到她的时候,只会看到美丽的金发女孩,而不会看到她焦虑的双手,扭着、转着那只手镯。
我们等待自己的未来时,却如此紧抓着过去的碎片,这委实奇妙。
当然,“缘定”是有个系统控制安排的。全国各地的那些市政厅里,都坐满了人,“姻缘”宣布的顺序是按女孩姓氏的首字母顺序排列。我有点替男孩子感到遗憾,他们只能站着等其他市政厅里的女孩子接受他们为姻缘对象,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会被叫到。我姓瑞亚斯,所以我会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终章的序曲。
大屏幕上闪现出一个男孩子的面容,金发,很英俊。他在那边也看到屏幕上的莉雅,微笑起来。她也微笑了。“约瑟夫?彼德逊。”主持人宣布:“莉雅?艾蓓,你的姻缘对象是约瑟夫?彼德逊。”
宴会的女主持人给了莉雅一个小小的银盒子;屏幕上的约瑟夫?彼德逊也得到了一个。莉雅坐下之后,渴望地看着银盒子,好像恨不得马上打开。不能怪她,盒子里有一张微型卡,关于她姻缘对象的全部背景信息都在里面。我们都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盒子。晚些时候,这个盒子将用来放置缔结婚姻契约的戒指。
大屏幕切回默认的画面: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相互微笑着,背景是闪烁的灯光和穿着雪白制服的官员。社会国对缘定宴的时间安排设计得非常精确、效率奇高,但有时候大屏幕还是会切回这个画面,意味着别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得等着。这的确千头万绪——我是说“缘定”——而我想到了很久以前人们跳舞时那错综复杂的精巧舞步。而现在这场舞,只有社会国能为它设计舞蹈动作。
画面微微闪动,随即消失。
主持人叫出另一个名字;另一个女孩站了起来。
不久,缘定宴上越来越多的人拿到了小小的银盒。有些人把盒子放在自己面前雪白的桌布上,不过大多数人都小心地拿着盒子,不愿意让刚刚得到的未来离开自己的掌心。
我看到别的女孩没有一个穿绿色的裙子。我不介意。我喜欢这个主意——只一晚,我不想跟别人一样。
我等待着,一只手拿着粉盒,一只手握着妈妈的手。她的掌心出汗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和爸爸也很紧张。
“卡西娅?玛丽亚?瑞亚斯。”
到我了。
我站起来,松开妈妈的手,转向大屏幕。我感觉到心怦怦直跳,忍不住也想像莉雅那样扭自己的手,但我忍住了,静静地站着,下巴抬高,眼睛看着大屏幕。我看着,等着,下定决心:不管在社会国什么地方的市政厅里,我的姻缘对象在他那边的大屏幕上看到的女孩,应当是镇定自持、平静而可爱,我所能表现出的卡西娅?玛丽亚?瑞亚斯最好的形象。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站着,看着大屏幕;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所能做的只是安静地站着,继续微笑。身边响起了窃窃私语。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妈妈的手动了动,好像想再拉起我的手,但随后又缩了回去。穿绿色裙子的女孩站着等待,心跳如鼓。
那是我。
大屏幕是黑的。一直是黑的。
那意味着只有一种可能。

我身边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音就像许多小鸟在市政厅的穹顶下拍翅膀。“你的姻缘对象今晚就在这里。”女主持人微笑着说。周围的人也微笑起来,他们的细语声变大了些。我们的社会国这么大,城市这么多,完美的姻缘对象竟跟你在同一个城市,这几率实在微乎其微。许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这些念头在我心里翻腾,我短暂地闭上眼睛,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是抽象意义上,而是对我来说,对这个穿着绿裙的女孩来说。我可能认识我的姻缘对象。他可能就是与我同上一所中学的某个人,我每天都见到的某个人,某个——
“泽安德?托马斯?卡洛。”
泽安德从他的桌边站起来。茫茫一片旁观者的面孔、白色的桌布、熠熠生辉的水晶杯具和闪闪发光的银盒子横亘在我们两人之间。
我不能相信。
这是梦。人们的目光投向我,也投向身着深色西装、蓝色领结的英俊男孩。一切都不像真的,直到泽安德对我微微一笑。我想,我认识那笑容。突然间我也在笑了,热烈的掌声和百合的香气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梦里可没有这么强烈的气味和声音。我稍稍逾矩,向泽安德微微摆了摆手,他的笑容更深了。
女主持人宣布:“你们可以坐下了。”她的声音似乎因我们的快乐也带上了欢乐。当然,我们怎能不快乐呢!毕竟,我们可是彼此最好的姻缘对象。
她给了我银盒,我小心地握在手中。但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不少了。我和泽安德不仅上同一所学校,还住在同一条街上;我记事以来,我们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不需要从微型卡上看到泽安德孩提时的照片,因为我的脑海里就有许多。我不需要下载他最喜欢的东西来熟记于心,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最喜欢的颜色:绿色。最喜欢的休闲活动:游泳。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各类游戏比赛。
我又偷眼看向泽安德那边,但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人,我没看到他。其他女孩子依次站了起来。大屏幕一次次为她们亮起。再也没有一个人得到黑屏的待遇。我是唯一一个。

我们离开之前,缘定晚宴的女主持人将泽安德和我、还有我们的家人叫到一边谈话。“你们的情况比较独特。”她说,但立即自我纠正:“不能说是独特,对不起。只能说比较少见。”她对我们俩微笑。“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你们俩的关系进展会比较不一样。你们已经了解对方的大部分初始信息。”她向我们的银盒子做了个手势:“你们的微型卡里有些恋爱指南是新的,有时间要好好熟悉一下。”
“我们今晚就看。”泽安德真诚地保证。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缘定资料里的一段话:
如果你选择接受缘定,你将在满二十一岁时缔结婚姻契约。研究证明男性和女性的生育能力均在二十四岁时达到峰值。建构缘定系统就是为了保证缔结姻缘的双方能在这个年龄前后生育孩子——从而为生育健康的后代提供最大的可能性。
泽安德和我将会缔结婚姻契约。我们将一起生儿育女。
我不必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去了解关于他的一切,因为我已经熟识他,几乎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我内心深处竟有一丝细微的失落,这让我吃惊。接下来的日子里,其他与我一般的女孩会看着她们姻缘对象的照片脸红心跳,在学校的午餐时间满怀憧憬地谈论他们,等着发现越来越多关于他们的信息。女孩们满心期待与姻缘对象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如此种种。泽安德和我之间却没有这种神秘感。我不会畅想他是什么样子,也用不着幻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然而,后来泽安德看着我问:“你在想什么?”而我答:“在想我们非常幸运。”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还有许多东西等着我去发现。今天之前,我所了解的泽安德只是一个朋友。现在,他是我的“缘”。
女主持人温和地纠正我:“不是幸运,卡西娅。社会国里没有运气这种东西。”
我点点头。当然。我不该傻到使用这样一个过时的词,它极不准确。现在只存在概率,什么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或多小。
女主持人再度开口:“今晚发生了很多事,现在也晚了。你们可以迟些再看恋爱指南,改天再看。时间有得是。”
她是对的。社会国给予我们的不过就是这个:时间。我们比世界历史上的任何其他公民都活得更长久、活得更好。很大程度上,这得归功于缘定系统,产生出身体健康、情感健全的后代。
我也是这一切中的一分子。
我父母和卡洛家的人不住感叹这一切多么奇妙、多么美好,我们一起走下市政厅的台阶,泽安德凑过来对我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包办的呢。”
“我不敢相信。”我说。我觉得自己幸福而奢侈,有点头晕目眩。我不敢相信这真是我——穿着一袭美丽的绿裙,一手握金、一手攥银,身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姻缘对象。


我回到卧室,从袖珍粉盒小小的凹槽里把药片倒出来。然后我数了数——一,二,三;蓝,绿,红——再把药片放回往常的圆柱形金属容器里。
我知道蓝色和绿色药片的用处。但我所认识的人里,没人清楚红色药片是做什么用的。倒是有些谣言流传了多年。
我上了床,把关于红色药片的想法抛到脑后。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得到允许,可以梦见泽安德。

礼拜六,繁忙的一天。上午一大早我就得去分类中心报到,我在那儿实习。之后是每个周六晚的自由娱乐时间,这样为数不多的时间很宝贵,我能和中学同学之外的朋友一起聚一聚。
泽安德也会在。

我乘空中列车回到枫树区时,爸爸妈妈和布兰姆已经出去过休闲时光了。端口上有一条信息闪烁着,是给我的:抱歉没能等到你回来,卡西娅。祝你晚上过得愉快。
厨房里传来“哔——”的一声,我的晚餐到了。金属箔制的餐盒从食物传送槽口滑了出来。我很快捡起来,还能听到营养配餐车从住宅区的房屋后面沿着轨道缓缓开走的动静。
趁父母和布兰姆不在的时候,我想看看微型卡,免得他们在我背后偷看。我想在今晚见到泽安德之前,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
我把微型卡插入端口,嗡嗡声变了,变成一种有目的的声音。端口显示屏亮起来,我心也跳得快起来,满怀期待,尽管我已经非常了解泽安德了。关于这个要同我一起度过大半生的人,社会国觉得我应当知道些什么呢?
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关于他的一切,像我认为的那样?还是有什么我没有发现的?
“卡西娅?瑞亚斯,社会国很荣幸地向您呈现您的姻缘对象。”
这条信息闪过之后,泽安德的面孔立即出现在端口显示屏上。我微微一笑。这张照片照得不错。他的微笑一如既往地明亮、真实,蓝眼睛透出和善。我细细看他的面孔,假装以前从没看见过这张照片;假装我只瞥见过这张面孔一次,就是昨晚的缘定宴上。我细看他面孔的各个角度,他嘴唇的形状。他实在英俊。当然,我从来不敢奢望他会成为我的姻缘对象;但现在这真的发生了,我颇感兴趣。不,也许该说是着迷。虽然有点担心这会改变我们的友谊;但总的说来满是欣喜。
我伸出手去点击触摸屏上的“恋爱指南”字样,但还没碰到屏幕,泽安德的头像突然变暗、消失了。端口显示屏发出“哔——”的声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卡西娅?瑞亚斯,社会国很荣幸地向您呈现您的姻缘对象。”
我的心跳骤停。我无法相信所看到的。面前的显示屏上,重新出现了一张面孔。
那个人不是泽安德。

第六章 可以怀疑吗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我对爷爷说,同时把一把椅子拉到他身边。在游戏中心踩碎药片之后,官员们没让我待太久;我还有时间来看爷爷。我对此满怀感激,因为这是我倒数第二次看望爷爷了。想到这一点,我觉得空落落的。
“啊,”爷爷说,“好事儿?”他坐在窗边,这是晚上他常呆的地方。他看着太阳从这个世界离去,随后群星来到,有时我猜想,他是不是一直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知道自己快走到尽头了,是不是很难睡着?是不是不想错过任何一刻,即使那些原本显得平凡乏味的时刻?
夜里,色彩被洗刷殆尽;一切被灰和黑笼罩。不时有一星明亮的光点闪耀起来,那是一盏街灯点亮了。空中列车的轨道,白天看起来甚为无趣,现在则像光华灿烂的壮丽道路升起在地面之上,因为轨道的夜灯打开了。我正看的时候,一辆空中列车呼啸而过,白色明亮的空间满载着乘客。
“是怪事儿。”我说。爷爷放下了手里的餐叉。他在吃一块叫做馅饼的东西,我从来没尝过,但看起来很好吃。我多希望他能与我分享食物,可惜这是违反规则的。
“一切都好。我还是泽安德的姻缘对象。”我说。我已经从社会国学到了用这种方式宣布新消息:先消除疑虑,然后再说别的,“但我的微型卡出现了个错误。我浏览微型卡的时候,泽安德的照片消失了。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太眼巴巴地盯着爷爷盘子里的食物看。薄薄的糖霜酥皮,让我想到积雪边缘的冰晶。盘子上沾着熟透的浆果,渍得红艳艳的,一定风味绝佳。我说的那句话黏在我的心里,就像馅饼黏在沉甸甸的银餐叉上。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看到另一个男孩的面孔出现在显示屏上,你有什么感觉?”爷爷把手覆在我手上,和蔼地问,“担心吗?”
“有一点。”我说,“我给弄糊涂了。因为那个男孩我也认识。”
爷爷惊讶地扬起眉毛:“你认识?”
“那是恺?马克汉姆,”我告诉爷爷,“帕特里克和艾达的儿子。他也住在枫树区,我们家过去一点就是。”
“官员怎么对你解释这个错误的?”
“这不是社会国的错误。”我说,“社会国是从不出错的。”
“当然如此。”爷爷说,他的声音平静而慎重,“但人会出错。”
“那官员也是这么说的。她认为一定有人改动了我的微型卡,把恺的照片加了进去。”
“这是为了什么?”爷爷奇怪地问。
“她觉得这是某种残忍的玩笑。因为,”我压低声音,“因为恺的身份非同寻常。他是异常者。”

爷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托盘撞到了地上。我惊讶地发现他瘦得厉害,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树。“一张异常者的照片,他是你的姻缘对象?”
“一下就消失了。”我说,尽量让他放心,“这是个错误。泽安德是我的‘缘’。而且另外那个男孩压根就不在姻缘备选库里。”
爷爷还是没有坐下,尽管我一直坐在椅子上,希望安抚他,让他明白已经没事了。
“他们说没说,那个男孩为什么被认定为异常者?”
“他父亲做过一些事。”我说,“不是恺的错。”的确不是他的错,我知道爷爷也明白。如果恺本人有可能是危险分子,官员绝不可能允许他被收养。
爷爷看着盘子,刚才它从大托盘上咣当一下落到地上。我想去捡起来,但爷爷没让。“不。”他说,嗓音有几分刺耳。然后他摇摇欲坠地弯下腰去,就像是一截老木头,用老树做的,有僵硬的木头关节。他把剩下的一点食物拨回盘子里,然后用清亮的双眼望着我。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僵硬,而是鲜活灵动的。“我不喜欢,”他说,“为什么有人要动你的微型卡?”
“爷爷,”我说,“求你啦,坐下吧。不过是个恶作剧,他们会找出是谁干的,他们会处理一切。一个姻缘部的官员亲口说的。”我真希望没告诉爷爷这事。为什么我觉得告诉他能让我感觉安慰?
但马上我就得到了安慰。“那个可怜的孩子,”爷爷的声音很难过,“不是他的过错,却被划定为异常者。你跟他熟吗?”
“我们关系很好,但来往不算密切。我有时在周日的自由娱乐时间遇见他。”我解释道。“他去年接受了永久工作职位,打那以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
“他的工作职位又是什么?”
我犹豫着不想告诉爷爷,因为他的工作职位实在凄凉。恺接受了这样一个卑微的职位,让我们都很惊讶,因为帕特里克和艾达社会地位很高,受人尊敬。“他在膳食废物处理中心工作。”
爷爷皱起眉头:“那可是个苦活儿,也不会有什么满足感。”
“我知道。”我说。尽管工人们都戴着手套,我还是注意到了,恺的手永远都红红的,那是因为总和热水、机器打交道。但他并不抱怨。
“官员允许你把这些事儿告诉我?”爷爷问。
“是啊。”我说,“我问了她能不能告诉一个人。告诉你。”
爷爷的眼睛闪出顽皮的光。“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是。”我说。我喜欢爷爷常开玩笑,但这次,这个话题,我没法跟他开玩笑。那一刻很快就要到了。我该会多么思念爷爷!“我想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懂的。”
“啊,”爷爷挑起眉毛做了个怪怪的表情,“那我懂你了吗?”
现在我真的笑起来了,一点儿。“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好。你的反应,就像爸妈会有的反应一样——要是我告诉他们的话。”
“当然一样。”他说,“我要保护你。”

第七章 爷爷的临终宴
今天星期日。今天是爷爷的八十大寿,因此,他将于今晚过世。
从前,人们清早一睁开眼时,会问自己:“今天是不是最后一天?”他们躺下睡觉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从黑暗中返回世间。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哪一天明灯将灭,哪一夜会是那漫长的最后一夜。临终宴是一种奢侈,是规划的胜利,社会国的胜利,人类生命和生命质量的胜利。
所有的研究都显示,在八十岁这个年龄死去最好。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很长久,足够我们拥有完整的生命体验;但又不算太长久,让我们觉得自己没用。“没用”是老年人所能体会到最糟的一种感受。在我们之前的各种社会里,老年人因为觉得没人再需要他们了,甚至会得一些可怕的病,比如抑郁症。当然,社会国所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度。过了八十以后,我们就无法抗拒衰老和随之而来尊严的丧失了。通过缘定系统实现健康基因的结合也只能让我们做到这一步。
以前还不像现在这么公平。过去那些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和不确定因素,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同样的年龄死去。你可能在任何地方死去——马路上,医疗中心——就像我奶奶那样,甚至在空中列车上。你也可能孤独地死去。
没人应当孤独地死去。
天色还很早,淡蓝的天边刚露出浅浅的粉红。空中列车车厢里几乎没有别人,我们下了车,沿着水泥路走向爷爷那栋楼的大门。我想拐到路边,脱下鞋,光脚走在凉爽、扎脚的草地上,但今天是不应当偏离规划的。爸妈和布兰姆还有我都一言不发,想着心事。今天我们都不需要工作,也没有休闲时间。今天是留给爷爷的。明天,一切将重回常态;我们继续生活,爷爷永远离去。
这是预料之中的。这是公平的。我们坐电梯去爷爷的公寓时,我这么提醒自己。“你可以按按钮哦。”我告诉布兰姆,想跟他开开玩笑。以前每次我们来看爷爷,布兰姆和我总是为了该谁按按钮而吵得不可开交。布兰姆微笑一下,按了10。最后一次了,我默默地想。今天之后,爷爷就不在了。我们再没有理由回这里来了。
大部分人与自己的祖父并不这么亲近。我与其他几位住在农场的祖辈之间那种较为疏远的关系其实更为常见。我们每隔几个月靠通讯端口相互联系一下,几年见一次面。许多孩子们连祖辈的临终宴也是通过通讯端口看到的,从发生的事里抽离一步。我从来没有嫉妒过那些孩子;我可怜他们。就算是今天,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还得等多久,委员会才会来?”布兰姆问爸爸。
“大约半个小时吧。”爸爸说,“大家的礼物都带了吗?”
我们纷纷点头。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送给爷爷。我不太清楚爸妈选了什么,但我知道布兰姆去了植物园,从最靠近“野山”的地方捡了一颗石头。
布兰姆发现我在看他,摊开手掌,给我看那块石头。它圆乎乎的,棕褐色,还有点脏,看起来有点像鸟蛋。昨天布兰姆把石头拿回家来,告诉我是在一棵树底下找到的,就在一堆松软的绿色松针里,那儿看起来活像个鸟巢。
“他会喜欢的。”我对布兰姆说。
“他也会喜欢你的礼物。”布兰姆重新把那块石头攥在掌心。电梯门静悄悄地开启,我们来到走廊。
我给爷爷准备的礼物是一封信。我早上起得很早,花了不少时间,在通讯端口的写信程序里剪切,粘贴,复制那些表达感情的话语。我还找到了一首诗,写作于爷爷出生那年的前后,我把它也附上了,然后将这封信打印出来。许多人在离开学校之后就对诗歌不怎么感兴趣了,但爷爷一直热爱诗歌。“百首好诗”的每一首他都读过,读过很多遍。
走廊上一扇门开了,一位老太太把头伸出来。“你们这是去瑞亚斯先生的宴会吗?”她也没等我们回答,接着问:“是私人的,对吗?”
“是的。”爸爸说。爸爸答话时有礼貌地停下了脚步,不过我知道他急于见到爷爷。他忍不住一再望向走廊那边爷爷紧闭的房门。
老太太抱怨地咕哝了两声。“我希望这是公开的。我也想去参加,找点灵感。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我的临终宴了。你们放心,我的宴会一定是公开的。”她笑了笑,笑声短促、刺耳,接着问道:“你们稍后能过来告诉我宴会的情况吗?”
妈妈赶来救驾了,她和爸爸总是互相帮忙。“也许吧。”妈妈说,微微一笑,拉起爸爸的手,转过身去,扔给老太太一个背影。
我们听到一声失望的叹气声,还有老太太关上房门的“咔嗒”一响。她门上的名牌写着“纳什夫人”,我记得爷爷以前提到过她。爱管闲事,他说。
“她就不能等到她自己那天吗?非得在爷爷的宴会这天谈?”布兰姆嘟哝着,推开爷爷的家门。
这里已经变得好像另一个地方了。更寂静了。也感觉更孤单了些。我想那是因为爷爷不再坐在窗前了。今天,他呆在客厅里的一张床上,等着身体机能逐渐停止。一切按时完成。

“你们能把我搬动到窗口吗?”爷爷对我们打过招呼后问。
“当然。”爸爸伸手扶住床沿,轻松地将床拉到窗前,迎着清晨的阳光。“还记得你以前把我推到窗前吗?那时候我还小,刚接种了那些疫苗。”
爷爷微笑了:“那是另一处房子。”
“窗外的风景也不一样。”爸爸补充说,“那时我从窗户里只能看到邻居家的后院,尽量往上看,也只能看到空列车的铁轨。”
“可要再往上看,就能看到天空。”爷爷温柔地说,“天空是差不多总能看见的。天空之上是什么呢?我想知道。还有,今天之后,会是怎样?”
布兰姆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爷爷今天一定有点迷糊了,这是意料之中的。老年人年满八十那天,衰老就会加速。不是每个人都在完全相同的时间去世,但总是在午夜之前。
“我邀请了朋友来,紧接着委员会拜访之后。”爷爷说,“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想和你们每个人单独呆一会儿。从你开始,亚伯朗。”
爸爸点点头:“好的。”

委员会没有耽误多久。他们来了,三男三女,穿着长长的实验室白大褂,带来了些东西。爷爷待会儿要穿的临终宴服装;保存身体组织的器械;还有一张微型卡,里面是爷爷一生的历史,可以在端口上观看。
相比之下我想爷爷会更喜欢我们的礼物,当然,那张微型卡也许是例外。
过了一会儿,爷爷身着宴会服装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宴会服装和便装没什么太大不同,式样简单的裤子、衬衫和短袜,只不过服装质地上乘,而且可以自己挑选颜色。
当我看到爷爷挑选的服装颜色时,感觉有什么堵住了嗓子:那是淡绿色。我们这么相像。我不知道,当我出生时,爷爷是否就意识到了,我们俩的宴会将离得这么近,因为我们的生日只相差几天。
我们都礼貌地坐着,爷爷坐在床上,其他人坐在椅子上,委员会履行着庆祝活动中他们的那部分职责。
“瑞亚斯先生,我们谨赠予您这张保存着您一生影像和记录的微型卡,”他们说,“这是由我们最好的历史工作者为您编纂的。”
“谢谢。”爷爷说着伸出手来。
装着微型卡的盒子与我们在缘定宴上收到的银盒子一模一样,只除了颜色:这个是金色的。里面装的微型卡上,有爷爷一生的照片:小男孩儿,少年,成人。这些影像里有些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了,我想他今天能再看到,一定很激动。微型卡里还有一份文字写成的爷爷一生的概述,由那些历史工作者中的一个来读。爷爷在手里把玩着这个金盒,就像不久以前的缘定宴上,我把玩着我的银盒一样。他的一生此刻就拢在他的掌心里,不久之前,我的一生也一样。
接下来说话的是委员会里的一位女性。她似乎比别人都温柔,不过也许只是因为她比其他人个子小,也比他们年轻。“瑞亚斯先生,您是否选好了一个人,在今天之后,保存您的微型卡?”
“我的儿子,亚伯朗。”爷爷说。
她拿出了采集身体组织的仪器。为了对老年人表示最后的礼貌,社会国允许采集身体组织的行为在家人中私下进行。“我们荣幸地正式向您宣布,您的资料显示,您有资格获得保全。如您所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资格的;因此您可以在您已经取得的多项成就之上,再添加这项荣誉了。”
爷爷从她手里接过仪器,再次谢过她。没等她问委托谁递交组织样本,爷爷就主动告诉她:“这件事也交给我的儿子,亚伯朗。”
她点点头。“只需用拭子擦一下脸颊,把样本放进这里即可。”她一边演示一边说,“然后封口。需要在采样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将样本送到生物保全部。否则我们就无法保证进行有效保全了。”
我很高兴爷爷有资格冷冻组织样本。这样一来,对他来说,死亡也许不一定就是结束。也许有一天,社会国能找出一种方法,把我们从死亡中唤回。他们没有承诺什么,但我想我们都知道,这最终会实现的。社会国要达到的目标,什么时候失败过?
她身边的男人开口了。“您的客人的食物和您自己的临终餐一小时后就会送来。”他俯身递给爷爷一份印刷好的菜单卡片,“您还想最后作些改动吗?”
爷爷看了看卡片,摇摇头:“看起来一切正常。”
“那么,愿您临终宴过得愉快。”男人收起卡片说。
“谢谢您。”爷爷说这句话时,带一丝嘲讽地撇了撇嘴,仿佛他知道什么,而那些人不知道。
委员会离开时,一一与爷爷握手说“祝贺您。”爷爷锐利的眼神对上他们的注视,我发誓,我能看到爷爷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在祝贺我的一生,还是在祝贺我的死?

“我们先把这事儿了结吧。”爷爷说。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组织采样仪,他的语气让我们都笑了。爷爷用仪器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把样本放进干净的玻璃试管,封上口。委员会一走,房间里就少了几分肃穆的气氛。
“一切顺利。”爷爷把试管递给爸爸说,“目前为止我的死进行得很完美。”
爸爸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同我一样,不希望爷爷说那个字眼,但今天我们俩谁也不想去纠正爷爷。爸爸脸上的痛苦使他看起来年轻了,有那么一刻几乎像个孩子。也许他想起了他母亲的死——那么异乎寻常,那么难以承受,与眼前这样的临终宴比起来。
今天之后,他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马克汉姆家那个死去的男孩。没有庆祝活动。没有组织采样,没有告别。那种事绝少发生,我提醒自己。那种事发生的几率几乎是一百万分之一。
“我们有些礼物送给你,”布兰姆对爷爷说,“能现在给你吗?”
“布兰姆,”爸爸责备地说,“也许爷爷想先做好放映微型卡的准备。他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的确如此。”爷爷说,“我期待着看到我的一生在我眼前上映。我也期待着今天的美食。”
“你选了什么?”布兰姆带着渴望问。爷爷和客人们的食物是一样的,但我们必须吃我们托盘里的,而爷爷得吃他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这已经成了一条实际上的法则。法则不允许我们分享。
“我选的全是甜点。”爷爷说着一笑,“蛋糕,布丁,饼干。还有些别的。不过,让我先看看你的礼物,再去理会那些事,布兰姆。”
布兰姆灿烂地笑了:“闭上眼睛。”
爷爷闭上眼睛,伸出手。布兰姆轻轻地将那块石头放在爷爷的掌心。几粒细碎的泥土掉在爷爷盖的毯子上,妈妈伸出手去想掸掉,但最后一秒她又缩回了手,微微一笑。爷爷不会介意这些土的。
“一块石头。”爷爷说,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朝布兰姆微笑,“我有一种感觉: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捡来的。”
布兰姆咧嘴一笑,很快地低下头去。爷爷紧紧地握着那块石头。“那么,接下来是谁?”他的语气几近欢快。
“我的礼物想迟一点再送,告别的时候。”爸爸轻声说。
“那样我可就没有多少时间欣赏咯。”爷爷戏谑地说。
我突然发觉,我也不想让爷爷在大家面前看我的信,因此我说:“我也要迟一点。”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爷爷的一些朋友来了。我们请他们进来,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些人。一拨接着一拨,最后膳食配餐人员出现了,带来了爷爷选定的所有甜点——他的临终餐——以及客人们使用的分开的托盘。
爷爷揭开盘子的盖子,一股美妙无比的温暖果香溢满房间。
“我想你会喜欢馅饼。”爷爷看着我说。那么说,那天他注意到我的样子了。我对他微笑。他向我示意,我把客人们的托盘盖子一一揭开,我们都围坐下来开始进餐。我先给其他人端上食物,最后才拿起我自己的那块热乎乎、脆酥酥、填满水果的馅饼,用叉子送了一块到嘴里。
我想知道,死亡是否一直都会这么美味。

所有的客人都终于放下叉子、满足地叹口气后,与爷爷谈起话来。爷爷倚在身后一堆白色的厚枕头上。布兰姆还在吃,每样都尝一点,把自己塞得饱饱的。爷爷在房间那边看着他,饶有兴趣地笑了。
“太好吃了。”布兰姆嘴里填满馅饼,唔唔地说。爷爷笑出声来,那笑声温暖熟悉,让我也微笑起来,垂下手。本来我正打算推推布兰姆的胳膊,让他别再胡吃海塞了。可既然爷爷不以为忤,我为何要介意?
爸爸什么也没吃。他将一块馅饼放在圆形的白盘子上,端在手里,馅饼里的水果浆汁慢慢渗出来,汪在瓷盘上,他也没注意。爷爷的客人看完微型卡后,爸爸站起来对他们道别,盘子里的果汁滴到了地上。“谢谢您前来。”爸爸说。妈妈在他身后弯下腰,用餐巾轻轻擦掉地上的果汁。爷爷离开后,会有别人搬进来,他们一定不想看到前面住户临终宴的痕迹。但我意识到,那并不是妈妈这么做的原因。她这么做,只是想为爸爸分忧,哪怕是一丁点。
最后一个客人走了,门关上了。她从爸爸手里接过盘子,“现在是自家人的时间了。”她说。爷爷点点头。
“感谢老天,”爷爷说,“我有话对你们每个人说。”
直到现在,爷爷一直表现得跟平常一样,除了他说起今天之后会怎样的那会儿。我听说过有些老年人在临终的日子里拒绝有尊严地死去,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他们哭哭啼啼,心烦意乱,乃至发狂。而这一切只能让亲人伤心,因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生死都有定则,谁也不能改变。
妈妈、布兰姆和我默契地进了厨房,让爸爸先和爷爷说话。布兰姆因为吃得太饱,昏昏欲睡,很快就趴在厨房的餐桌上睡着了,轻声打着小呼噜。妈妈在一边理着他的棕色卷发,我想像着布兰姆也许会梦到更多甜点,高高堆满盘子。我的眼皮也有点发沉,但我不想错过爷爷最后一天里的任何时光。
爸爸出来之后,轮到布兰姆,然后是妈妈,去同爷爷谈话。她给爷爷的礼物是一片叶子,来自植物园里爷爷最喜欢的一棵树。昨天摘的,因此叶子的边缘已经变成棕色、蜷曲起来,但中央还是绿色的。布兰姆睡着、我们在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爷爷曾询问过,他的临终庆典能否在植物园、在蓝天下的户外举行。当然,他的请求被否决了。
最后轮到我了。我走进房间,看到窗户开着。这天下午并不凉快,微风吹过房子,热烘烘的,有种催促的感觉。不过,夜晚很快就要来了,会凉快些。
“我想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爷爷对我说,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把礼物给他。他谢过我,读完了信。“这些话很动人,”爷爷说,“充满细腻的柔情。”
我应当觉得高兴,可我能听出,他还有话说。
“但这些都不是你自己的话,卡西娅。”爷爷温和地说。
泪水蜇得我眼睛生疼,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手,就像我们社会里其他任何一个人的手,不会写字,只会用其他人的话语、文字。那些话语让爷爷失望了。我希望我像布兰姆一样,带给他一块石头。或者什么也不带。即使是空着手来,也比让爷爷失望好。
“你有你自己的话语,卡西娅。”爷爷对我说,“我听过一些,你的那些话非常美好。你已经给了我一份礼物,就是常来看我。我还是喜欢这封信,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我只是想让你相信自己的话语。你明白吗?”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点点头,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对我的希望,我可以将这作为礼物送给他,尽管我的信让他失望。随后,我想起了另一样东西。自从那天在空中列车上遇见“六月飞雪”,那颗棉白杨种子就一直装在我便装的口袋里。现在,我把它拿出来,给了爷爷。
“啊,”他说,托起那颗种子,细细地看,“谢谢你,亲爱的。瞧,它有着蔓生的云辉。”
现在我有点怀疑爷爷的意识是不是已经开始迷糊了。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瞟了一眼门口,考虑是不是应该把爸爸或妈妈叫来。
“我也是个虚伪的老头儿,”爷爷说,他的眼睛又显出顽皮的神色,“我让你用自己的话,现在我却要找你要别人的话语了。让我看看你的袖珍粉盒。”
我惊讶地拿出粉盒给他。他接过去,在手掌上猛地敲了两下,拧了一下什么地方。粉盒的底座打开了,我震惊地倒抽一口气,看到一张纸掉了出来。我马上就看出,纸很古旧,又重又厚,微微泛黄,不像端口和书写板里出来的一卷卷纸那样雪白平整。
爷爷小心地展开那张纸,动作温柔。我尽力不凑过去看,因为不知他愿不愿意让我看到。但瞟了一眼我就知道,上面写的字也很古旧。那种字体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字母写得又小又黑,紧紧地挤在一起。
爷爷的手指在发抖;这是因为他的生命快到尽头,还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我不知道。我想帮他,但我能看出来,这件事他坚持自己去做。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读完了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然后阖起双眼。他脸上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感情。深沉的感情。
然后,他睁开明亮、美丽的眼睛,径直看着我,同时把纸重新折起来。“卡西娅,这是送给你的。它甚至比粉盒更珍贵。”
“可它实在太——”我停下来,没有把“危险”这个词说出口。
没有时间了。我听到爸妈和弟弟的说话声从客厅传来。
爷爷看着我,眼里充满慈爱,将那张纸递给我。是挑战,是馈赠,是礼物。片刻之后,我伸出手。我的手指握紧那张纸,爷爷松了手。
他把粉盒也还了我;那张纸刚好能放进去。我将粉盒啪地一声关上,爷爷向我俯身过来。
“卡西娅,”他小声说,“我给你的东西,你现在还不懂。但我想,有一天你会懂的。你不像其他人,一定会懂的。还有,记住:可以怀疑。”
他坚持了很长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午夜的时候,在深蓝的夜色里,爷爷看着我们四个人,说出了结束一生时最美好的话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们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真心诚意的,他微笑了。他向后靠到枕头上,闭上眼睛。
他身体的一切都运转良好。他度过了丰富、美好的一生。他生命的结束,正如预料之中,时间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去世时,我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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