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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怜月歌(《飞?魔幻》连载史票选蝉联第一,影视剧《兰陵皇妃》原著小说作者【杨千紫】偏执浪漫之作)

書城自編碼: 2122001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古代言情
作者: 杨千紫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962764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9-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88/18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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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的年少江湖,两小有猜的仗剑天涯
以血为殇,繁歌似刃
他以温暖,他以冷漠,他许信任
细雨如烟紫薇城,湮盖一场最锥心刺骨的情意告别。
年少时,无论爱上谁,都会那么深,那么痛。
關於作者:
杨千紫:白羊座女子。文章风格多变,笔锋空灵若水,笔下多江山美人的古代故事,粉丝纸鹤甚众,短篇散见于《花火》《飞?魔幻》等各大青春杂志,出版长篇小说《兰陵皇妃》《玄月弯弯》《箫月倾城》及短篇小说集《烟花碎》。其中《兰陵皇妃》《箫月倾城》深受读者喜爱。另《兰陵皇妃》已签约影视剧并开拍。
目錄
目录:序 年少花歌,明日天涯楔子第一章 落红片片浑如雾秦双影,记不记得,这一首海棠春,你也曾为我弹过。第二章 夜光美酒别亦难一个人,一座城,想要全部忘记,原来没有那么容易。第三章 环佩归来月上时或许,那个年纪,无论我爱上谁,都会那么深,那么痛。第四章 当时道只是寻常不知道为什么,虽没亏欠过你,却觉得好像欠了你许多。第五章 冷露无声夜欲阑你根本没有错,可是我却一辈子不能原谅你。第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歌,我此生只唱一次。希望她这一生平安喜乐。第七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我爹曾经为你占过一卦,卦象上说你这辈子注定是属于我的,你相不相信?第八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原本我想骗你一生一世,可是你太聪明,也太傻……尾声后记
內容試閱
【楔子】
雨还是很大。
即使打着伞,水滴还是从四面八方斜落进来,将衣衫打湿,沁凉一片。烟雨蒙蒙中,四周景物仿似虚无,不知方才所经历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呢?
李洹歌……他真的会在乎我吗?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我也不敢相信。
走出很远,我举着伞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朦胧而修长的人影站在檐下,仿佛倒影在水中的一汪月色,虚浮而寂寥。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即使是一个人,他也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孤寂吧?
静默无声,蚀入骨髓的孤寂……曾经在鬼柳崖上日夜与孤寂为伴,这一生,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了。……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我,不知悔改地对他心心念念,那种感觉,我不想再记起。
我回过头,继续走我一个人的路。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李洹歌,我们再也回不去。



第一章 落红片片浑如雾
秦双影,记不记得,这一首海棠春,你也曾为我弹过。
1
再次踏上紫薇城,与两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依旧是个晴天。
阳光点亮了一树繁花,薄透的金色笼罩着鲜艳的红,绚丽得有些刺眼。远处有四栋白玉小楼并排而立,藏蓝色的宝石顶与环绕四周的紫竹林相映生辉,掩映着金漆写就的雍容华贵看起来至高无上的四个大字:“雪雾云天。”
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紫薇城。分明觉得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陌生又熟悉。
短短一年的时间,它已经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城,雄霸江北。城中四楼——葬雪楼,隐雾楼,破云楼与傲天楼,也日益成为众人口口传诵的,号称支撑起整个江湖的四大中流砥柱,地位水涨船高。
“影师姐!你回来了!”一个白衣少年兴冲冲地朝我跑过来,腰间系着一银色绸带,上头系着三枚铜环,是破云楼第三代弟子的装束。“桥羽可都想你了呢!”他在我面前停下来,弯腰喘着气,露出背上的黑色箭匣,看样子应该是刚从训练场跑出来的。桥羽,他大概是紫薇城里唯一会因为我的归来而感到开心的人吧。
我拍拍他的头,说,“小子,你好像长高了些。”
“我明年会长得更高!你敢不敢再晚点回来啊!”桥羽撇了撇嘴巴,说,“你完成任务一向神速,这次怎么这么久?害得人家很担心你啊。”
说起那个任务,我不愿多讲,推一下他的额头,说,“你这小子还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桥羽朝我笑笑,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说,“对了影师姐,恭喜你啊。洹歌师兄还没有回来呢。这场比赛,终究是你赢了。”
洹歌。不过是一年的时间,重拾这个名字,却仿若隔世。桥羽说我赢了。可是在我跟李洹歌之间,真的能分出输赢吗?
从小我就不停地跟他比赛,不停地跟他争第一,想尽办法向他证明自己……却没有想到,原来最终,我也会有疲惫的一天。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与桥羽同样衣着的少年匆匆跑过,看见我,稍稍愣住,叫了一声,“影师姐。”
桥羽拍一下那少年的后脑勺,笑嘻嘻地说,“喂,桥非,这个时间你不在训练场练箭,跑来跑去赶着去投胎啊?”桥羽的性子果然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他总说这是因为认识了我的缘故。从前的他,是与所有同门都相处不来的,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那桥字辈的少年气喘吁吁回答:“洹歌师兄回来了……现在就在山下,我赶着去通报宗主。”
桥羽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那少年说,“影师姐也回来了,而且还早了洹歌师兄一步。你一起去禀报了吧。”
利贞殿是紫薇城第一大主殿,是按奇门遁甲之术布置的,总共铺了七七四百九十块琉璃砖,主座两侧立着两株常青树,那一点缥缈的绿色总算给庄严肃穆的大殿平添了几分生气。这种场合,彤小姐和月师兄应该也都在吧。
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分别这么久,其实我也很想见见他们的。可是想起自己与李洹歌的那些荒唐的往事,又觉得无颜以对。所以我一直低着头。
目不斜视地走到主座前,我撩开袍角单膝跪下,说,“徒儿秦双影,拜见宗主。”
宗主一点都没有变,与我离开的时候一样矍铄清癯,不怒而威。只是随着紫薇城地位的提升,如今已经可以说是权倾天下。他朝我笑笑,说,“影儿免礼。这一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不知为什么,这期盼已久的表扬之词落在我耳朵里,忽然间彷若针刺。我想起风景如画的美丽成家寨,想起那个少年失去一切时憎恨而又绝望的眼神,想起那片被血染红了的芬芳土地……
成家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女人们尖利的哭嚎……成彦铮的声音也曾经轻柔,可是在那一刻寒冰似铁,他说,“秦双影,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可是那是宗主交给我的任务,我终究完成的很好。我垂首,恭敬道,“谢宗主。”
“本座答应过的,你与洹歌谁先完成任务,就许谁一个愿望。”在我记忆中,宗主几乎任何时候都是扬着唇角,可是眼睛里真正的笑容很少。我们所有人也都很怕他,那种感觉可以说是又敬又畏,那是一种天生的威慑力。此时此刻,宗主笑得很慈祥,在众目睽睽之下赞许地看着我,道,“双影,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个场景,这一句话,我在心里期盼了整整一年。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切真正到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想要什么?好像连我自己也迷惑了。我抬起头,忽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忽有一个动听而又熟悉的男声从大殿外传来,由远及近,一如既往的洪亮骄傲,他说:“弟子李洹歌,拜见宗主。”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唯有我没有回头。
我听见他说:“恭喜宗主,漠西三帮十六派已被弟子尽数剿平,西域版图尽归紫薇城所有。”
然后我听见人群中一阵喧哗,之后是众多弟子的欢呼,他们高喊着“宗主万岁,神歌万岁!”呼声震天。
这两年来,李洹歌在江湖上已经很有声望。小时候他就很会唱歌,声音诱人并且很有穿透力,被宗主称为“金喉咙”,后来内功日深,歌声也愈加出神入化,不但动听,而且可以用来制敌伤人。后来随着他在江湖上的走动,“神歌公子”这个名号就传开了。李洹歌这个后起之秀,声名也渐渐赶上了比他早几年出道的大师兄“月华公子”孙昔月,并称为紫薇城二公子,一时之间名动江湖。
震天的呼声中,叫得最响的应该就是破云楼的那些白衣弟子。李洹歌刚接手破云楼就立此大功,可谓后来者居上,跟着他的人都会觉得很有前途。不知道已经做了三年雾隐楼楼主的月师兄,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他似乎一向是不屑于与人争的。
我没有去看洹歌的勇气,可是我敢看月师兄。缓缓侧过头去,他的容颜依旧绝世俊美。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一刻回望向我。——我扬起眸子,就对上月师兄永远清澈宁和的眼睛。他望着我,微微笑了,两只眼睛弯弯如月,纤长的睫毛遮住半个黑眸,优雅而不清晰,一如从前。
这时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宗主示意让洹歌和我一起入座,说,“双影,洹歌,你们两个不愧为本座的左膀右臂,这一次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洹歌,本座赐你破云楼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外加经书一套。一会儿,你去藏经阁自个儿挑吧。”他看一眼洹歌,又看向我,说,“至于双影,你方才还没说,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脑海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但我听见自己镇静的声音:“我的心愿是——请宗主收回成命,取消我与洹歌师兄的婚约。秦双影感激不尽。”
这句话回荡在利贞殿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顷刻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一根针掉了都可以听得见。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整个紫薇城,谁能想像到秦双影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有一日会如此啊。
毕竟我喜欢李洹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婚约,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人,却在听见他的拒绝以后,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比他先说出口?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纵使经过再多磨难,失去一切,我也要最骄傲的秦双影。
宗主没有马上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就像大殿上的所有人一样。我微微侧过头去,就看见坐在雾隐楼首座的月师兄和彤小姐。他们看起来依然那么登对,一个似春风,一个似夏花,各自风华,明艳动人。这一刻,他们果然都在用惊诧的眼神看我,带着点不解与悲悯。毕竟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对洹歌的感情。
这种眼神,忽然让我想起小时候被罚板子那一次。
那一年我九岁,不知死活地砸碎了彤小姐闺房的琉璃窗。——翼轸轩的七色琉璃窗很金贵的,价值连城,独一无二。宗主知道之后罚了我一百大板,可是我说什么也不肯认错,被打的满身是血也高昂着头。彤小姐心软,而且不喜见血,她跑去为我求情,她说爹爹,双影她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你就是打死她,琉璃窗也已经碎了啊……你就放了她?吧。
月师兄看我被打得双唇咬破,心中也是不忍,想来也是想为我求情,说,“双影性子向来急躁些……这次也是一时情急……”
可他终究是心疼彤小姐多一些吧,我记得当时月师兄看了宗主一眼,顿了顿,又改变了口风,说:“让她知道错也好,免得以后再干这种小孩子做的事。虽然心地不坏,可她这不转弯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连月师兄也这么说……我真的错了吗?然而当时的我,又怎么能听进去这些话呢?
那个痛楚与眼泪交缠的夜晚,年少时的他们,就是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虽然当时的痛楚和眼泪跟我后来所承受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依然让我记在心间。
李洹歌,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哼了一声,说,饶了她这一次,下一次还得了?难道还让小彤再被她欺负?小小年纪就这么顽劣,不下猛药怎么治得了。师傅,就算小彤不是您的女儿,双影这样欺负别人也是不对。何况小彤又是您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双影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打您的脸啊……
“李洹歌,你竟然火上浇油,落井下石!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那么多板子,那么冷,那么硬,打得我满身是血,我都咬着牙一声未吭。可是那一刻,我竟然哭了,仅仅是因为洹歌不肯帮我说话。……我哭着说我讨厌你,心里刺痛的感觉比身体上的皮开肉绽更让我难受。那似乎是我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痛苦。
我的喊声刚开始很尖,后来很快转为沙哑。少年李洹歌一直捂着耳朵,等我哭得喊得筋疲力尽,不得不收声趴在地上的时候,他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秦双影,你讨厌我?哈。那真是太好了。拜托你以后离我远一点,我求之不得!”
那时,我还是盐商家的大小姐,五岁那年被送到紫薇城学艺,从小天资聪慧顺风顺水,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当众这样下面子。何况……是被我一直喜欢着的他。听了李洹歌这话,竟然一口血呕出来,兀自昏了过去。——不是被打昏的,是被气昏的。
现在回头想想,也真是很可笑。但是当时的的我,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我哪里都不比她差,为什么彤小姐那么招人喜欢,我却那么令人讨厌?因为她是宗主的女儿吗?可是那又怎么样?
我的父亲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可确实是江南最有名的盐商,富甲天下!而且我武功比她好啊!我剑法学的最快,心法背得最熟,轻功也数一数二……有时候连洹歌都比不过我。
为什么我有千般好,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他对彤小姐笑脸相迎,如珠如宝,对我却横眉冷对,视若草芥?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些变故,可能我到现在也不会明白。仔细想想,也多亏了在鬼柳崖思过那一年,将从前那个冲动莽撞,争强好胜的秦双影,磨平了棱角。
宗主沉默良久,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这时在利贞殿上无边的静寂中,我听见李洹歌的声音,他说:“既然影师妹这样说了,宗主又何必强人所难?影师妹才貌双全,洹歌的确是配不上她。”
“嗯。”宗主顿了顿,声音喜怒莫辨,从眼睛里也看不出一丝端倪,他说,“好,影儿,本座就应承你。”
“谢宗主。”我依旧是垂着头,不敢看宗主,也不敢看洹歌。只是学着他们的样子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渐渐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哪些才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也许我应该高兴,因为我真的做到了。我当着众人的面,先一步说出了拒绝。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扫平了盘踞南方的成家寨,将紫薇城的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离江以南。其实这一次我立下的功劳,并不比洹歌少。宗主也曾经暗示过,如果我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将擢升我做葬雪楼楼主。
曾经,我多么想与李洹歌和月师兄一样,跻身为紫薇城四大楼主之一,与这两位当世名公子并驾齐驱。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我是有些地方强过彤小姐的,亦可以统领千军,与洹歌一争高下。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这一切毫无意义。
“传令下去,今晚在琼花台设宴,庆贺爱徒凯旋归来。”宗主转头看向自己的独生爱女,声音放轻了些,他说,“小彤,一会儿你帮影儿梳洗一下,把她打扮得体面些再去赴宴。”说完,他的目光落向我,笑道,“影儿,你看你,分明是个女孩子家,整天风尘仆仆的,像个男人。……要是真为紫薇城耽误了终身大事,只怕你日后总有一天会怪罪本座的。”
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被人长辈们担心的年龄。其实能感觉到,自从我家里出事之后,宗主对我比从前宽容了些。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怜悯……虽然我不需要这些,可是我感念他的用心。
“多谢宗主。”我的声音也轻了些。
如果说之前所有说话都是言不由衷。那么这一句,是真的。
2.
翼轸轩没有变。依旧红枫满地,美如仙境。
后来每一次来彤小姐的闺房翼轸轩,我都会想起那扇被我打碎的七宝琉璃窗。
记得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翼轸轩的时候,曾经拉着月师兄的衣角问:这里是不是就是书上所说的蓬莱仙境?真的是很美啊。
月师兄大我三岁,当时已是个小小少年,风华初具,他当时一袭白衣出尘,端端立在翼轸轩前,回答我说:这是紫薇城的世外桃源,也是全天下的世外桃源。尘世中所有的不美好,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片红枫之外了。——这里是小彤的闺房,自然是个仙境般的地方。
如今,仰头望去,彤云漫天,红枫依旧。的确就如月师兄所说,这片风树林就像一条璀璨火线,将所有的不美好都阻隔在这片净土之外。
可是当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一听是彤小姐的闺房,立即不服气起来,撇撇嘴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不就是多了几棵枫树,多个了亮晶晶的宝石顶?有什么了不起的!
回头偷看一眼李洹歌,他当时也是第一次来翼轸轩,脸上没有惊诧,更多的是欣赏,似乎还多了几分自豪。当时我并不明白那种目光的含义,后来在鬼柳崖独自一人的某夜,我终于想通了。
——翼轸轩是天下最美最精致的地方,亦是全天下最美丽最尊贵的女子的闺房。而这个女子,是他喜欢的人。
所以他会自豪,他是在为自己喜欢的人而骄傲。就像我曾经对他一样。
“奴婢锦枫,见过影姑娘。”这时,两个穿着浅绿布衣的少女从翼轸轩的白玉石阶上走下来迎我,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机灵,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睛里有防备,可是笑容满面,她,“影姑娘您可来了。我们主子都盼得急了,派人来迎好了几回。”
我朝她扬了扬唇角,说,“有劳了”
白玉石阶很长,她们一直恭敬跟在我身后,我怕她们跟不上,便稍微放慢了脚步。只听见其中一个小声嘟囔:“都说影姑娘凶神恶煞,十分可怕,北面的琉璃窗不就是她砸破的吗?可是你看看她,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那样啊。”
“谁知道了,也许人不可貌相吧。又或者,她是在鬼柳崖想通了,变乖了,不敢再与我们主子做对了……”
“传说她武功很好,我还以为是个粗人,可是你看,她长的多美。不过,与我们主子比起来,倒也还是差了几分……”
我走在前面,淡淡笑了。已经离开了两年,可是原来我在紫薇城的名声还是这么差。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往事纷至沓来,心酸而又让人怀念。
两年前,我是紫薇城里最不知好歹的女子。我喜欢李洹歌,是整座城里都知道的事情。然而他喜欢彤小姐,也是整座城里都知道的事情。
——其实不只是李洹歌喜欢彤小姐。月师兄也喜欢彤小姐。几乎紫薇城里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彤小姐。
是啊,她真的很好。出身高贵,娇柔明媚,楚楚动人,美得就像画中的人。而我,就是紫薇城里唯一一个可以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光芒的存在。
当时的紫薇城还不像如今这般势力庞大,可在选拔人才方面却比现在更苛刻。想进紫薇城跟宗主学艺,必须通过各种考核,智慧和体能都要过关才行。重重选拔之后,我是唯一的女弟子。
——也就是说,在整个紫薇城里,我是唯一一个与彤小姐同龄的女孩子。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洹歌,我会不会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起码,不会那么嫉恨她吧。可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往往没有标准答案。彤小姐长相甜美,性格善良,几乎无可挑剔,所有人都喜欢她。甚至角宿亭附近的那只大黄猫,都只让她摸而不让我摸。也许像她那样柔弱美丽的女孩,注定是我这种争强好胜类型的克星。
所以我,曾经竭尽所能地与她作对。不顾她是宗主的掌上明珠,不顾她是紫薇城所有男孩子的梦中情人。我把李洹歌给我受的气撒在她身上,结果却是恶性循环,将我喜欢的人越推越远。
“双影,你来了。”这声音将我从小时候的记忆中唤出来,很动听,与他的人一样完美似玉。夕阳西下,月师兄倚着门框站着,一袭白衣如雪,身后是漫天红枫,蓬莱美景,愈发映得他容颜绝世,不似凡人,就好像是我不小心踏进了画中。
“月师兄。”我停下脚步,远远望着他,久别重逢,声音里不是没有动容。毕竟,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大师兄,也是当年在我砸了彤小姐的窗户之后,少数还肯同我说话的人。两年没见,他出落得愈有风华,方才与彤小姐坐在一起,真真是对璧人。
“好久不见。”月师兄的瞳仁比从前更温和美丽,就似一片宁和的湖水,他顿了顿,好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道,“听说,你的碧雨剑法比从前更精进了些。”
我笑,说,“难不成,月师兄是来找我比剑的?”
“论剑法,除了洹歌,从小到大可是没有人比得过你的。”月师兄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他忽然问我,“影儿,你为什么拒绝宗主的指婚?那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么?我跟小彤都想不明白。”
大师兄可以算是我在紫薇城里唯一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吧。可是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就像有些往事,已然不堪回首。
“阔别两年,翼轸轩依然美不胜收,就与住在里面的人一样。”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一起进去吧,彤小姐还在里面等我。说起来,宗主竟然让她帮我这个粗人打扮,也真是难为她了。”
“影儿,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呢。”月师兄歪着头看我,温温笑着,说,“从前的你直来直往,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地掉转话头。你身上的戾气,似乎也不见了。”
往事不堪回首,可是遇见故人,总是难免再被提起。
过去的我,不在乎得罪任何人,也不在乎伤害任何人。我眼睛里只看得到李洹歌,那种感情随着他的拒绝愈演愈烈,最后变得乖戾而不可理喻。
月师兄从来都是这样,直接中不失委婉,坦率却又不伤人。我垂下眼眸,说,“月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过去的事,从此以后不要再提?”
这时,远处树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窸窸窣窣,随着内功的精进,我的听觉越来越敏锐。又或者是这一年来我在成家寨当惯了奸细,对这种事特别有经验,抽出长剑飞身而去,迅捷无比地刺向那一团火红的枫叶,只听呯的一声,两剑相交,火花四溅,我把剑鞘掷向树影下方,果然逼出一个玄色人影,身手敏捷地窜了出来。
我仗剑站在树干上,两侧是密密层层的绯色红枫,那人俯冲过来攻击我,动作迅速绝伦,剑气刚猛,又快又狠。我怔了怔,一路挡,一路退,红光闪烁中我没有去看他的脸,却已经从这独一无二的剑法上知道来者是谁。手腕一转挑开了他的剑,后退几步跃回到地面上,将剑收回背后,低头静立在一旁。
我还是不敢看他。只是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什么话也没有说。……哪怕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的围拢过来,给我一瞬间的错觉,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晃动的裙裾缓缓静止,就像内心里泛起的微小波澜。
这时,月师兄从身后走过来,说,“洹歌,你来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也叫了一声,“月师兄。”那把声还是那么动听,仿佛四月骄阳里正在融化的冰凌。
其实按辈分,李洹歌也是我的师兄。可是从小到大我从来不肯那样叫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李洹歌。现在,我想我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哼了一声,好像是在跟月师兄说话,眼神却落在我身上,说,“你还说她变了,其实哪里变了?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除了碧雨剑法纯熟了些,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长进。”
两年了。我好像已经有两年没跟他说过话了。在鬼柳崖的日日夜夜,对于这个人,说不清有过多少思念,多少憎恨,多少后悔,多少遗忘……只是没想到重逢的场景,竟然会是这样的。我垂着头,就当作没听到一般,什么话也没有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月师兄与以前一样笑着帮我们打圆场,说,“洹歌,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好端端的藏在树后做什么?也不怪双影用剑刺你去了。”
“我也刚到没多久。看你们在叙旧,就没有过来打扰。”我看着地面上被夕阳拓下来的他的影子,似乎比过去挺拔了些。他的声音好像也比过去更有磁性,只是对我说话时不冷不热的语调一如当初,他说,“秦双影,听说你的碧雨剑已经练到了第七重,要不要过来跟我比试一下?”他随手一弹,将手中长剑钉在地上,说,“虽然你一点都不像,但也终究是个女人。来吧,我让你十招。”
我愣了愣,仍是没有抬头,只是望着地面上那把属于他的赤焰剑,怔怔地有些出神。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缠着李洹歌比剑。
洹歌的剑法很好,曾经可以说是冠绝紫薇城,我是他唯一的对手。起初他总是不屑于我的挑战,后来随着我技艺的精进,打败他的次数日渐增多,他竟渐渐开始主动找我比试。本来我们四个人之中,以后只有一个人能把剑作为主兵器,可是因为我们二人剑法不相上下的缘故,宗主破例允许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剑,又按照我们二人在练剑方面的长处和天资,分别赐给我们赤焰剑和碧雨剑,并且教给我们与这两把盖世名剑同名的两套剑法。
赤焰剑倒插在泥土里,与他的主人一样,晶光闪耀,锋利绝伦。腰间的碧雨剑好像受到某种感应,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想起那些年少无知的清澈岁月,我缠着他比剑,曾经无数次在角宿亭顶仗剑相对。他的厌烦,我的挑衅,化作一赤一青两道光影,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时我们都很好胜,打起来的时候谁也不会手下留情,时常让在一旁围观的月师兄和彤小姐一脸汗颜。有时候实在斗得狠了,月师兄就会出手用九节鞭卷走我们的剑,他总是说,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实力本来就不相上下,却非要分出个胜负来。为此伤了同门和气,多不值得。
洹歌听了这话,往往会不屑地冷哼一声,姿态优美地转身离去。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月师兄。因为彤小姐对月师兄与对他一样好。那时他还是个少年,比现在更自负,刻薄而骄傲。
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提着剑,在夕阳西下的角宿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心因为长时间使力而发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酸是疼。
他永不知我拼命练剑的原因,永不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向他挑战,在那些静谧无人的晨晨昏昏。
年少的我,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他说话,我只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我以为我的剑法比他好他就会对我另眼相待。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翼轸轩的红枫炫目得刺眼,我仍是不敢看他,垂着头,第一次对他说出拒绝:“没有必要再比了。碧雨剑与赤焰剑原本就是各有所长。”
我顿了顿,想说些友好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原来纵使已经想得那么明白,站在李洹歌面前,还是难免乱了阵脚。
无话可讲,只好落荒而逃,我转身走向翼轸轩深处,低低地说,“彤小姐在等我,我先进去了。”
夕阳如火,好像是翼轸轩团团簇簇的红枫开到了天空里。
“站住!”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我愈加不知如何面对,所以不但没有站住,走得反而更快了。他似乎更气,说,“秦双影,你什么意思?”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同他比剑。也是我第一次先留一个背影给他。我看不到洹歌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惊诧和怒意,我停住脚步,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地上拓出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月师兄的长发飘在风里,他对李洹歌说,“小彤等着给双影打扮呢,你让她先进去吧。”
然后月师兄顿了顿,仿佛是在望着我,声色未变,依旧如玉温和,他说,“双影,我答应你,过去的事,从此以后不会再提。”
月师兄这是在帮我解围,他说给我听,也是说给洹歌听,我心中感激,可是我不能再说什么,也不敢回头,只能垂头继续往翼轸轩走去。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洹歌。
翼轸轩中香气熏暖,奢华精美,不愧为彤小姐的闺房。
粉水晶珠帘玎玲作响,彤小姐迎出来说,“影师姐,你可来了!”两年未见,她越发出落成个倾城美人,冰肌雪肤,杏眼朱唇,娇滴滴的样子一如从前,她端详我片刻,说,“影师姐,你可比从前更美了呢。”
我扬了扬唇角,淡淡地说,“有你在的地方,我哪配得上这个美字。”
彤小姐怔了怔,微微有些尴尬的样子。其实我真没想拿话堵她,可能嫉妒她已经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不知不觉就会话中带刺吧。于是顿了顿,我礼貌地寒暄,“彤小姐,好久不见。”
“影师姐,你叫我小彤就可以……”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似的,她说,“你终于重回紫薇城了。……转眼就是两年,真是有些想你了呢。”
过去我对她的称呼,从来都只是个“喂”字,想想也真是有些对不起她。可是谁让洹歌那么喜欢她呢?他越是喜欢她,我就越是记恨她。那时每一次看到他对她微笑,我都有种想要杀了她的冲动。
因为他从来没有那样对我笑过。
“你为什么会想我呢?”沉默片刻,我抬起头看着彤小姐的眼睛,说,“我以前对你那么差。也从未把你当成过是朋友。”
彤小姐僵在那里,有些讪讪的,无辜又无助的样子跟以前一样我见犹怜。我垂下眼眸,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对不住了。过去我不该那样对你。”
彤小姐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疑惑又似有感动,一时间只是怔怔看我。毕竟过去的秦双影,是从来不跟人道歉的。
不想气氛再这样古怪下去,我抬起头,朝她笑笑,说,“请彤小姐帮我梳妆吧。夜宴就快要开始了。我们不能让宗主久等。”
“……哦,好的!”彤小姐赶忙应了,脸颊泛起微微的红色,似乎有些欣喜的样子。其实她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只是过去的我因为嫉妒而不肯去欣赏罢了。
梳妆台上玲琅满目,蔻芳斋的玫瑰香粉,云纹嵌宝石镂花小镜……这些精巧细致的种种,都是她作为一个女子的雅兴。我抚摸着这些,熟悉又陌生。
——过去连我自己也没想过,在十六年的人生里,竟会有半年是与这些胭脂水粉为伴的。我想起成家寨永远四季如春的风景,想起成彦铮兴冲冲地捧着蔻芳斋的胭脂香粉来送给我的样子,他说影儿你看,这是我托人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据说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对它们爱不释手……这时他有些不确定似的扬眸看我,试探着问,可是,你与一般女孩子又不太一样,不知道你可喜不喜欢?
我接过来,精雕细琢的小盒子香味扑鼻,里面的玫瑰香粉细腻柔滑,盒盖上嵌着一面小镜,照出我身后青衣少年闪闪发亮的眼睛。我扬起唇角,朝他笑了,轻轻回答:“喜欢。”
从那之后,成彦铮就不停地送我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花儿粉儿,衣裳头钗,应有尽有。我不愿拂了他的兴,就总是装作很喜欢的样子,用习惯了以后,似乎也开始真心觉得这些东西好……
这时彤小姐忽然有些犹豫地对我说:“影师姐,说起来,你为什么……”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要不要问出口。此时她扬着手,正要往我长发上别一根凤凰展翅嵌红宝石流苏金钗,我微微侧过头,接过那支钗放在桌上,说,“换一根简单点的好吗?这个太繁琐了,戴起来会很重吧。”
彤小姐娇俏一笑,说,“影师姐,打扮的事情还是我比较拿手。这钗与我给你选的衣裳很相称呢,而且只有这种奢华的头饰才能压得住你身上的金缕衣。”她帮我理了理发髻,望着镜中晚妆初成的我,说,“影师姐,这一次回来,你比从前更漂亮了呢。——其实你一直都很漂亮的,只是性子太强,让人忽略了你的美。”
我怔了怔,终是任她把那支流苏凤钗别到了我头上。也许很多时候,在这些微小事情上的妥协,也能积累起一个人的改变。不知何时起,我终于也学会了顺从。
就算心里并不那么喜欢,可是为了不拂别人的好意,便也不再坚持。我说,“你方才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与洹歌的婚事?”
“……是。”彤小姐一愣,顿了顿说,“影师姐,为什么?嫁给洹歌师兄,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人是会变的。”我答,“过去的事,从今以后我不想再提。”
这时,身后传来水晶帘清脆的碰撞声,镜中照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粉晶帘后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如雪,端丽清雅。月师兄依旧是春风拂面的样子,说,“二位小姐准备好了没有?宗主叫我来接你们过去呢。”
他的目光落向我,怔了怔,说,“这是双影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呢。”
彤小姐眼神一顿,有一丝什么微小而迅速地闪过,只有女孩子之间才感受得到。看来她现在是真的很喜欢月师兄呢。我说,“是彤小姐为我化的妆好看。化腐朽为神奇,也真是难为她了。”
月师兄笑笑,刚要说些什么,这时彤小姐亲昵地迎向他,说,“爹爹吩咐下来的事,我总算有一件做的很好吧。”然后娇嗔地把他往外推,说,“可是我自己还没有打扮呢,你出去再等一会儿吧。”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彤小姐脸庞上晕着喜悦的红色。“看起来你们两个感情很好。”我说,“婚礼想定在什么时候?”
彤小姐脸上又是一红,说,“我也不知道。还是听爹爹安排吧。”
记得小时候,我们四个在一起的时候,月师兄和洹歌都对她呵护有加,她对他们两个也都很好。也许是因为我把她当作情敌的缘故,我甚至觉得她是喜欢洹歌多一点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她的情感天枰已经完全偏到月师兄这边了。
不知不觉间,原来一切都在改变。我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站起身,说,“我先走一步,一会儿琼花台见吧。”还未等彤小姐答话,我已经从后门走了出去。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跟一对情人爱侣独处的感觉并不好受,那只会让自己觉得更加孤独。从翼轸轩的后门走出来,夕阳西下,十里红枫,前方的小路通往角宿亭,不知那只总爱缠着彤小姐,却不肯让我摸一下的大黄猫还在不在了?
迎着风,记忆再一次汹涌而至。
一年前,宗主将我们四个人乱点鸳鸯谱,将彤小姐指给了月师兄,把我指给了洹歌。当时彤小姐正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而我……
我以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后的希望。
那时我刚从鬼柳崖回来,自以为已经心如死水,却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腾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的希望。我以为这是我人生的峰回路转,我以为这是在我失去一切以后上天给我的补偿。我以为我还可以得到幸福……带着一颗悲痛欲绝的心。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见到洹歌,也没有听说他的拒绝。于是我以为他答应了,我以为他终于肯接受我。直到那一晚,我在破云楼外听见他与宗主的一番说话。
他说,“我不会娶秦双影的。宗主,就算你再怎么逼我,我也不会。”
宗主沉默良久,说,“也许这个决定,是本座欠思量了些。可是双影刚刚失去一切,家破人亡,在鬼柳崖养了一年才稍微振作了些,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打击她了。”
“她是很可怜。可是我不可能因为她可怜就娶了她。”洹歌对我永远都是这么刻薄,他说,“空欢喜一场的后果,也只能是更深的伤害她。”
我躲在不远处的白玉石柱之后,忽然间浑身无力,几乎站立不住。这时我听见宗主幽幽叹了一声,说,“你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婚,这是命令。——本座明日会给你们二人分别安排一项艰巨的任务,谁先完成归来,谁就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到时如果你赢了,再提退婚的事吧。”
我躲在石柱后头,捏紧了拳头,任指甲嵌进肉里。我喜欢他,已经喜欢得没有什么尊严了。倘若有一天他再当众退婚,我该情何以堪?宗主很疼爱我,也很疼爱洹歌,知他宁折不弯,终是不愿强人所难。所以在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就算付出一切,这一次我也一定要赢。
——我一定要先一步说出拒绝。
最后我终于做到了。这句话是我先说出来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付出了太多太多。
此时天色又暗了几分。沿着小路往前走,我看见一个长长的身影拓在地上,背后是昏黄的天空。他倚着一棵枫树站着,手里拎着一把绯色长剑。我不必抬头,也认得这熟悉的气息。
头上的金钗很重,金缕衣的裙角很长,我不习惯像其他闺阁小姐一样走小碎步,此刻看来便有些似步履蹒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要去翼轸轩找彤小姐吗?却在看到等在那里的月师兄以后,不得不退到了此处。
我垂着头,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绕着他走过去,忽然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
天空高远,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回荡在瑰丽而模糊的云霞之间。我垂着头,踏着小碎步,专注地往前走着,流苏微晃,环佩叮咚。
时间好像忽然凝固在了这个黄昏。他终于不耐烦地叫我一声,“秦双影。”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敢正视洹歌。
我不敢看他,也不敢想像他看到我时脸上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所以这一刻,我仍是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叫他一声,“……洹歌……师兄。”
从小到大,似乎除了吵架,我们之间一直没什么话讲。如今重逢,相对也是无言。整个世界又沉寂下去。一阵微风吹过,摇动满树花影。
“哼,师兄?你什么时候当过我是师兄?”他的身法好快,瞬间就闪到了我身边,他说,“秦双影你什么意思?自打在利贞殿起,你就没正眼看过我。”
我仍是低着头,没有躲避也没有还击,我不想跟他动手。
李洹歌似乎有些怒,忽然伸手拈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依旧这么美,眸色深深,璀璨如星,只是每每望向我的时候,总是冷冷的不耐烦的样子。
这一刻我离得他这样近,近得可以清晰看见他清澈眼底倒映出我的影子,金钗耀目,面若桃花。两年未见,我此时又上了妆,终究是与过去有些不一样了吧。所以他看见我,微微怔了一下,有种惊诧或是惊艳从眼底掠过,只是转瞬即逝。
我静静地看着他,原来纵使已经彻底对这个人死心,再相见的时候,心里也还是会有一些动容。对视的瞬间,还是有一丝痛楚,闷闷地碾过胸口。
所以我很快又垂下了眼眸,淡淡地说,“现在看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我不想再与他见面的心情,应该与他不想再看见我是一样的吧?可是这句话却不知是哪里激怒了他,洹歌忽然猛地将我按到旁边的树干上,手上加了劲,捏得我下巴生疼,他冷哼一声,说,“秦双影,你果然有长进啊!懂得装模作样了!给我收起那一副好像别人欠了你的样子!”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洹歌。”我抬起眼睛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怒意,只是陈述,我的确没有必要再听他说这种无谓的话。
他听我这样说,却好像是满意了些,笑容里透出一种俊朗的邪意,说,“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双影。”他俯下身来,离我更近了些,曾经让我无比迷恋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说,“你不是很喜欢我么?你不是很想嫁给我么?为什么方才却在利贞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宗主了指婚?——秦双影,你凭什么?!”
原来李洹歌是在因为这件事跟我生气。是啊,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只可以他拒绝别人,不可以被人拒绝。只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然而直到此时,我才好像忽然有一丝胜利的快感自心底闪过。我扬了扬唇角,说,“李洹歌,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吧。”我顿了顿,极力笑得愈加嫣然,心头却还是不免苦涩,我说,“拒绝的话由我先说出来,违逆宗主意思的人就是我。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占了个大便宜?——你现在是前途无量的破云楼楼主啊,你真应该好好谢我。”
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李洹歌重重一怔,我握住他紧捏着我下巴的手,轻轻拂了下去,说,“一年前,我听见你跟宗主的谈话,知道你根本不想同我成婚。——其实我也是一样。”
我又想起那个夜晚,我躲在破云楼的白玉石柱后,听到他那番说话的心情。在鬼柳崖那一年,我以为我已经流尽了眼泪,可是原来真正的伤心,是会化作无止尽的泪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原来在伤上加伤的时候,泪水是会化成了血,一滴一滴落在心尖,带给人无限的痛苦。那一刻,他是真的伤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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