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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女瓢把子

書城自編碼: 2088271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赵丽娟
國際書號(ISBN): 9787201082196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7-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92/32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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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撑大局,于内忧外患中带领家族度过重重危机,为守住丈夫遗志,一个女人开始了她的浴血战斗……
內容簡介:
董家少主董少鹏被人谋杀,老掌门董万山经不住失子之痛撒手人寰。临终前把董家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媳虞明淑。一介女流接掌大权,整个家族为之哗然。虞明淑巾帼不让须眉,力夺淮北瓢总大位,锲而不舍地追查丈夫被杀的真相。然而随着残酷真相的迫近,她也一步步陷入了纠结……
關於作者:
赵丽娟,笔名原娟,2003年随军客居河北唐山,江苏沭阳人。短篇小说曾获得红袖添香网站“白领私小说”一等奖。现为《军嫂》杂志特约撰稿人。2008年长篇小说《云端之爱》获得华语中文网站“军旅小说”征文特等奖。2011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女心理医生的救赎》。
目錄
第一章 董门大丧
第二章 掌门之争
第三章 竞选瓢总
第四章 一战成名
第五章 家贼难防
第六章 将计就计
第七章 逼嫁闹剧
第八章 六颗人头
第九章 荣登大位
第十章 真假《福寿图》
第十一章 抢亲
第十二章 三少爷归来
第十三章 邹大小姐
第十四章 久别重逢
第十五章 “金疙瘩”
第十六章 谁是叛徒
第十七章 血染《福寿图》
第十八章 诱捕
第十九章 意外的援军
第二十章 劫法场
第二十一章 最后一战
內容試閱
引子
民国中期,淮安城。
幽幽暗暗的夜色里,徜徉着异样的静谧。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偶尔走过几个笼着袖口缩头缩脑的行人,脚步匆匆,轻巧得像担心踩死蚂蚁。时局败坏至此,人们谁还有玩乐的兴致。和平路上酒店饭馆里的小厮们,无精打采地熄灭了门旁牌灯,打着哈欠开始打烊。
“张二白,街上连只耗子都看不见,怎么还不关张?这个年月,活了今天没明日的,别亏了自己,赶紧关门回去舒舒坦坦地睡一觉吧!”对门饭馆的伙计对淮阳酒家的小厮张二白说。
张二白倚靠在门边,伸个懒腰望望二楼,“楼上还有二位爷吃着呢!”
“嗨!掌柜的又不给加工钱,去催催呗!”
张二白觉得有道理,抬腿就往楼上跑。到了楼梯口,被客间里脆物的碎响惊了个愣怔,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瞧。
屋内一人压低嗓门说:“难道我会害你?关东军一年前就在东北成立了满洲国,今年初又恢复帝制,在长春扶持溥仪当了康德皇帝,连老美子支持的蒋汪政权都敬而远之,你怎么还看不清形势?你再看看上海,满大街都是日本人。大势所趋,日本进咱中国是早晚的事,你身为淮北帮派总瓢把子,跟他们合作,其实是在保咱沭阳一方安宁!”

“淮北不是关东更不是上海,任他们胡作非为。日本人要是敢对沭阳动手,我淮北帮派近千人,跟他们死战到底!你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看在明淑的面子上,我不想跟你刀刃相见!”这个人说完,起身走到窗前。张二白看见了半张英朗刚毅的脸。
另一个人阴森地乜一眼他的背影,迅速从兜里掏出个蓝幽幽的刻着半个月亮的小瓶子,往对面酒杯里倒入几滴无色液体,举起自家杯子说:“少鹏,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强求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不要后悔没听我的就行。天色不早了,来!咱俩一起干了这杯,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被叫做少鹏的人举杯一饮而尽,稍顷突然按住肚子倒在地上。张二白意识到出人命了,抬脚就往后退,脚跟触到木廊边的花瓶,发出一声轻响。
“谁?”一声厉啸,杀人者抢到门前。张二白吓得灵魂出窍,顺着楼梯就滚了下去,逃命的念想让他忘记疼痛,跳起来奔出店门,一溜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次日午后,淮安城内外,贴满了悬赏布告:捉拿杀人凶手张二白,提供线索者奖赏大洋十块!
第一章 寡妇当家
当缉拿张二白的告示,贴满韩山镇的时候,祭奠董少鹏的灵堂,已经在董家上院前厅里搭设两天了。董少鹏的妻子——董家的二少奶奶虞明淑,整整两天滴水没进,就坐在房里,瞅着院门外身着孝服来来往往的人发呆。她的人生,一夕间做梦一样被那个叫张二白的人毁了。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哥哥虞明辰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我已经委托了淮安警察局缉拿凶手,并请廖叔叔督办,等捉到张二白一切就明朗了。我看那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厮,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才下毒的。少鹏是不是得罪了帮派里的人?”
虞明淑摇头。
“或者,少鹏瞒着家里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才引来了祸事?妹妹,你可知情?”
虞明淑还是摇头。
见妹妹一个劲地摇头,虞明辰分不清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哥哥的问话,倒让虞明淑稍稍清醒了些。少鹏以前就像对未来有所预感一般多次说过:“明淑,万一哪天我出了意外,你得替我把董家撑起来,把我在党内的使命继续下去!”那时她还恼他,好好地净说丧气话。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可是少鹏走得突然,没留下一句话,对身后也没个交代和安排,她想到这里突然不寒而栗:少鹏这一走,他大哥董少彪肯定要强出头,董家大院里恐怕难有二房的立足之地了。
按照董家的族规祖训,当家掌门的人必须是长房长孙。六年前,因大少爷董少彪嗜赌不务正业,董万山果敢违背祖训,把掌门权交给了二儿子少鹏。大房二房的梁子,从那时就结了下来,董少彪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但从他瞅二房的眼神和做派,谁都能看出来他憋着一口气。这两天,他在院子里吆三喝四指东道西,分明已经是把自己当成了当家人。好在公公还在,虽然一直病着,但好歹还能给二房撑口气。董万山膝下无女,一直把虞明淑当做亲闺女待,明淑和他之间,压根就没有儿媳和公公之间的距离和隔阂。她不随大嫂管公公叫老爷,而是叫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虞明淑的思绪。她抬起头,管家曹炽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跨门槛时,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少鹏的房仆童九过去扶住他。
“二少奶奶,老爷像是不行了,要见您和小少爷!”曹炽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虞明淑猛地站起来,耳畔“嗡”的一声,顿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她扶住桌子定定神,吩咐贴身丫鬟紫巧:“把明霄抱来,咱快去看老爷!”
出门的刹那,虞明淑挺直了腰身,脚步稳实地走出了西厢院。
老爷董万山,住在上院的二楼,一楼是待客议事的万和堂。大房和二房分别居住在上院的东西厢院。从西厢院到老爷二楼的卧房,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刚才曹炽却跑得一头汗,虞明淑心里沉甸甸的,看来老爷真的要不行了。
虞明淑进门,却见公公像个没事人似的倚靠在床头,见到她和明霄竟然咧嘴一笑,冲明宵伸出皮包骨头的两只手:“乖孙子,来!让爷爷抱抱!”
虞明淑进屋,看见自己的父亲虞仲杰也到了,和淮安城商帮帮主廖忠堂两人神色凝重地坐在那里。她从紫巧怀里接过明霄,亲自送进公公怀里。明霄搂着爷爷的脖子咯咯直笑。孙子的天真无邪感染了董万山,脸上泛起一丝的红润,祖孙俩亲昵地逗闹起来。
虞明淑走到廖忠堂跟前,低声问:“廖叔叔,我爹的情况怎么样了?”
廖忠堂眼里露出少有的哀伤:“刚刚一针扎醒过来,撑不了多大会儿了。”
虞仲杰心疼地看看爱女,轻叹一声站起来,和廖忠堂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虞明淑的心,瞬间又掉进了冰窟窿。她回身去看公公,却触到了大少爷董少彪那双怨毒的眼,禁不住心头一颤。
廖忠堂、董万山和虞仲杰三人,是饮过滴血酒的金兰三兄弟。董少鹏在淮安出事,他第一个赶到现场协同虞明辰处理了少鹏的后事,又领着沿途帮派头人近百人,浩浩荡荡地把董少鹏的灵柩护送到韩山,维护了淮北总瓢把子应有的尊严和气势。他出身中医世家,身怀祖传的针灸绝艺,素有“三针鬼见愁”的美名。董少鹏遗体进家,把原本就身患重疾的董万山推向了鬼门关,这两天他几经厥死,都被廖忠堂及时扎醒过来。但这次,他三针鬼见愁的绝艺不灵了,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绝望。这次董万山醒来,精神了许多,还喝下了一碗参汤,看样子像个好人,廖忠堂却心中有数,这是回光返照。
“少彪,”董万山说话了,“去把你大爷叫来!”他指的是堂兄董万田。
“爹,我得守着你!”董少彪磨磨蹭蹭不想走。眼前这么多下人不使唤,却叫他这个大少爷去找人,猜测是父亲想支走他,跟二房的交代什么。
曹管家看出了他的意思,抢过来说:“老爷,我去吧!”
“就让他去!”董万山语调平静,却不容置疑。
董少彪执拗地站着不动,在无言地反抗。父亲的指定,更坚定了他的猜测。董万山见他不听招呼,鼻翼扇动,呼吸开始急促,看样子想发火。曹炽一看不好,赶紧过来拽董少彪,在他耳边私语:“大少爷,您快去快来,这里有我呢。”董少彪点点头,扭头快步跑了出去。这两天,他谁的话都不在意,就听曹炽的。从董少鹏遗体进家的那刻起,曹炽就把董少彪当掌门人来看了。自从十五岁进董家门当伙计,直到进账房做了大先生又当了大管家,曹炽把大半辈子和整颗心都给了董家。老爷对他好,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处处以“曹兄弟”相称。为报答老爷这份情,他决定今生为董家鞠躬尽瘁。曹炽认为,如今二少爷去了,辅佐大少爷承担起家业就是他的责任。大少爷以前虽然犯过浑,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吸取教训了,可老爷对大少爷一直抱有偏见。如果老爷能把对二少爷的心思拿出一半来对待大少爷,大少爷也不会是今天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曹兄弟!”董万山叫曹炽,环视一下周边的下人,扬手朝他做了个“去”的手势。曹炽心一凉,明白老爷要跟二少奶奶单独说话了,但他不能不从。“都随我走!”他招呼了下人退出去,顺手掩门。
“我不招呼谁也别进来!”老爷补上一句。
“是!”曹炽应一声,在走廊里站定,模样像个忠诚的卫士,挺拔又严肃,眼睛却瞟向院门口,巴望着大少爷赶紧回来。韩山镇东西通长有二里多路,董家大院和董万田的住处,一东北一西南斜对着角,跑着来去至少也得一炷香功夫。
屋子里只剩下明淑主仆和明霄了。
董万山把孙子交给紫巧,叫过虞明淑,一脸的凝重:“我要走了,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爹!说什么呢,您这不挺好的嘛!”虞明淑故作轻松地说。
“我自个的病,我心里有数。人早晚要死的,生生死死要看淡。少鹏走了,我不放心这个家,所以,我想把董家交给你!”
“爹!不是……还有大哥吗?”事情来得太突然,出乎虞明淑的意料。
“他?”董万山唇边浮起一丝讥笑,“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要是能行,当年就给他了。这两天,我明白的时候就想着这个事,这个家,只有你来当我才放心!”
“可我是个女的,一个寡妇,又是二房里头的人,他们不会认我的。”想到四乡八镇里多少寡妇们的凄惨结局,虞明淑迟疑了。
董万山摇摇头,“明淑,小寡妇的日子,不是你该过的。我不仅要让你摆脱寡妇的宿命,还要你来当掌门人。我还指望新当家掌门的给我鹏儿报仇呢,还要对付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邹家,这副担子,少彪他根本胜任不了。虑来虑去,就你合适!”
董万山的话像块石头,在虞明淑原本绝望的心潭里,激起了涟漪。儿子的成长、自己的命运、董家的未来、少鹏未完的事业……“当董家人掌门”,似乎正是所有一切的唯一出路。她抬起头,悲伤的眼里射出光芒:“爹!您真信得过我?”
董万山笑了:“我早看出来了,如果不是有你,少鹏不可能把董家料理得头头是道。”
“是的,这些年我跟着少鹏,接触过咱家料事理矿的事务,接过来还真难不倒我。可是,咱沭阳自古没有女人当家掌门的先例,大哥和门里族外那几大家子,单凭爹一句话,能承认我吗?”虞明淑说出忧虑。谁当家掌门,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董万山赞许地点点头:“我会留下遗嘱,跟家人和族里交代好,把路给你铺平了,叫你顺顺当当地接手。但波折肯定会有的,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明淑!不管遇到多大的难,你一定给我顶住!董家在你在,董家散了衰了,你就是罪人,我就是死了,也不饶你!”董万山死死瞪着她,把话说绝了。他知道虞明淑骨子里有股要强的劲儿,是个软不欺硬不怕的主,只是被突来的横祸给击懵了,需要把她那股锐气给激起来。
虞明淑抬头,坚定地说:“既然爹信得过,我就想方设法领起这个家来。董家在,明淑在,董家衰散,明淑也不苟活。我当家,一定把董家料理得跟少鹏活着的时候一个样!与大哥大嫂和睦相处,待三弟如亲生!”
“我的三儿……”提到未成年的幺子,董万山的声音陡转悲凉,“少麟还小,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爹,我会把三弟供养成人,直到娶妻生子。”想起三弟,虞明淑眼圈忍不住一红。她十八岁那年嫁到董家时,少麟才九岁。这个三岁就失去母亲的小叔子,像个小尾巴似的整日跟着她二嫂长二嫂短的叫个不停,饿了渴了不找下人也不找爹,而是找二嫂。虞明淑疼这个没娘的孩子,除了照料他饮食起居之外,还教他认字读书画画儿。名义上,少麟是小叔子,在心理上,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董少彪见少麟跟她亲,不止一次找茬指桑骂槐。少麟长到十四岁谙晓人事后,不愿意再给二嫂添麻烦,就主动远离了虞明淑。前年去沭阳城里读书,打那后叔嫂就少见面了。
董万山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伸手指指中堂画《福寿图》,“摘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董少彪满头大汗地领着董万田跑上来,到门口被曹炽拦住了。
曹炽说:“老爷交代,他不招呼任何人不能进去。”示意说二少奶奶在屋里头。董少彪脸青了,上去就要推门。在这节骨眼上,紫巧开门出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见到紫巧,董少彪直勾勾地盯她一眼。紫巧不自在地低下头说:“老爷请诸位爷进去!”
“哥,你可来了,再来晚点,我可能就见不着你了。”董万山投向董万田的眼神,就像孩子看母亲的那样充满依恋。他心里清楚,虞明淑能否顺利当家,堂兄起着关键的作用。因为,当年董万田跟随董万山从邹家手里夺下蓝晶石矿,得到了矿山近两成的股份,还有两成散落在其他旁族手里,剩下的六成,在董家的账上。董万田是族里的长辈,说话办事沉稳老道,在族里有一定的威信,手里又攥着两成的矿股,董家谁当家掌门,他说话是有很重分量的,他期待把家传给虞明淑这个决定,能得到堂哥的支持。
这哥俩感情甚笃,听见堂弟说丧气话,董万田的心像被刀扎一样疼,握紧他的手安慰着:“大弟,说什么胡话呢,这不好好的嘛!”
董万山苦笑着:“大哥,我心里有数,撑不了几天了,早点安排好了早放心!”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活到送少鹏入土。
“你……怎么安排?”董万田料定这个家该由董少彪接手了,就觉得心里空空的没底。
董万山攥紧董万田的手,“哥!你是咱董家辈分最高的,你得先答应我,不管咱家谁当家,你都得辅佐帮衬着,要不我走了也不踏实!”
董万田陡然生出一种难以启齿的私心:能辅佐董少彪当家,也算是半个掌门人。想不到老了老了的,还能插手宗家内部事务,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大弟,哥答应你,你把心搁肚子里好好养病,五天后,咱哥俩送少鹏下地。”
董万山叫过虞明淑:“明淑,这个家我就交给你了。往后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多找大爷商量。”
虞明淑点点头,又弯腰朝董万田施礼:“大爷,明淑年轻见识浮浅,要是有不懂不解的地方,您多指教担待些。”
董万田懵了,一时僵在那里无言以对。
董少彪一股激愤直冲脑门,“爹!你老糊涂了吧?少鹏没了,这个家就该我来当,她有什么资格做掌门?”
“曹兄弟,铺纸研墨,我说你写,我要立遗嘱!”董万山不搭理董少彪那个茬,吩咐曹炽。
爹眼里没自己,董少彪瞬间赤紫了脸,就要发作。董万田也恳劝董万山:“大弟!谁当家是咱董家天大的事,你再仔细想想!”
“想了千遍万遍了,就这么定下了。你!”董万山指着董少彪,“以后多听二少奶奶的,一家人,别再给我整歪弄斜的!”
董少彪双腿一曲,“噗通”跪在床前,“爹!以前是我不争气,吃喝玩赌不务正业伤了你的心,但我花的都是大房的份银,从没伸手从账房拿过一个铜子。爹!这回少鹏没了,你老也病着,任我再不是人,也该知错悔改了。您给我个机会,叫大爷和曹管家监督着,我改,一定改!”说完将头磕得“嘭嘭”作响。
“起来,我受不起!”董万山声音很冷,“还说没从账房拿银子,少鹏偷着替你还了多少赌债?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我老了,但还没糊涂!曹兄弟,纸笔备好了没?”董万山越说越来气,脸色开始变白,呼吸短暂急促。
“老爷!您……您别着急,谁当家可……真得想好了呀!”曹炽早就备好了纸笔,一直在旁边听着,想到董家要落在一个女人手里,曹炽生出一百二十分的反感和羞耻,为大少爷鸣不平之余,又在为董家的未来担忧。终于也沉不住气了,话里竟然带着祈求。
董万山摆手止住他,“不要再说了,你照我说的写!”
董少彪以为是虞明淑为了当家,跟父亲揭露了少鹏替他还债的事,站起来冲她吼:“当初我把掌门人让给少鹏,那是我亲弟弟,我愿意!现在要给你,做梦吧!你男人死了没见掉一滴眼泪,为了当家却跑我爹面前哭哭啼啼搬弄是非,算什么本事?你当家,除非我董少彪死了!”
事情正如自己预料,大少爷首先就是道难过的关,看大爷和管家的架势,对自己也是一万个不信任。虞明淑心平气和地说:“大哥,人在做天在看,我搬没搬弄是非,爹和老天爷知道,我不跟你吵,我只听爹的安排!”
“曹管家!你还磨蹭什么,快展开纸笔!”董万山第一次呼曹炽为”曹管家“。显然,他看出来曹炽在偏向董少彪,眼里盛着怒,嘴下就不客气了。
曹炽不敢再多言,拿起笔无可奈何地瞟一眼董少彪,就要落笔。董少彪眼里喷火了,扑过去掀翻桌子,一声脆响,一方元宋年间的端砚,“啪”地摔碎在蓝晶石地面上,四溅的墨,在虞明淑绣着白莲的孝鞋上,点了几朵乌梅。董少彪脚踏端砚的碎骨,咬牙切齿地说:“写,我叫你写!不认,写了我也不认!”
明霄被董少彪狰狞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紫巧抱着他抢出门去。
“你……这个逆子,滚出去……”董万山呼哧呼哧喘几口粗气,突然坐起来,一把攥住虞明淑的胳膊,仇人一样地瞪着她说:“记着我说的话,董家衰了散了我可不饶你,还有,我儿不能白死,捉住凶手……替……鹏儿报仇……报仇……”
董万山恐怖的表情,吓煞了屋里的人,董少彪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虞明淑流泪点头,“爹!我答应你,董家衰散了我不活,不为少鹏报仇我死!”
“好好……”董万山如释重负地松了手,瞪着眼睛倒在榻上,死死地盯着他们不动了。
霎时间,董家大院子里哀嚎声再次高潮迭起。
老子没能写成遗嘱,给董少彪带来了希望,他很识趣,没再跟虞明淑闹。暗地里他跟大爷、曹炽悄悄地聚了一下头。他们一致认为:董家决不能交给虞明淑,理由有四:一,虞明淑是个女的,沭阳县至今还没有女人当家掌门的先例,何况还是个寡妇。董家是沭阳县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不能开这个头给世人落下笑柄;二,虞明淑既年轻又漂亮,正是春浓情胜渴望滋润的年龄,说不准哪天守不住,掏空董家嫁了人;三,光绪三十年,韩山矿是时任淮北总瓢把子的虞仲杰暗中协助董万山打下来的,他当初没要一分钱的酬劳,但不能就说他没有想要的心。现在老少当家的没了,保不齐他要心魔复苏生出鬼胎。虞明淑当家,等于是把董家往虞家嘴里送;四,族规祖训有约:当家掌门,长幼有序。就算董少彪没能力,还有董少麟,说千道万也轮不着虞明淑。最后,董万田还说了自我推断:不能否认虞明淑有当家理事的能力和智慧,可正是她的能力和智慧叫人害怕。她的心用正了对董家有利,万一使歪了,董家绝对没人能治住她。如果真这样,董家的后果很可怕。
董万田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安了董少彪的心,他眼泪汪汪地诅咒发誓,一定听大爷和管家的话,好好做人料理好董家。董少彪的态度让董万田和曹炽很满意。董万田一再叮嘱他不要在丧事期间跟虞明淑闹别扭,一切等丧事了了,坐下来好好说。董少彪答应。
董少彪告别他们俩之后,没去灵堂守灵,转身朝二房的院子走去。紫巧正带着明霄在院子里玩。见董少彪堂而皇之进了院子,冲自己笑得诡秘,紫巧浑身上下像爬满了蚂蚁一样酥酥麻麻。董少彪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今晚亥时,我等你!”
紫巧脸上飞来两朵红云,立身绿意正浓的紫藤下,怔了好一阵子。
进亥时,董明霄睡着了。紫巧出了西厢院的门,回头环视一遍,见上院里的下人都在屋内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转身去了后花园,直奔园子深处假山群后那一处无人居住的空房。那是她和董少彪经常幽会的地方。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屋内诡异朦胧的灯火,房间里,韩紫巧左躲右闪地推诿着董少彪:“大少爷,你饶了我吧,老爷和二少爷在灵堂里躺着呢,您不该动这种心思!”
紫巧的抗拒让董少彪兴致更加盎然,他逮着紫巧,喘着粗气往床上推,嘴里呢喃着:“一死百了,该死都死了,活着的干吗要跟着受罪?”
自从老婆董于氏生二胎时胎死腹中落下病根,董少彪对那个活死人就失去了兴趣。起初,他暗暗垂涎貌美如花的弟媳妇,但她是朵浑身带刺的玫瑰,碰不得。一次酒醉后在后花园里碰上了紫巧,借着酒性把她拖到了这所房子里……紫巧对虞明淑是一百个的忠心,但是胆子小,拗不过董少彪的威吓和强势,竟被他强行占了去。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几次之后,紫巧尝到了男女间水乳交融的乐子,竟然忘不掉董少彪了,到今天,已经做了他两年的地下情人。这次董少彪约她,她明知不该来,可还是来了,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董少彪得到满足之后,趁机向紫巧打听老爷为什么非得让虞明淑当家,是不是她在老爷跟前说了他的坏话。
“小姐什么都没说,是老爷主动提出来给的。”紫巧实话实说。
董少彪不信,以为她在向着主子说话,当下威吓道:“你是我的女人,胳膊肘要是敢朝外拐跟二房的告密,可有你好看的。不过,你真告了我也不怕,到时候死定的是你!”
他的话点到了紫巧的痛处。作为二房的丫鬟,却跟大房的主子厮混,这事万一露了馅……想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后果,紫巧吓傻了。
董少彪又哄骗道:“好紫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那小寡妇在董家翻不起大浪来,靠不住的。你早晚得嫁人吧,我要是当了家,就纳你做妾让你享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董少彪连吓带哄的,让韩紫巧没了主意,吞吞吐吐把董万山不信任他的话说了,嘴一溜还提到了《福寿图》。
“《福寿图》?那不就是一幅平常的画吗?我堂屋里还挂着一件呢!有什么稀罕的?”董少彪不解地问。
“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听老爷说,那画里藏着你家矿上的矿脉图。”
紫巧的话像一记惊雷震醒了董少彪,他光着身子坐起来,天!早就听说有矿脉图这一说,原来是真的!谁能得到矿脉图,谁就掌握了董家和矿山的主动权。没有矿脉图,掌门人就是一空架子……他知道怎么办了,俯身复又轻轻柔柔地抚摸着紫巧进了她的身子,边动作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紫巧你得帮我,咱俩得想个招儿把画儿弄到手……”紫巧迷离着眼睛,娇吁着一个劲地点头。
停灵七天后,是董家大丧出殡的日子。
大门口,沭阳县境内的地绅官豪,骑马的乘轿的川流不息地直奔董家大院而来。淮北远路的帮派头人,头一天就赶来了,这阵子正坐在董家客院的聚义堂里,等着吉时送殡。
虞明淑领着身裹孝服雪娃娃一样的董明霄,立在少鹏棺前。曹炽看掐算好的吉时已到,便示意董少彪站到董万山棺前打头顶孝。董少彪出其不意地翻脸了:“想让我当顶头孝子,必须立刻承认我是董家掌门人,不然,不干!”
曹炽懵了:停灵七天里,董少彪一直本本分分,宾客盈门出殡这节骨眼上他犯的哪门子混?沭阳的风俗,老人过世出殡,必须得有长子长媳捧孝棍、提送汤壶,领孝打头阵,只要不分家,从此长子就是这个家里说了算的。所以,董少彪想以孝子身份要董家人承认他是掌门人。
董万田青了脸,一把拽过他压着嗓子问:“你这是怎么了?”
董少彪没好气地大声呼吼着:“怎么不怎么的不要你管!叫大家伙儿说说,要我当顶头孝子,却不让我当家,咱沭阳有没有这个理?”
虞明淑想过他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会在殡前闹事,过来婉言相劝:“大哥,咱先把爹和少鹏送下地,谁当家这事回头来再说中不?这么多人看着,叫人家看笑话不是!”
“谁敢笑话?只怕是你做贼心虚吧?沭阳规矩,长子领孝,当家掌门!我是堂堂正正的董家大少爷,就该是当家人,怕谁笑话?”董少彪扔掉手里的丧棍,指着老婆董于氏呼吼,“快点,把你手里的送汤壶给我扔了。”
见他更上劲,虞明淑银牙一咬说:“咱沭阳是有长子顶头领孝当家的规矩,但也没有规定女人就不能领孝。”她弯下腰捡起丧棍走向董于氏,“今天我就开个先例,这丧棍和汤壶我一个人拎了。爹的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大嫂,给我吧!”她把手伸向董于氏手中的汤壶。
董于氏身体明显地抽动一下,如死灰样的双眼中闪过一道韧光,在虞明淑脸上快速瞄过,微微摇摇头,随即又恢复活死人样。虞明淑对这位受尽董少彪欺凌的大嫂深怀同情,看出她在维护自己作为董家长媳的最后一丝尊严,就不忍心强夺了。
听到灵堂这边吵吵嚷嚷,后上院前下院西堂院里的人潮水一般地涌过来,只有东客院聚义堂里的依旧安静。其实,这边早就听到吵嚷声了,虞仲杰派去打探的随从把那边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虞仲杰一脸怒容“腾”地站起来又忽地坐下了。
虞明辰按捺不住抬腿就要走,也被父亲喝住:“那是董家内部的事,作为明淑娘家人最好避嫌,你也不要去了。”虞明辰虽然心疼妹妹,但又不得不承认父亲有道理,他们去了只会引起董家人对明淑更深的反感,对明淑无利反害。
乘着嘈杂纷乱的空儿,紫巧悄悄退出灵堂,进了西厢院,打开书房隔壁那间小姐为姑爷私设的祭堂,踩着凳子站上了桌台,颤抖着摘下墙上挂在灵位上方的《福寿图》。咬牙出门直奔东厢院,摘下东厢厅堂的《福寿图》和西厢院摘来的作了互换……做完这一切,她才意识到内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紫巧回到前厅灵堂,里面还正吵得热闹。
“难倒我董家没人了?要你一个寡妇娘们来领孝?我看你是想当家想疯了吧?”
虞明淑差点背过气去!董少彪真刻毒,亲弟弟就在边上躺着,他就当众骂弟媳是寡妇。她扭头看看,不谙人事的儿子趴在童九怀里,怯生生地盯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群人,要是真让董少彪当了家,哪里还有二房母子的活路。不行,为了明宵,自己一定要顶住,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冷冷地说:“大哥这话错了。我当家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老爷亲口留下的遗言。曹管家,大爷,你们可是亲耳听到的,您二老今儿当众说说,有没有这回事?”
虞明淑的眼神缓缓扫过曹炽和董万田的脸。他俩虽然不满董少彪在出殡这个节骨眼上找事,但打心眼里不愿意给她作证。董万田心想要是能借机把董少彪当家掌门这事儿坐实,倒也是一桩好事。他过来低声劝虞明淑:“给大爷个面子,你先让一步暂时答应他,先把今天出殡的事了了,回头咱再坐下来好好商量这个事!”
虞明淑一眼就看穿了董万田的诡计。知道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往后我就没有退路了。她心里愤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大爷,您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先让一步?您这么大岁数的人,又是咱董家的老长辈,说话得有根本。我不是求您向着我,而是请您实话实说,还我个公道!您不给公道也罢,我不强求,但今天这事是大哥挑起来的,您应该劝他才对!”
“你是女的,让一步怎么了?”董万田话里带着不屑和埋怨。
虞明淑直直地盯着董万田:“我是女的,但是也没有王法规定女人就得先向男人低头。我看出来了,大爷您的心今儿没放正!”说完转身跪在董万山棺前,“不出殡就不出殡,今天我就不让了,大爷您看着办吧!”虞明淑翻脸,董万田反而无计可施了。
曹炽抹了把汗,“大老爷,吉时快要过了,这可怎么办?”
“家又不归我当,我能有什么办法?”董万田也恼了。
下面的围观者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沭南第一大地主邹肇泉看着这一出热闹,嘴角已经情不自禁泛起冷笑。邹家一向跟董家不睦,现在董家父子搭伴赴了黄泉,内部又闹不和,可真是出了他多年来的一口恶气。
这时,一直跪在父亲棺前的少麟站起来,低声说:“大哥,你别跟二嫂争了,叫二嫂当家吧!”
“滚一边去,哪里轮到你说话!”董少彪瞪他一眼。
“我也是董家的人,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少麟鼓起勇气反驳。
“你还知道自己姓董啊?那怎么向着姓虞的说话呢?”
“二嫂是二哥媳妇,也是董家的人!”少麟刚十六岁,说话却能抓住道理。
“可你二哥死了,她就不是了!”
“二哥没了,她也还是我二嫂。”董少麟争辩。
“少麟,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要多嘴!”虞明淑怕少麟搀和会招来董少彪的恨,万一他要是真当了家,少麟的日子就难过了。
“大少爷和二少奶奶您俩别争了,那么多远路的宾朋都在客院里等着出殡,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我有个折中的主意,你们看可不可行?”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话了,他就是少鹏的同窗好友刘钊。董少彪白他一眼,心想你算老几。
正愁不知怎么收场的曹炽像遇到了救星,催促道:“说来听听!”
“大少爷和二少奶奶您俩都宽一步,叫少麟领孝怎么样?”
曹炽眼睛一亮,问董万田:“大爷,你看怎样?”
“我看行!只能这样了。”董万田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
董少彪朝人群里扫一眼,看见紫巧一脸轻松地冲他丢个眼色,心上石头“噗通”落地了,脸色缓和下来,痛快地说:“成!就听他的吧!但得说清了,少麟只是领孝,与当家掌门无关!”董少彪矿脉图到手,吃下了定心丸,便一切好说了。
一声高亢悠长的催丧喇叭声响彻云霄,董家出殡了。
董家出殡,壮观的阵势令人咂舌。送殡队见头不见尾,领头开道的喇叭队已经到达韩山脚下的董家墓地,一半的人还窝在韩山镇内没有出来。
董家是沭阳北的第一大地主、商豪,一向遵循
“思利及人,和仁宽德治家,诚信厚义待外”的祖训。韩山矿上每年的收益里,有一成拿出来回馈乡民。每逢旱涝灾年,酌情减租或者直接免赋,遇到颗粒无收的大灾之年,还打开自家粮仓济民。正是董家的恩泽,才让韩山镇万民一心固若金汤,多年来,土匪外敌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这次董家大丧,受其恩泽惠顾的乡民们,主动披麻戴孝赶来哭送老少掌门,报答曾经的滴水之恩。
各大帮派头人和沭阳县内工商地绅官家们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这样大的送葬阵容,能这样风风光光地入土,少活十年也值得。邹肇泉的眼中则生出更多的恨:这些,原本该是邹家应该得到的待遇。
第二章 掌门之争

沭阳风俗,七七期内过世人的嫡亲子女不能摘孝,不能出远门,也不能随便出入别人的家,怕给人家带来晦气。虞明淑不能出门,就派童九去了一趟淮安城,跟廖忠堂打听警察局那边有没有进展。童九去了,带回来忧喜两条不同的消息,一个是说董少鹏之死背后原因复杂,可能跟国民党的复兴社(又称“蓝衣社”、“力行社”,军统局的前身。是贺衷寒、戴笠、郑介民、康泽等十三太保成立的专门暗杀共产党的特务处机构,)有关,淮安警察局不敢深入调查这个案子;另一个是廖老先生说的:警察局不管,他会想方设法追查到底。董少鹏究竟惹着了哪类人,虞明淑心中有数,她绝不会因为遇到难题就望而却步,报仇的念想反而越来越强烈。可是,这个年头办事需要身份和大洋,当不了掌门人,怎么为少鹏报仇?
七七这天去上坟,虞明淑和三七五七时一样,徒步走着去,走着回。回途中,对面走来董万田儿子董少新夫妇,以往见到虞明淑恨不能飞过来套近乎的夫妻俩,这回像见到鬼似的躲远了,偷瞥过来的眼神里竟然闪着不安和戒备。虞明淑觉得奇怪了。难道就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
虞明淑猜错了,事实是紫巧把童九从淮安得来的信息透露给了董少彪。董少彪添油加醋到处传播说少鹏死得蹊跷,连淮安的警察局怕受祸害都不敢深查,这家要是交给虞明淑,她肯定要查下去,董家务必要受到牵连等等。这件事成了韩山镇公开的秘密,只有二房的人不知道。
刚进大院门,下人就禀告说虞明辰带着虞家下人来了。
见到憔悴不堪的妹妹,虞明辰爱怜地苦笑着:“明淑,咱爹咱妈想你和明宵了,叫我来接你去颜集住一阵子。”
实际上,是虞仲杰猜到过了七七,董家该动手商榷谁当家掌门的事情了,他作为虞明淑娘家人,是不能参与其中的,可又怕女儿对付不了,想赶在前头把她接回家商量对策。虞明淑能猜出父亲的意思,父母的心疼牵挂,叫她心头一暖,有了些精神气。
虞明淑跟虞明辰刚跨出屋门,一直在西院门里等着的董少彪阴阳怪气地问:“二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跟我哥回娘家住几天!”虞明淑回答。
“是住几天那么简单?该不是回去讨主意吧?”
虞明淑仰头冷眼看他,“难道我还没有回娘家的自由了?”
董少彪一身里外透新的长袍马褂,满面的春风得意,“回娘家是你的自由,但得等事情了了才能走。大爷他们都在祠堂里等着,二少奶奶请吧!”说着瞥一眼虞明辰,“娘家大舅哥哥正好在这!一起去吧,做个见证,省得你回去告状说我们欺负你妹妹!”
“董少彪,你少血口喷人!”虞明辰瞪着眼就要奔董少彪过去。虞明淑一把拽住,“哥!不要跟他计较,你先歇着去,等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就跟你回去。”虞明辰望着董少彪吹着口哨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一口。
想到要只身对付董家那一大帮子,虞明淑心里发虚,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董家祠堂里,此时密密匝匝地挤满族人。祖宗牌位前香火正旺,袅袅直上的香烟绕檀木雕梁徐徐涌动。显然,他们已经抢先拜过祖宗了,也显然,他们没把二房看在眼里。虞明淑知道不能发作,也许他们正等着自己恼火失去方寸。她按着长先幼后的顺序,一一拜过了祖宗和过世的族内亲人,才回到桌前坐下。她的冷静叫董万田很吃惊,和曹炽互望一眼。
见虞明淑就座,董万田直奔主题。
“二少奶奶,当着咱族里这么多人的面,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不能说昧良心的话。我承认有老爷把董家交给你的这回事!”
他能当众说实话,出乎虞明淑的意料,但她知道一切刚刚开始。为表尊重,她站起来弯腰作个揖:“大爷,谢谢您实话实说!”
果然,董万田拿起桌上一本泛黄的纸册话意陡转:“但是,咱董家有规矩,女人不得参与家事,更不能染指生意上的事务。近百年来,董家还从来没人敢越雷池把家交给女人来当的先例!不仅董家,包括整个沭阳县,也没有这个例子。所以,抱歉二少奶奶,我们不能执行老爷的遗言。”
虞明淑不亢不卑地说:“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是人改的。凡事都得有先例,老爷既然把掌门的交给我,就是信任我,大爷却要凭着一纸祖规否定我,恐怕说不过去吧?就不怕老爷的在天之灵不安生?”
“二少奶奶,祖上立规矩,是经过族人千遍万遍商讨才定出来的,能凭你一句话说改就改的吗?况且祖规里还有规定,继承家业长幼有序。当初老爷已经违背了祖规把董家交给二少爷执掌,这要是再连番违规,董家的祖训族规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董万田不紧不慢地点出违背族规的要害。
“大爷,祖规上还有规定,好逸恶劳者,不论尊长都不得掌控家业。老爷当初违背祖规把家交给少鹏,是族里人点头通过的。少鹏掌家六年来,所做的事有目共睹,事实也证明老爷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老爷尸骨未寒,您却搬出这件事指责老爷违背祖规,您拍拍良心说,您对得起一向尊重您的老爷吗?”
虞明淑口舌如刀,董万田的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不知该如何回答。
曹炽见董万田哑了口,赶紧接茬:“二少奶奶,这不是良心不良心的事,而是事关董家大局。当初老爷任命二少爷掌家,是当着众族人的面亲口认下的,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书,可族人亲耳听着了,就是不争的事实。你现在单凭老爷的遗言,就一口咬定老爷把董家传给了你。就算我和大老爷说听见了,但难保当时老爷不是病糊涂了……”
曹炽的话暗示了族人,他们纷纷提出质疑:说的是啊,女人当家,除非董家没男人了,老爷大概是病得重了分不清是非;我看也是,二少奶奶能不能留得住还难说,老爷怎能把家交给外姓人……
族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后来的话里直接充斥着对虞明淑的不屑和侮辱。一般女人,早呼天抢地怒上了,可虞明淑不是一般女人,她是胸中装着董家和为夫报仇大局的人。她淡然地听着众人议论,直到他们无话可说静默下来,才抬眼直逼曹炽,“曹管家,您的意思,是要老爷的遗嘱?”
曹炽一口咬死:“是的二少奶奶,我们要老爷的遗嘱!”
董万田赶紧附和道:“拿出遗嘱来,我们二话不说,即刻认下你这个掌门人。”
没有遗嘱是虞明淑的软肋,这几个人明明知道老爷想留遗嘱没留成的经过,却单单掐着这一点反对她。虞明淑把腮帮子塞进牙缝,狠狠地咬下去,一股腥咸的味道涌进舌根。她突然咧嘴笑了,眼神里闪烁着野兽般酷厉的光,看得曹炽心中一凛。
虞明淑口里腥咸咽尽之后,说话也不客气了,也不再管董少彪叫大哥,而是直呼“大少爷”:
“我没有遗嘱,大少爷你同样也没有,咱俩,现在是站在一条线上,谁也甭挑谁的不是。但我有句话想问大少爷,你要是当家主了事,第一件事什么?”
“当然是遵循祖训族规,以身作则,管理好董家和矿山,维护董家的繁荣团结昌盛。”董少彪回答。
“还有呢?”
“叫董家人吃穿不愁,都有钱花!”董少彪张口不离钱。
“还有呢?”虞明淑紧逼不放。
“还有什么?叫咱韩山人团结一心,不……不受外人欺负。”上台面动真格的董少彪就是一只学舌鹦鹉,董万田教他的那几句说完就不知说什么了,又摸不清虞明淑到底要问什么,显得信心不足。
“没了?”虞明淑冷冷追问。
“当然没了!你说还有什么?”董少彪反问,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虞明淑冷笑:“我看您要是当了家,咱韩山叫人欺负定了。董家掌门人死于非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们从不提起来追讨凶手,却只为当家夺利闹不和,还谈什么团结一心!”
“别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也一样在争吗?”董少彪反唇相讥。
“我争,是因为爹许了我当家掌门名分的!我要是当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查处凶手为少鹏报仇!”
一个女人家,说大话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董少彪当下里哈哈大笑,“好啊,你去查吧,要是能把害少鹏的凶手找到,我带头承认你是董家掌门的。”
为少鹏报仇这事董少彪不是没想过,但自从听了紫巧传过来的话后,跟大爷和曹炽又几番碰头分析,最后一致认为董少鹏是淮北的瓢总,来无影去无踪的又常去是非不断的上海,有时一住就是三两月,谁知道他都跟什么人接触。估计是真惹上大麻烦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被人毒死了呢?这个案子连淮安警局都不敢过问,小小老百姓哪还敢惹祸上身?虞明淑是个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捅这个马蜂窝的后果,要是好查她不会等到现在,颜集的父兄也早就替她着手办了。她这样说定是穷途末路了给自己找的由头。
“你说话可得算数!”这话正中虞明淑下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董少彪一副板上钉钉的样子。急得曹炽和董万田在一旁直跺脚。董少彪冲他们坦然一笑,显得很镇定,心想反正《福寿图》在我手里,当家掌门不过是早晚的事。她想查就去查吧,只怕没等见到凶手一根汗毛,自家先玩完了。
虞明淑冷眼横过去问:“大爷和曹管家也表个态吧!”
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否定自己中意掌门人的意见,得一致帮他在族人前竖立威信,只好异口同声说:“成!二少奶奶要是真能为二少爷报了仇,我们就认你!”
“但是你们得先给我董家掌门人的名分才行!不然公府衙门不会搭理我的。”虞明淑又提出要求。
董少彪不假思索:“给你了,但你的名分只能对外,董家门里我们不会承认的。”
“那当然!属出门借用,回家了我还是二少奶奶。从今天起,给我一年时间,我就做给你看……”

“我反对!”虞明淑的话没说完,虞明辰一步跨了进来。原来,他不放心妹妹,一直躲在祠堂外偷听,听说妹妹当掌门是为了给少鹏报仇,就慌神了,赶紧进来阻拦:“明淑,少鹏之死原因复杂,不是个人力量能做得到的,连淮安警察局都罢了手,你靠什么查凶手?咱合着不当这个掌门,也没有必要作难自己惹祸上身。别争了,赶紧收拾收拾,带着明霄跟我回颜集住一阵子消消气!”
虞明辰的话证实了董少彪的猜测,露出得意的笑容,董万田和曹炽恍然大悟对视一眼,也禁不住面露欣慰。
“哥!我不会跟你走的,少鹏的事不解决,我绝不离开董家半步!”虞明淑态度坚决,招来了一片轻蔑的眼神。虞明辰暗暗叫苦。他知道妹妹是个碰到南墙也要用头撞几下的固执家伙,一旦认了真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一个多月来,他在淮安、连云港和沭阳等城像翻地似地把淮北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张二白。他担心被警察局抢先得手,就买通了国民党内的亲日分子威吓淮安警察局,说董少鹏是私通共产党的奸细,吓得淮安地方警察局罢了手。但是如果妹妹不依不饶,万一引起日本人注意就大祸临头了。
当书房里就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时,虞明辰气急败坏地劝妹妹:“你要真想当董家掌门人,我和爹会想办法帮你,但为了当董家掌门人拿报仇的事做赌注,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捉住凶手替少鹏报仇!”虞明淑态度果敢坚决。

“捉凶得有线索。很明显,张二白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爪牙。我估计,他现在就算没被上线灭口,也应该远离淮北了,你到哪里去找这个人?”虞明辰苦口婆心。
“不管他躲到哪里,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虞明淑不依不饶。
“明淑,你的想法太幼稚了。首先你不知道少鹏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既然动手,就是有备而来,你单枪匹马又是个女子,董家明显也不支持,你能斗过人家吗?可别到最后报仇当家不成,还落了个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虞明淑“腾”地站起来,“哥,就算我个人能力不够,还有淮北帮派的力量。他们的瓢总遭人毒手了,总不能一个个坐视不管吧!我已经要父亲以前任瓢总的身份,把淮北的帮派聚拢起来,为少鹏报仇!”
虞明辰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原来妹妹是存了这个心思。
出了韩山镇,虞明辰望向韩山董家矿的目光,和邹氏父子的一样贪婪。他一直认为,董家矿本来该有虞家的一半,是爹当年年轻气盛受了董万山的蒙骗,丢了一半唾手可得的财富。爹也糊涂,瓢总的位子不给亲生子,偏偏给董少鹏,叫我受帮里人的耻笑。趁这个机会,自己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了。
虞仲杰以前任瓢总的身份写了邀帖,邀请淮北各帮派的头人三天后到潼阳楼议事。
接到帖子的邹肇泉,憋在书房里边抽烟边琢磨。烟杆下用绸带垂吊着烟袋,随着他抽吸的节奏晃荡着。不用说,虞仲杰召集大家肯定是为了推选总瓢把子的事。当年,就是时任淮北总瓢把子的虞仲杰帮着董万山,韩山矿才被董家抢了去。嘿嘿!现在虞仲杰老了,董少鹏也死了,对邹家来说,真是崛起的天赐良机。
正在这里想着,管家陈康进来禀报:“章集孙老爷和龙庙的齐大爷来了!”
“哦?”邹肇泉大喜,“还挺快的。请他们到客厅里去,茶点伺候着,我稍后就到!”接到帖子的时候,他已经命人去给孙家厚、齐兰虎、苗上飞他们送信,让他们赶紧过来。
“麻团!”邹肇泉大声呼唤刚到邹家当伙计没几天的麻团。
一阵急促但不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眨巴眼的空儿,麻团就出现在书房门口。邹肇泉很欣赏这个进家没几天的伙计。这家伙不仅勤快眼头活,身手也不错,邹肇泉打算过些日子让他进邹家卫队当个小把头练练身手。
“去把大少爷找来,我找他有事!”邹肇泉说。麻团应一声,飞也似的去了。没出一盏茶的工夫,麻团就带着邹开乾回来了。
看麻团浑身被汗水湿透的衣裳,邹肇泉打心眼里透着喜爱,“给!这壶茶我刚喝了头茬,二茬正泡得香,赏给你拿去喝了。这紫砂壶,留着自己用吧!”
对老爷的恩赐,麻团感激不尽。见他捧着茶壶小心翼翼远去的背影,大少爷邹开乾面露鄙夷,抱怨爹出手太大方,拿那么名贵的宜兴紫砂壶赏赐下人。
邹肇泉白他一眼:“你这看人的眼光太不到家了。这个麻团,看着面上唯唯诺诺,但绝对不是一般人。把他拢住了,将来能派上大用场。走!你跟我去客厅见你老丈人去!”
孙家厚名义上是邹肇泉亲家,实际上就是他以儿女关系换来的一股势力。邹家在沭阳的威望极高,孙家厚把跟邹家结亲当成了一件光宗耀祖的门面事,出门办事处处把“我亲家邹老爷”挂在嘴边。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听说邹肇泉要见他,哪怕是你亲娘老子躺在床上翻白眼,也要赶来沭阳。龙庙的齐兰虎和青伊湖的苗上飞跟他的德行也差不多,虽然没能跟邹家沾上亲戚关系,但早就被邹肇泉以金兰兄弟的名义拢了个结实,成了随时随地听他召唤的两条犬牙。
几人在客厅见了面,小作交流后,邹肇泉知道他们都接到了虞仲杰的邀帖。他们的猜测和邹肇泉一个样,八成是要推选新瓢总!
齐兰虎聪明,反应也快。他怎会不知道邹肇泉这些年来的心事,直接问道:“大哥,要兄弟们怎么做,您直说吧!”孙家厚和苗上飞也纷纷表示愿为邹肇泉效犬马之劳。
邹肇泉分析道:“涟水灌云灌南一带的帮派,这几年发展不好,几乎没有人有资格参与竞选。淮安的廖忠堂倒是个对手,但他对瓢把子从来不感兴趣,光两泗盐城淮安一带就够他忙活的。徐州邳县新沂帮派名义上归属淮北,却早就自成一派不受咱淮北的管制。算起来,还就数咱沭阳董邹虞三大帮派发展得有模有样啊!”说到这,邹肇泉冷笑一声,“董虞本是一家,这回董家一下子死了两个,董少彪和虞明淑为争夺掌门人又一直在窝里斗,虞仲杰他手里只剩下耿圩的鲁子云,势力与我们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可廖忠堂是虞仲杰的把兄弟,一旦他率淮泗的那帮子帮衬,把虞仲杰或者他儿子虞明辰重新捧起来,对咱可是不利!”
鲁莽憨直的苗上飞听出邹肇泉的意思了,不等他说完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大哥,他淮泗整个上也不过三四票。俺兄弟几个就把他给顶了,您放心,这回说什么也得把您给推上去!”
“不不不,我老了,机会给你们年轻的吧!”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看着邹开乾。
齐兰虎眼头活,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说:“我看大少爷是个不错的人选。”
孙家厚早就巴望着女婿能出人头地,也赶紧随声附和。邹开乾的心怦怦直跳,心想着可算有出头之日了,猴急地站起来发表意见:“对对对!董少鹏都当过了,这回该是我了!”
他的浮躁让邹肇泉很没面子,阴着脸训他:“论能力,你连虞明辰都不如。虞仲杰当年不顾得罪亲生儿子把瓢总传给董少鹏,就是担心他能力不够。这回董少鹏死了,虞明辰自然又有了竞争力。如果凭能力,你再过几年也赶不上虞明辰。帮里人的眼睛都亮得很,谁能支持你?”
当着岳父和两位叔父的面,邹开乾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消失。却不知这是父亲这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孙家厚见爱婿受窘,面上过不去,说:“亲家不要担心,我跟两灌涟水一带的帮派挺熟,跟他们打个招呼咱们这边人就有了。”
苗上飞也说:“对对对!咱能力有限,就从人数上压倒对方。我回去就跟东海海州的联系,叫他们都向着咱说话!”
齐兰虎说:“我表兄是徐州帮的二把头,我回去了就给去信,请他到时候也帮咱说句话。”
邹肇泉心里满意了,面上却作势退让,“这样不好吧?人家会怎么评说咱?不妥不妥,还是公平竞争吧!”
“大哥,这次机会难得,你不用出面,到时候你一声不吭,兄弟们就替你把这事给办了!”齐兰虎善解人意地说。
邹肇泉心里满意,面上却摆着万分为难无奈地点点头,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叫兄弟们白忙活,一人给一千大洋活动金。”
第三章 竞选瓢总
两日后,沭阳城内最大的酒家潼阳楼二楼,美酒飘香,热闹非常。大堂内十几张方桌坐满了淮北大小帮派的头人。淮北境内大小帮派头人难得如此周全的一聚,热闹叙旧之余,都猜测着虞仲杰这次组织大家聚合的原因。孙家厚齐兰虎等早早地就来了,邹氏父子故意磨蹭到最后,姗姗来迟。
虞明淑娉娉婷婷地走进来,一身素装宛若一株白梅,身后跟着紫巧和童九。在一众粗豪汉子中间,简直是一道绝美的风景。见到虞明淑,邹开乾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这个本应该属于他的女人,做了娘又死了丈夫,竟然还是这么楚楚动人。要不是她姓虞,自己姓邹,他们本来很可能成为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邹开乾狠狠地喝了一口酒,爱而不得的滋味,最是熬人。
在虞明淑没跟董少鹏结缘之前,邹开乾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九年前的一个秋末,二十岁的邹开乾去颜集的古栗林摘板栗,与十六岁的虞明淑在栗林中相遇了。从天起,邹开乾就对虞明淑魂牵梦萦,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子了。他求父亲派人去虞家提亲,被邹肇泉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当年虞家帮董家抢走矿山,这口气,邹肇泉怎么也咽不下去。硬逼着他与孙家的女儿成了亲。从那以后他变成了一个风流阴狠的纨绔子弟。
邹开乾把得不到虞明淑的原因归结为两个:一个是董邹两家的夺矿之仇,一个是父亲的无情!这两重怨恨那时起,就在他心里扎了根。现在看着心爱的女人戴着别的男人的孝出现在眼前,心里是既恨又爱更酸楚。
酒过三巡后,虞仲杰切入正题:这次邀帮里兄弟相聚,是为了商量给被害瓢总报仇的事,他此举不仅为私,更是为公,为了淮北帮的颜面和名声。虞明淑站起来,给大伙行了大礼,代表董家和过世的少鹏,委请帮派上的叔伯兄弟助她为夫君报仇。
虞氏父女发言,把邹肇泉满怀的希望推进了谷底,那种故作的慵懒消失了,神态恢复了正常的阴沉。这些年来,邹氏父子利用董少彪好吃嗜赌的脾性,免费供他在邹家饭馆茶楼吃喝享乐,把他哄得晕头转向,通过他得到了不少董家和矿上的信息。虞明淑跟他打赌当家的事没出一天,就已经传到了邹氏父子耳朵里。但没想到虞仲杰会把这事以这么堂皇的借口推给了帮派。
邹派很多人也不知所措,纷纷看着邹肇泉,见他不说话,也干脆选择沉默。耿圩圩主鲁子云素来与董虞两家要好,此时站起来说:“董少鹏是我们淮北帮的瓢总,为他报仇是咱帮派义不容辞的事情,二少奶奶不要客气!”
廖忠堂也捋着胡须也附和:“这话不假,咱们的瓢总出事了,淮北帮近千人岂能眼睁睁坐视不管,传出得叫人笑掉大牙。董夫人放心,淮安泗阳这一块就交给我了!邹掌门,您是沭阳的老大哥,也表个态吧!”廖忠堂欲把邹肇泉逼上梁山。
邹肇泉心里暗骂廖忠堂狡猾,你身在淮安都管不了事,却跑到沭阳来煽风点火。张口接道:“廖帮主,只要凶手敢在沭阳露面,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不放过。”言下之意,凶手不在沭阳,我也无可奈何。
邹肇泉一张嘴,齐兰虎苗上飞及他俩活动好了各地帮派,也纷纷附和。邹肇泉不动声色,冷眼看着虞仲杰的反应。虞仲杰的心掉进了冰窖。他们一致附和邹肇泉,不仅不能对追查凶手有帮助,反而有暗中破坏落井下石的可能。董万山父子一走,邹肇泉是卯足了劲儿等机会收拾董家,怎么可能查杀凶手替少鹏报仇呢?
可惜邹肇泉的那点小计俩,在虞明淑的意料之中。她凑到父亲耳边,悄声说:“爹!不要为难!您跟他们说,谁要是捉到凶手替董少鹏报了仇,谁就当淮北的总瓢把子。邹肇泉觊觎瓢总已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虞仲杰眼睛一亮,赞许地点点头,站起来度到堂中,声如洪钟地说:“感谢帮里兄弟给面子,成全小女的夙愿。我这里还有个想法,少鹏走了,淮北瓢总之位不能无主,咱不如就来个公平竞争,谁能抓住凶手,谁就接任淮北总瓢把子!廖帮主,邹掌门,您二位意下如何?”
“不错!既为董瓢总报了仇,又解决了帮派后继无人的难题!”廖忠堂率先同意。
邹肇泉眯着眼睛暗自思量:这事要是好办,虞仲杰不会把下这么大赌注踢给帮派。反正杀人凶手音信全无,没准早就被同党杀了灭了口,要真是那样,董少鹏的死因就我说了算……邹肇泉眼里凶光一闪,跟着说:“我看挺好,既公平又合理。查杀凶手的事就由帮派兄弟来做,二少奶奶您可以放心地回去料理你们董家的家事了。”他话里带着讥嘲。
“邹掌门,我也是咱淮北帮里的一份子!”虞明淑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这句话像颗重磅炸弹,炸得在场的人都晕头转向,连虞明辰也摸不着头脑,扭头瞅着妹妹怔怔发呆。虞仲杰却暗暗点头赞叹女儿的英勇。当年把瓢总之位给少鹏,不仅是因为少鹏能胜任,更因为女儿有辅佐协助少鹏的能力。男人成事与否,背后的女人很重要。
“二少奶奶的意思莫非也要参与竞选?”邹肇泉惊愕地问。
虞明淑笑得坦然:“是的。我丈夫死于非命,我作为他的妻子不能坐视不管,能捉到凶手为我丈夫报仇,正是明淑的夙愿!”
厅堂里炸锅了,一个女人都敢入帮追凶争当瓢总,这些大男人的面子情何以堪?那些被齐兰虎苗上飞怂恿向着邹肇泉说话的各地小帮小派后悔不迭,穷乡僻壤是惯犯容易栖身的地方,万一落了自家的手,这份功劳算谁的?齐兰虎苗上飞等表面安然,心里也后悔着,早知道虞仲杰要撂出“谁得凶手谁当瓢总”的话,跟邹肇泉说话怎么也要留三分余地,这下好了,就算得了手,也得算在他的头上。一群马屁精的心理和面上细微的变化,躲不过邹肇泉老辣的眼睛,他想试探试探这些人是否真的见权与利就忘义,放下酒杯称还有要事率先离开了潼阳楼。
邹开乾心情复杂地凝视着这个面显疲惫却不乏铿锵的女人,忍不住更加嫉妒死去的董少鹏了,要是自己死了,有一个女人肯上刀山下油锅地替自己报仇,这辈子也值了。邹开乾临走前留恋的一瞥终于引起了虞明淑的注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这个念头刚出现,再想看第二眼,邹开乾已经消失在门廊里。
邹肇泉刚下楼梯,身后就传来一阵阵以各种借口告辞之声,他微微冷笑:哼!虞仲杰,我要叫你父女俩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虞仲杰瞅着只剩三分之一的客人。赌气地举起酒杯说:“兄弟们,咱们继续吃!”邹肇泉等人摆明是来示威的,没把父亲放在眼里,为缓解紧张压抑的气氛,虞仲杰强作欢颜频频举杯,但仍扫不去眉头间若隐若现的忧愁。虞明淑看出父亲心里憋屈,自己也有种站上高台突然被人抽掉梯子的跌落感。邹肇泉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势力已经非同一般。估计用不了多久,淮北就要乱。想到这些,心里又添了一层堵。
廖忠堂和虞仲杰一起送走余下的帮派头人后,邀虞明淑一起去颜集。这阵子心力交瘁,虞明淑也想回家看看了,于是欣然答应。沭阳县城距离古镇颜集约有四十里,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颜集。虞明淑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熟悉的一草一木,儿时无忧无虑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想到今日进退维谷的凄苦,不禁一声叹息。马车拐弯的时候,虞明淑叫童九停车,她想先去虞姬庙里上炷香再回家。
虞家与虞姬庙渊源深厚。明崇祯十七年虞姬庙建成至今,虞家子孙一直担任虞姬庙的主要管理人,庙宇日常的清理维护工作,基本上都由虞家来做。清乾隆三十年,虞姬庙历经百年风雨破落不堪。当年还不怎么富裕的虞家邀乡人吴九龄协力重建中殿、大殿。光绪年初,明淑的爷爷在沭阳商绅两界崭露头角,联合宿迁的叶祥麟又重修虞姬庙。从懂事起,虞姬庙就是虞明淑常常流连忘返的地方,习武读书都在庙里,女儿家成长的那点心事,也都说给了虞姬听。十五岁那年,她在庙里碰到一位从江南来的相师。相师看到她相貌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赞一句“虞美人复生了”。相师的话被逐渐传开,再见到虞明淑的人仔细端详端详,果然跟庙里的虞姬像一个模样。从那以后,虞明淑就被冠以“虞美人”美名,誉扬苏北。
自从嫁入董家,婚姻生活美满甜蜜,回娘家次数少了,也很久没来给虞姬敬香了。虞明淑从香盒里取出三柱榆皮紫檀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委身跪下。满肚子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虞明淑情不自禁伏倒在香坛前,把心里憋着的委屈和泪水,一起哭了出来。
紫巧和童九在门外紧张地看着,不敢进来劝。紫巧从没见小姐这么伤心过,姑爷过世那几天她也没这么哭过。一个寡妇人家拖着个孩子,这家里家外都跟她作对……紫巧想到自己竟然帮着大少爷偷了小姐的矿脉图,不禁越想越是愧疚,眼泪就掉了下来。童九以为她是心疼二少奶奶,过来抚肩安慰,不料被她推了个仰八叉。现在的自己,只有董少彪这一条退路了。只是对不住小姐……紫巧回头再看虞明淑时吓了一跳:小姐瘫倒在虞姬像前,一动不动了!
“小姐!”俩人手忙脚乱地把虞明淑送上马车。虞明淑昏昏沉沉倚躺在紫巧怀里,呼吸短暂又急促。童九在马臀上轻轻扬一鞭子直奔虞家庄园。
虞夫人见女儿被童九紫巧扶着进来,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见到娘,虞明淑精神了许多,“娘,我没事啊,就是有点累了,浑身没劲!”
“快快!快带小姐回房去!”虞夫人吩咐迎过来的虞家丫鬟。丫鬟和紫巧一左一右扶着虞明淑穿过曲廊,进了一直为她保留的闺房。
虞明淑躺在床上,虞夫人坐在床边攥着她的手,问她在董家怎么样?董家人对她好不好?娘这样问话,虞明淑知道父亲和哥哥没把她的困境告诉娘,放下心来,说董家人对她很好!听说小姐回来了,虞明辰的妻子吴氏来给她问安。
虞明淑见了吴氏,想起了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问:“嫂子,梓祎呢?”
吴氏答:“你还不知道吗?他年后去沭城县立中学插班读书了,跟你家三少爷一个年级。他俩处得不错,差一辈竟然称兄道弟的!梓祎还带他来过家里,挺不错的后生,跟少鹏一个模样。”吴氏见明淑神色一黯,暗悔自己心直口快。
虞仲杰父子与廖忠堂赶过来了,把屋里吵吵嚷嚷的一堆人都撵了出去。廖忠堂为她把脉之后,慈祥地笑了,“恭喜侄女儿,你有两个月的喜孕!”
虞明淑先是一惊,之后是既喜又忧。喜的是少鹏走了,却仍与她血脉相连;忧的是这个小家伙来的不是时候。原来,沭阳有条迷信又封建的禁例:有身孕的女人不能外出。虞明淑怀董明霄的时候,就在大院子里憋了整整十一个月。董家人要是知道她有了身孕,定会以此为借口阻止她外出追查凶手,这样的话,她和董少彪的赌约就输定了。想到这她说:“爹,廖叔叔,我怀孕的事,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董家肯定会以这个借口,困住我不让出门的。”
转头特意叮嘱紫巧:“回韩山后,记着缄口慎言,对童九也不能说。要是传出去,我可不饶你,听见了没?”
紫巧惶恐地点点头。小姐跟她说话从来没这么严肃生硬过,她能意识到这事对小姐的重要性。
“嗯!”虞仲杰明白,“这样也好,你就在家好好调养身体,少鹏的事由爹来替你做。”
虞明淑摇头:“不!话是我自己说的,爹帮了我,功劳算谁的?董家和帮上都会拿这个纠缠不清,还是我自己来做比较好!”
廖忠堂赞许地点点头:“明淑的想法是对的,若真那样反倒是留下了后患,还不如让她亲自动手。看明淑这股劲,我觉得能行!二哥,咱俩不如好好地思谋思谋,暗地里多给些帮助才是正理。”
虞仲杰说:“可就她这身子骨,风吹吹就倒了,怎么出门?不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对不起少鹏!”
廖中堂:“别担心二哥,明淑这身体我有把握,你就把心撂肚子里吧!”
虞明淑看到了希望,连声向叔父道谢。廖忠堂说:“不过,你得听话,一个月之内不要乱动,什么也别想,安心养身体,等出了三个月初孕期,才算稳当了!”
虞明淑发急:“那怎么行,廖叔叔,现在凶手已经没了影信,要是再等一个月,希望更渺茫了。再说,也不能叫姓邹的先得手,我得赶紧着手查。”
廖忠堂摇摇头:“你最好还是先别动手,养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麻痹邹肇泉。为得到总瓢把子之位,邹肇泉肯定会行动的。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一旦知道你也动手,定会暗地里捣乱破坏。如果你不动,他反而无处下手。你不动,不代表咱这边没行动。其实我早就调查过了,张二白是土生土长的淮安人,打小没出过远门,不可能走远,应该还在淮安一带。现在,只要是张二白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有我的眼线,有消息了他们会立刻通知我,到时候你再过去也不迟。邹肇泉的手再长,也不敢伸到我辖区里去!”
廖忠堂的话令虞明辰生出不安,他以为廖忠堂定是掌握了张二白的行踪,赶紧问:“廖叔叔,警察局的说了,张二白可能是个被利用的小喽啰,听说可能已经被人灭口了。”
廖忠堂摇摇头:“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他既然能当场逃脱,绝对不会轻易死掉。就算他死了,那么大个活人,怎么也得有个尸首吧,从少鹏出事那天我的人网就撒出去了,这四五十天里根本没任何发现。”虞明辰脸色发白,心想着可不能让他先得手了,看来得盯紧廖派的人。
用罢晚餐,虞明淑放心不下董家和儿子,执意要回韩山。廖忠堂称需要为她诊疗配药,决定与她一同回去。
夜半时分,董少彪跟曹管家合计完,打着哈欠回东厢院,冷不丁被人拦腰抱住。挣开转身一看是紫巧,赶紧把她拽到暗处低声训斥道:“你疯了,这什么地方你瞎抱,让人看见了还了得。”
“大少爷,我……有话跟你说。”紫巧感到很委屈,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帮董少彪调换了《福寿图》后,就彻底把心交给了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能叫一个老实憨厚的女孩子失去理智迷失自己。从颜集回来这一路上,她经过苦思,决定背叛小姐,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好让他想个对策早点当家掌门,她实在忍不了因背叛和思念带来的双重折磨了。
听紫巧说有话要说,董少彪喜上眉梢,牵着她直奔后花园老地方。一个弓腰驼背似猿的黑影从东厢院花丛里溜出来,蹑手蹑脚跟上去,一直跟到假山后的小房子。黑影趴在窗根下,被里面吱吱呀呀的床板响和一男一女昂扬顿挫的呻吟声臊了个大红脸,扭头跑了。这人是董少彪的房仆——只哑不聋的哑巴董安。他半夜里起来小解,刚好看到紫巧抱住董少彪的一幕,跟踪他们到了后花园。这一夜他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苦命的大少奶奶。
董少彪的柔情蜜意,消除了紫巧的不安和自责,把虞明淑怀孕隐瞒董家人包括廖忠堂替小姐做事的前前后后点滴不漏地讲出来。最后央求他:“一定要想个应对的万全之策,千万不要宣扬出去,因为童九当时不在场,眼前家里除了廖忠堂就我知道小姐怀孕的事,要是闹大了掀出咱俩,我结果怎么样不去计较,你毁了名声当不成掌门人可就冤透了。”经历了这么多,紫巧说话做事已经日渐成熟,学会了婉转迂回,话意明里是在替她爱的人着想,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董少彪自然知道暴露紫巧的严重后果,但眼睁睁地看着虞明淑再生一个董家后代,多分一份财产心里很不舒坦,让她的阴谋诡计顺利得逞更不甘心,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她呢?他转着眼珠子把这个问题反复咀嚼了两遍,盯着紫巧不动了,说:“紫巧,这事还得你帮我!”
紫巧不解:“我怎么帮你啊?”
“你是虞明淑身边的人,只有你能接近她。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那咱干脆就来个将计就计,想办法在她药里下堕胎药,让她慢慢地中毒自然流产。嘿嘿!这样咱既把事情做了,又都逃脱了嫌疑。等她身体垮了,看她还拿什么去报仇!”董少彪得意地笑了。
紫巧回想起小姐对她的信任和好,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能不能,我下不去手!”
“下不去也得下,除非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咱可不能往后缩,这一缩她要是真去淮安从廖忠堂手里接了凶手,你我就没指望了。”他见紫巧迟疑,又加大筹码,“这事你要是能办成,我就休了那个活死人娶你做正房,让你当董家的大少奶奶,掌门人的大夫人。”
董少彪的话叫紫巧怦然心动。当董家大少奶奶,无疑是她梦寐以求的,这一退很可能要全盘皆输。那可是名声颜面和一辈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她咬咬嘴唇含着眼泪说:“我试试看,要是真成了,你得答应我善待小姐和小少爷。不然,我不干!”
“巧儿,你心眼真好,成!就听你的。”董少彪嘴上卖乖心里发笑,心想只要你答应干就中,至于怎么做最后还是我说了算。
“药呢,上哪儿弄去?”紫巧问。
“这个你别管了,明天过晌午你到这屋子南墙根的青石板下来拿就行!”
紫巧把头埋在他怀里,等于是默认了他的安排。董少彪担心她打退堂,又以柔情抚慰,吻着她的脖颈说:“我的好巧儿,我要是当了掌门人,你就是大夫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紫巧感激地抱紧他,想:反正小姐当家掌权是难上加难,与其让她挣来扎去家里家外地得罪人,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不如我现在出手替她打算好,想办法哄住董少彪让她母子在董家平安到老,这样说不定反倒是帮了她。紫巧幼稚的想法把她心里和脸上的愁虑一扫而光,对董少彪报之加倍的温柔。两人约好了,以后有什么事见面不方便,就在这房子南墙根青石下留便条。
次日午后,紫巧带明霄到后花园玩,顺便取走了压在青石板下一个纸包。回到前院,正好去城里给虞明淑配药的廖忠堂回来了。廖忠堂招呼紫巧进灶房,跟他学怎么熬药。
前两天的药,都是廖忠堂亲自动手熬制的,紫巧没有下堕胎药的机会。第三天傍晚,机会终于来了。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药汤,紫巧心乱如麻,好几次把手伸进兜里又缩回来,好几次打开纸包又包上。眼瞅着砂锅里的药汤剩下不多了,她抖抖索索再次打开纸包,手一滑差点整个倒进去,董少彪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让她慢慢地中毒自然流产,这样咱既把事情做了,又都逃脱嫌疑了。”她暗叫好险,擦擦额头冷汗用手指捏起药粉,放进去一点想了想,又放一点,最后决定减少一半剂量。做完这一切,她抽泣着呢喃:“小姐,我已经尽力了,就看你的造化了!”
“你说什么?”背后声音乍起,吓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她“腾棱”站起来,惊慌回头见童九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她哇地哭出声,锤了童九一拳:“死童九,你吓死我了呜呜……”童九搞不清她为什么哭,却又见不得她掉眼泪,赶紧赔不是,说大少爷找二少奶奶商量事,二少奶奶叫他来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赶紧喝了去谈事。紫巧把药倒进碗里给小姐端去。
虞明淑接过碗,毫无防备地喝了个干净,紫巧跟丢了魂似地瞅着虞明淑手里的空碗怔怔发呆。
万和堂,是董家待客和商议内部事务的地方,设在上院老爷楼一楼。接到董少彪传来晚饭后在万和堂议事的话,虞明淑的精神轻松了不少,知道能在万和堂里商议的事,基本上都是好说好商量的家庭内务事。她没招呼童九,一个人出厢院去了万和堂。堂里就曹炽、董少彪和董万田三个人,他们见虞明淑进来,都态度谦和地站起来点头问二少奶奶好,曹炽还亲自给她搬椅子倒茶。虞明淑见曹管家对自己这般热情,预料这谦和热情背后,恐怕是另有图谋。
曹炽说:“二少奶奶,有件事,大少爷自己不好说。我呢,跟了老爷三十多年,仗着这张老脸想替大少爷说了这件事。”他扭头又对董少彪说,“大少爷,咱还是那句话,咱说了是来跟二少奶奶商量的,不能非得要怎么样?二少奶奶如果不同意了,您别往心里去,就当没这回事行不?”曹炽故意把话说得机巧圆滑,好让虞明淑知道:我是中间人,没有偏颇大少爷的意思。
董少彪连忙点头称是,“那是肯定的,弟妹不发话,我就当什么都没说。”
曹炽说话的口气越软越得体,说明要说的事越重大。虞明淑想到他是董家的功臣元老,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怎么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曹管家,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眼前我跟大少爷是谁都说了不能算的,有什么事必须摆到桌面上咱大家伙来一起商量。今晚既然坐一块了,就甭客气,您呢说来我听听!”
“二少奶奶,虽然你和大少爷有赌约,得等给二少爷报了仇您才能正式接任掌门,但是为方便你出门查案,大少爷已经答应先给你掌门的名分和权力,这一点大少爷做得很宽宏对不对?”曹炽拐个弯问。
虞明淑猜想他们是不是在担心她得了这个名分,就趁机制造影响形成事实,因此申辩:“你们放心,我说话算数,要是捉不到凶手,立刻尊大哥做掌门,绝不会抓住这个名分耍赖不撒手。”
“不不不!二少奶奶你误会了,大少爷是担心您出门办案找凶手,不是十天半月就能了了的事,当中又不能分心,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没个人挑头撑着怎么办?您在外面肯定也不安心是不是?咱今晚一起商量商量,您出门了家里怎么个安排法?”曹炽见她的话意偏离了主题,赶紧拉回来。
这回虞明淑明白了,诚恳地说:“这个是大哥多虑了,有您在我压根不担心。您是老爷信得过的人,什么事都经历过处理过。我出门了,家里矿上由您和大爷大少爷商量来就是!”
虞明淑的话令曹炽很感动。她是除了老爷之外,第二个敢把董家交给他料理的人,但他担心这是虞明淑拉拢他的计策,因此决心不能心慈手软倒戈,何况大少爷的变化已经让他看到了希望。见虞明淑已经入了圈套,他心里暗暗高兴,脸上却面露忧愁:
“二少奶奶您过奖了,我倒是很想替你把董家撑过来,可毕竟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老丢三落四的力不从心。前天我劝大少爷,你是当大哥的,没有能力去给亲弟弟报仇,为家里操点心叫二少奶奶在外安心总可以吧,跟二少奶奶说说,到矿上帮帮忙吧。他……呵呵说不好意思跟您说……”
曹炽没说完,董少彪红着脸插进话来:“我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儿,弟妹一定不放心的!”
董万田不等虞明淑接腔,瞪董少彪一眼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老大不小的人了,难道还想跟以前一样天天除了吃就是喝?一直干吊着什么也不干?二少奶奶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你真心想做事,不会不同意的。”
虞明淑彻底明白了,他们想趁她不在家的空当儿让董少彪出头理事,明着说是与自己商量,实际就是变着法儿逼她就范,想给董少彪染指矿务的机会。董少彪是董家的人,要求到矿上主点事也不算过分。可矿山是董家的命根子,董少彪又没有主事的经验,万一要是出个岔子损失可就大了。但如果以此为由拒绝,不仅让他没面子,也会得罪曹炽和董万田,搞不好会给他们留下自己独霸董家的坏印象。但若真把矿上事务交给董少彪,还真不放心,这可怎么办?
董万田见虞明淑沉默不语,估计她是不愿意,沉下脸没好气地说:“二少奶奶,少彪是我董家堂堂的大少爷,是走到人前站到人前的大老爷们,您能顶着当家掌门的名分出门去办事,他到矿上去做点事又有什么不妥呢?难道要叫大少爷在家里吃闲饭不成?就算你以后真当了掌门,也不能叫大少爷无事可做吧?”
虞明淑心想,反正近期身体需要调养也不能出门,曹炽也不可能对他全权放手,不如就给他个掌事的机会,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能服人,当下里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虞明淑走后,曹炽和董万田千叮咛万嘱咐董少彪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好好干,给自己竖立当家掌门的威信。董少彪面上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心里却笑开了花:活了三十二岁,终于可以摸到到真金白银了。
董少彪哼着小曲儿回到东厢院,仰躺在床上闭眼想象着当家主事后的风光,不由地身心发躁起了性致。情切无奈中,把董于氏拽上床,闭眼当做青春蓬勃的紫巧发泄出来,恍惚中,身子底下的女人又变成了虞明淑,他的动作更狂颠了。董少彪对董于氏无爱,只偶尔把她当做泄欲的机器,粗鲁蛮横的行为令董于氏倍感绝望。她趴在床边无声地抽泣着,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等她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一缕金灿灿的朝阳透过窗子洒在床前,她精神为之一振。刚穿上衣服,哑巴恍惚着一双眼端着铜盆走进屋里,却没备毛巾。董于氏问哑巴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为什么跟没魂似地老丢三落四的?
自从那晚窥到董少彪跟紫巧偷情的事,哑巴的心就乱了。他想瞒着像疼儿子一样疼他的大少奶奶,可又同情她,不忍让她蒙在鼓里,万一等人家结出个三瓜两枣的,大少奶奶的后半生就惨了。犹豫再三,终于把那晚看到的跟她比划了出来。董于氏弄清后,颓然坐到椅子上,异常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董于氏的平静叫哑巴很担心,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就舔破窗户纸往屋里偷看。见董于氏坐下发一阵子愣后,起身去了书房。拿起笔来犹豫了片刻,突然如死灰样的眼里灵光一闪,快速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写完高声呼唤:“哑巴,你来!”
哑巴跑进去。董于氏说:“把这个给廖老先生送去,不要让人看见,要是透出去半点风,我抠你眼珠子喂鸡。”哑巴点点头,把信揣进怀里。
哑巴走后,董于氏回到卧室,扑在床上咬着枕角哭起来,哭自己的命薄,哭弟妹的命苦。这位出生书香世家识文断字的聪明女人,自从二胎难产成了病秧子后,就备受蛮不讲理的董少彪的欺辱。她想到过死,但为了儿子,只能选择忍辱偷生。她表面上不问世事,但董家大院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心中有数,哑巴就是她的眼睛和耳朵。但董少彪跟紫巧偷情的事叫她坐不住了,为保住自己正房名分和儿子不受欺,也为了苦命的弟妹和董家,她不能坐视不管!细想想又不能直接跟二房说,因为她知道紫巧是虞明淑最信赖的贴心人,就像她和哑巴的关系一样,不亲眼见她是绝对不信的。想要让她亲眼见似乎也不难,叫她偷偷盯着紫巧就行,可又担心她年轻气盛捺不住性子,万一捅出来闹大,她和哑巴就死定了。左想右想,只好采取迂回的办法通知廖忠堂。前天听哑巴说廖忠堂为了给弟妹疗养身体,可能要在董家住一阵子,希望他见信后能看出端倪提醒虞明淑。有廖老出面,不管发生什么都碍不着她和哑巴的事了。
廖忠堂打开哑巴送来的信,一张纸上只有两句话“请注意虞明淑身边的人。务必守密,后面牵着两条命”。廖忠堂对这张字条半信半疑,一时猜不透大少奶奶的意图。正在这里郁闷着,童九跑进来说:“廖爷爷,颜集姥爷派人来接你去住几天。”廖忠堂“哦”一声顾不上琢磨字条的意思了,塞进怀里跟童九出了客院。
虞明淑带童九紫巧把他送出老远。廖中堂再三叮嘱她这阵子必须按时服药,他去陪义兄住一阵子就回来。望着亲密密的主仆三人,廖忠堂衡量来衡量去,最终认为:字条要么是大房用来滋事生非的计谋;要么应该注意的人是童九。
第四章 一战成名
上海沪盛耐火材料厂,主造军工产品和高强度耐火材料出口日本。这种含有蓝晶石成分的耐火材料及军工副材每吨价值四千美金。从蓝晶石中提炼出来的冶金、玻璃、陶瓷以及铸造等工业必需的精副材更是昂贵,据说与黄金同价。沪盛和董家签有长期供货合同,是董家重要的商业伙伴,传说董家深不见底的财富大多来自沪盛耐火材料厂。董少鹏活着时常去上海,十有七八是为了跟沪盛谈生意。曹炽当年多次陪老爷去上海谈生意,是商场上的老手。为了把董少彪推到人前,开阔他的眼界,特地带他去了一趟上海,郑重其事地把他介绍给了厂方领导和主管与董家业务往来的高荣升代表。董少彪的言谈举止还算得体,大多数时候是侧耳聆听一副谦逊的模样,实际上眼睛和大脑一直被大上海的富丽和繁盛吸引着。瞅着身着旗袍的窈窕女人耸着“啵啵”蹦跳的胸,摇着浑圆的屁股在眼前走来走去,忽觉得人称“虞美人”的虞明淑也不过如此,再想想对他死心塌地的小丫头紫巧,更觉得自家眼光太低了。
在上海三天,出门坐洋包车,住宿在富丽堂皇的东亚大酒店,吃在高档酒楼,人未到香先闻的美女和细声奶气的白面小生小心翼翼伺候着,董少彪这才明白董少鹏为什么来上海一两月不回家的原因了,更加仇恨爹对他的不公平。吃罢午饭回到客房,想想马上要回到韩山继续过仰头井大的天,出门一脸灰的苦生活,不由得发出一声粗鲁的感叹:“奶奶个熊的,哪是人过的日子!”董少彪依依不舍地脱下装门面的西装皮鞋,换上来时的青衣马褂千层底,从镜子里看一眼土得掉渣的自己,暗暗发誓等董家到手了,找个有钱的主儿把矿山卖个好价钱,到上海来过上层人的生活。上海来不了,进沭阳城也不错啊,守着韩山那个巴掌大的破地方,还得为家里家外那帮穷鬼操心劳神有什么意思?怎么都是一辈子,干吗要苦着自己。
回到韩山,曹炽把沪盛第一批十吨矿石的订单交到董少彪手里,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发货。曹炽跟他说,“负责送货的漕帮和沭河镖局,跟董家是老业务关系,去了不用费口舌,只要按老价钱付银子就行。在咱自家地盘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董少彪满口答应,带着从账房支来的足额银款,喜滋滋地去履行他矿上当家人的职责去了。
当家做主攥着大把的银子,让董少彪浑身发飘,谈漕运往外掏银子时,就像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到了沭河镖局,他试着看能不能压下价钱来,谁知当家的九条寸步不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很窝火,心想:你不让,我还不让你挣了呢!他扭头出了镖局,命马夫掉头去沭阳城。董少彪进城别无二事,就是去找邹开乾到邹家茶楼住下来,享受邹家提供的免费食宿去了。现在他有钱了,叫上邹开乾说这回他请客,俩人直奔赌局去过赌瘾。
董家不雇镖,令九条很纳闷,这是与董家合作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先例。九条琢磨可能是新接手的大少爷不懂规矩,看在以往合作愉快的份上,决定放过一次。十天后,在沭河上瞅机会打食的手下气喘吁吁地来报:“九爷,董家的货船又启运了,这回还放吗?再放咱可就亏大了。”九条恼了,扔掉手里的烟枪摸摸腰里的三八大盖子骂道:
“操!还蹬鼻子上脸了!跟兄弟们说,劫了!”九条抿抿蛤蟆嘴,叫住兴冲冲往外跑的手下:“等等,先沿河跟着货船,等他们快进灌河的时候再动手。另外,别伤着人。”
董少彪对此一无所知。上次克扣的镖银没敢放开花,只输了一百两就回家了。回去后见曹炽不仅没什么反应还称赞他办事利索,才三天上海那边返回接货函了。二次出货他胆子大了,怀揣着第二笔省下的镖银直接去了邹家烟馆。大烟这一口他早就瞄上了。但知道这玩意儿值金子,大房那点份子钱和年底矿上的分红搁一块儿,也不够几个烟泡子。这下好了,光一次省下的镖银就够他抽两月的。他喜滋滋地过把烟瘾,去掌柜那儿去结账。掏出两块银元“呯铃”扔在柜上,把正在扒拉算盘的掌柜惊了一愣,眼皮上翻,看清了是董少彪,一咧留着八字胡的片片嘴笑说:“哟董大少爷,您快收起来吧,小的可不敢要你的大洋。老爷吩咐过小的了,您董大少不管到邹家哪个堂号,一概不准收费,谁收了就砍谁的手。嘿嘿!小的还想留着这双手混口饭吃呢!”
董少彪傻了,突然间后悔不迭:我一直以为吃吃喝喝花不了几个钱免就免了,早知道连抽大烟也不要钱,何必苦熬到现在。这个邹老爷真是比我亲爹还要亲,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他想着得当面给邹老爷道个谢,扭头就往设在堂内通往邹宅的旁门走。掌柜叫住他说:“董大少,您等等,得签个单子方便我下账。”这是老惯例,他在邹家茶楼饭堂子吃喝一概是签单子了事,他连金额都没看一眼,提笔签下“董少彪”三个字,不用掌柜指点,又轻车熟路按下了手指印。
董少彪出门后,邹肇泉冷着脸从旁门里出来,问掌柜:“没费什么口舌吧?”掌柜扬起董少彪刚刚签的单子:“这个愣子,两句话就得了。”
邹肇泉赞许地一笑,从兜里掏出块银元放到掌柜手里,“下回还这么办,以后给你每月多加一块薪。记着,管住自己的嘴。”
邹开乾没费多大劲,就从董少彪嘴里掏到了虞明淑在家养病、把矿务交给他掌管、以及廖忠堂在淮北下眼线助虞明淑查案的所有信息。邹开乾回到家,邹肇泉正兴致盎然地看麻团带人在院内武场上练把式。
麻团练功很卖力,邹肇泉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小子再好好练练,将来是能用得上的。
“啪!”他骑马疾驶而过拔枪的瞬间,百米外的铜钱应声翻卷成了一朵金花。邹肇泉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从今天起,邹家卫队就由你来掌管。”
“谢老爷!”麻团下马跪下就磕头,起来时见老爷身后多了个人,是大少爷,又赶紧鞠躬问大少爷好。
邹开乾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应礼了,扭头对邹肇泉说:“爹,都弄清楚了!”
二进院书房里,邹肇泉听完儿子说完,眼睛眯成一条缝,他附在儿子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子。
邹开乾听完了惊讶地问:“打董家矿?爹,您可得想好了!万一让他们认出咱来怎么办?再说,沭阳都多少年没动静了,成吗?”
“知道沭阳这些年为什么没动静吗?主要是因为沭南有咱,沭北有董家,才没人敢胡来,你瞅瞅灌南灌云那块儿,匪患什么时候消停过?哼!就因为沭阳多少年没动静了,咱才要小动一下开开头。你怕个什么?咱们是装成土匪又不是明着跟他们干,打得顺了就多打几枪让他们死几个怯怯胆,不顺了就赶紧往回撤。她不是想安心养病吗?这回看她怎么安?想当董家掌门人?哼!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当家作主的实力。”
要说打董家,邹开乾绝无二话,他做梦都想把董家一口吞了,可听父亲的意思主要是针对虞明淑,就有点犯嘀咕了。打自己喜欢的女人,哪下得去手啊。邹肇泉见他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心里老大不高兴,白他一眼说:“看你那点出息,什么事都得有个开头,这一仗打出去,沾点血腥往后你就有胆了。有麻团跟着你甭怕,我看出来那家伙是条能为主子卖命的好狗,正好让他带咱新编的卫队练练手!去吧,去库房查查还有多少枪砂子弹,缺了赶紧去马厂买!”
父亲把话说死,邹开乾硬着头皮应下来。
董少彪经常不回家,曹炽和董万田对此一无所知,以为他一直在矿上忙活。自从第一次接到沪盛耐火厂顺利返回的接货函,曹炽对董少彪就放松了警惕。
这天午后,曹炽骑着一头小毛驴去田间查看,矿把头陈春旺慌里慌张跑来问:“曹管家,你见着大少爷了没?”
曹炽问:“没在矿上?”
陈春旺答:“没!”
曹炽说:“去家里找找!”
陈春旺说:“去了,大少奶奶说也五六天没回家了。”
曹炽一惊:“什么?你是说他有五六天没上矿了?也没回家?”
“就是啊,自第二批矿石发出去后,中间就来过一回,问问还有没有要发的货就走了。”
曹炽不想让董少彪失面子,赶紧给他找台阶下:“哦!看我这脑子,想起来了,他出门办事去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回来我告诉他。”
“火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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