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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贾平凹中短篇小说年编 中篇卷 冰炭

書城自編碼: 214779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作品集
作者: 贾平凹
國際書號(ISBN): 9787209072144
出版社: 山东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04/31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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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贾平凹中短篇小说年编”收录作者1973年2013年四十年的全部中短篇小说作品,其中分为短篇卷四卷,中篇卷六卷,时间跨度及篇目完整性超越以往其他任何版本的作品选集,是呈献给读者的一场既可速食又可细嚼的文学盛宴。作品集用“倒叙”的方式给读者以新颖的阅读体验,根据创作时间由后往前进行编录。
關於作者:
贾平凹,1952年生,陕西省丹凤县人。陕西作协主席,中国书协会员,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使我国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文学奇才,别誉为“鬼才”。他是当代中国一位最具叛逆性、创造精神和广泛影响的作家,也是当代中国可以进入世界文学失策的为数不多的著名作家之一。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和散文创作上,都有经典之作广为流传。其作品曾多次问鼎国内国际文学奖项,不仅在我国拥有广大的读者群,而且得到了不同民族文化北京的专家学者和读者的广泛认同。
目錄
中篇卷《冰炭》
西北口——1
商州再录——83
冰炭
——一个班长和一个演员一个女人的故事——137
远山野情——173
腊月?正月——203
內容試閱
一、雍州
史记:雍州,成周兴王之地,秦嬴创霸之区。可是,若不查教科书,现在的年轻人是不大晓得这个地方的。当今的文坛正时兴男子汉文学,人物都是阳刚之貌,且又要贴一些制作的胸毛。那么,都市里的少男少女如果受了诱惑,厌烦了好吃好喝好自在的文明生活,也要学学做古人的豪气,却万没必要一定赶一队缀满拳大铜铃喧哩价响的骆驼,出咸阳,缓缓沿渭河北岸的厚土,作丝绸之路的西行。只要是到了八百里秦川的西北口,就是这雍州,现在改名叫做凤翔的,去走一走,看一看,也便十分地可以了。
原来黄土塬上,一马平川,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你可以说是去了,也可以说是它正要来了。)这凤翔城就由此显得威壮。虽然城墙已经荒废,无石无砖,全靠着土的立身,是用木槌捶打,浇灌了小米的浆汁而版筑的。但其原始,原质,原色,真是天下不可无一,又不可有二。城四周围绕了八县:东是岐山,岐山却无山;西是麟游,麟游又无麟;南是眉县,武功,扶风,虢镇,还有一个宝鸡。虽然鸡是地上之物,凤是天上之仙,但一条陇海线,使那里车水马龙,成了繁荣的地面,凤翔则是凤落架不能翔,充其量仅仅是一个偏远小县的县城罢了。夕阳西照的时候,天空无云,遥遥可见北边的山峰,那便是雍山;其峰在日里腐蚀,依稀辨出黄土古堡的遗迹,令人不禁一往情深,思想古昔武功的景象。
一往情深的,当然是外地来人的少见多怪,雍州土著人则置若罔闻。这如同人在平常身体好的时候,并不感到好的好处一样。月在中天,夜色静美,这山头的古堡闪动着铁的冷光。土著人依旧三三两两上来,打着灯笼,在那土缝里,枪炮眼里掏捉灰鸽。或者一皂衣男子,急不可耐地站在那里,摘一片树叶在口里,咿咿呀呀吹奏秦腔曲牌。就在那荒草埋没的牛路上,一个白影出现了,忽长忽短,原来是一个着孝白的女子。秦腔便终止了,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那树叶就在亲嘴的时候贴粘在了女子的上唇上。他们手握手要坐到月落,狼也不怕,鬼也不怕,色胆包住了天。天亮从草窝里起头,头发都乱乱的,粘满了草屑,露珠把鞋袜连同裤腰都潮湿了。然后一个从山这边下去,一个从山那边下去,各自皆满足,各自带着满足回到各自的村里去蓄着,养着。
村子,你是永不见到屋舍的。黄土堆积的雍山,缺乏森林,土质又不含蓄水分,在风的造化水的作用下,满处皆是冲沟,树叶状的,掌状的,花瓣状的,根系状的;黄土梁则呈平顶的,弯曲的,有“之”字形,梳篦样。人家在哪儿?只看到性崇拜的象征物:粗的细的倾斜的塔,和一个一个零散的黄土坟墓前的石板碑,以及天造地设而人并不去破坏的“孕璜含元”的黄土柱。但沿着黄土断崖往下一看,崖壁下却是一块块场地。斜路下去,则若干人家的那窑里洞里并无断崖的。更绝的是平地掘阱,阱下辐射式地四面开窑。但这么一村一庄,却并不称作村,亦不称作庄,一律是××营,可见这村落历史长久,均为历代的屯兵军训所致。而散兵游勇落荒为农者,现在便是雍山的土著人了。
土著人既为历代战争中天南海北的残兵败将的乌合之众,自然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沿袭原籍的风俗习尚。当世几十年里,一个村为一个生产队,政治运动的风风雨雨,人不免产生仇恨;有管制人的,也有受人管制的,更有管制过人又被人管制了的。到后来,山越来越秃,田越来越薄。不能养生,焉能问道?于是乎,居雍山下不出,狠命在土疙瘩里流汗要粮,竟不大关心了当今政府谁在台上谁又下野,只熟知立春、惊蛰、谷雨、小满,背诵“冬不冷,夏不热,五谷不结”的谚语。等到土地分包下来了,各家务各家的营生,没了直接的利害,又有了积存的粮食,人和人似乎有来有往,行门入户的礼节兴起,节时集会又恢复昌盛。酒风极凶,整夜整夜,有打着灯笼火把的一群一伙去到某某家喝个你死我活,分个雄雌。
这一天,是初夏的傍晚,天的四角高悬,柳林营村打麦场上,风把地面扫得光溜溜的,一群后生在那里打毛蛋。这是极原始的一种游戏,三年前深翻地,挖出了一块碑子,上面刻有一幅打球图。球是什么样子,看不清楚,人却是骑在马上打的。有好事者就仿制起来,规则吸收了城市人玩的垒球法。但球绝不是皮革的,也不是塑料,纯粹的羊毛缠的,便叫毛蛋了。他们全丢剥了上衣,穿条裤衩,打了赤脚,拿灰撒了四个营垒,大呼小叫地掷球。用镢把当球棒,拼足了力气去打;太激动的,毛蛋掷来,连毛蛋带棒一起打出。那毛蛋就一次又一次打到崖下的那家窑壁上。立即,有四五个人跑去要捡,尘土就腾起一团,在日里起浮。却每一次毛蛋在窑壁上反弹过来,争捡者便遗憾地站住,痴痴地看一眼那窑窗。窗上糊有麻纸,纸上贴了五毒窗花。
已经有半晌的时间了,毛蛋没有一次打进那窑窗去,连停落在窗下的机会也没有,后生们大觉气馁。后来就不再打毛蛋,吵闹着在那里用屁股掀栽石滚子碌碡做比赛,逗引着那窑门打开。眼看着夕阳已经在峁梁上坠去了一半,万泉河东边的坡上腐蚀了一片黄辉,碌碡还没有一个被屁股掀栽起来,终忍不住叫“安安,安安——”
“坏!”东坡洼里,小四骂了一声。
娘在窑里烧好了饭,烟熏得眼窝越发红了,一边在窑门口抹下头上的黑布帕帕拍打灰土,一边疑疑惑惑问:“你骂谁了?”
小四并不回应娘,眼睛往下看那打麦场上后生们七倒八歪地软在那里,窑门并没有开,心里倒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情。就扫起了碾盘上的小米,倒在笸篮里,随之将碾杆下的毛驴解了,摘了暗眼,放生了。
毛驴黑着眼在碾道里转了成千上万个圆圈,一解除苦役,并没有从斜路上下去万泉河渴饮,而倒在黄土窝里,四蹄扑打着打滚。毛驴打滚,感染了小四,小四满怀满心地涌动了英雄气概,竟也拉开马步,抬脚动手来了一通拳脚。本事显过,酣意未尽,又将那打墙捶场地的石杵子扬起砸下,“咚咚咚”地连声价响。打麦场上的后生闻声看了,自惭形秽,各自散去。小四也收了英武,将瓦盆侧靠在窑壁根,淋着半盆水洗了脸面,缩一疙瘩地蹴在碾盘上,端了耀州黑瓷老碗,吃娘做好的羊腥荞面圪坨了。
对岸的断崖壁下窑门却开了。
窑门口站着的是安安,一只脚在窑里,一只脚在窑外。那只漆一样贼亮的黑猫,已经从窑里出来,扬着前爪追扑着一只蝴蝶,追到窑垴畔上就卧下了。
小四的黑瓷老碗挡住了脑袋,后来就返身进窑去。娘说:“小四!小四!”小四只是不理,在窑里呼呼噜噜地扒饭。
安安低了眼,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土疙瘩就抛上窑垴畔,把黑猫吱地打跑了。一群乌鸦哇哇地从万泉河上游飞过打麦场上空,夜色就降临了。安安站到了窑前皂角树下,偏还要往那坡洼里看。
毛老海从河里蹬过来,过河时并没有脱草鞋,水淋淋地印了两道湿脚。印到了窑前,说:“安安,站在树下望啥哩?”
安安脖脸立即烧了,但天色麻黑,并不怎么通红,说:“我看树上的皂角哩!爹,这么晚你才回来?!”
毛老海说:“盼爹回来?有谁欺负我安安了?!”
安安说:“谁敢欺负我?你一走,这么大个窑,夜里听见有狼叫唤哩!”
毛老海就笑了,进窑放下背上的褡裢,褡裢里装着直尺、线锤、泥抹、灰刀,说句“这么大了,什么都叫爹操心!”脱鞋上了炕,从炕桌抽屉里取了泥腥酒壶喝起来。安安就生火给爹做饭了。
这窑的入深大,一个正窑,一个侧窑。正窑的门后就是面大炕,被褥卷了,一排儿靠在墙根,光溜溜铺了四六大席。黄土深处的石头是能揭起层儿的,爹的炕沿就是八尺长的石板条子压的,磨得明溜溜的光。炕的那头,是一截短界墙,锅灶就在界墙那边。一个锅台,安了撑锅、桶子锅、鏊锅,柴从灶口塞进,烟从窑外的炕洞里冒出。窑里气寒,终年都使用这连锅炕;毛老海觉得身下温温起来,睨睨就盯着侧窑门口新吊的布帘。门帘绣满了山水,花鸟,树木,人物,一组一组的,散乱中见整齐,对称里又有错落,便说:“安安,这帘子是这几日绣的?”
安安说:“爹成年在外给人家修门楼,雕墓壁,爹毛巧哩。你看我这么绣对不对?”
毛老海说:“你哪儿学得这么个安排法?”
安安说:“爹不知道哩,你去平原上给人家修门楼走的第二天,八岔营村打井,打出一面碑来。上边刻有打猎图案,就是这种安排法。咱村的后来来给我说了,我跑去看了,回来就胡作想,按咱万泉河边的样子绣起来。”
毛老海却不言语了,端了酒壶吮了几口,说道:“是那些厚脸皮的后生说给你的?你又和那些野小子混一起了!”
安安说:“混一起了还能有工夫绣这门帘?”嘴撅多长,不理爹。
毛老海见安安生了气,心里说:女大了,有皮有脸了。装作没听见安安的话,扭头又看那绣花门帘,果然是万泉河一带的景色。却看出下帘部分,绣有一头毛驴,驴头却是双的。一个是正面头,一个是侧面头。驴旁有一个人,前腿弓,后腿蹬,做武功状。正面脸部,却同时又是左侧头像和右侧头像。就笑着说:“安安绣的驴不驴马不马,人不人鬼不鬼!”
安安听罢,“噗”地笑了。笑过一回,就折柴火往灶膛填。柴火折得很狠,折不断,一头搭在界墙根,拿脚去踏。踏断了,一截柴棍飞溅上来,偏偏将界墙头上的煤油灯打灭了。窑子黑咕隆咚,看得见对面坡洼里有一点亮。那是小四家的窑窗灯。
毛老海说:“你毛手毛脚的,和谁使性子哩,爹还不敢说你几句了?”安安说:“谁给你使性子!”灯点着了,灶膛的火烧得红堂堂的。
安安给谁使性子,安安知道。
安安是人梢子,从小就长得好,从头上到脚上,每一样都看着是地方。那些年里,雍山里只有这一条万泉河,万泉河畔只有这个柳林营村,柳林营村里也只有安安他们一家人。但安安是一朵花,四村八庄的人都被这朵花耀乱了眼。却毕竟安安是个小兽,太嫩了,谁也不忍心对她想到别的事情上去。她一天天长大,长身,黑发,白盘子脸,门前的皂角树上皂角就安生不了。籽儿未饱的时候,就天天有人来。毛老海就要走出窑,拿凶凶的眼光窝着。毛老海是一条狼狗,来人就借故摘一个两个皂角;皂角就这样全被摘净了。做爹的心里真慌,叹息安安娘死得早,没人教养安安,把七里营的外婆接到家来,教安安整日坐在土炕上学剪纸,学刺绣,消磨她的性子,免得出外疯野。
外婆是出了名的好针线,授得安安能用七彩丝线绣出“鲤鱼跳龙门”,绣出“宝莲生贵子”。那十二属相图案,更是龙点睛要飞去,羊生动欲叫咩。外婆的祖籍是苏杭,学得齐针,套针,打子,盘金,游针,鱼鳞,反底,挑花,又多用金色,黑色,紫色,银灰作为画面。她婆家又是四川籍,便又兼学有晕针,羽叶针,片线光亮,构图大方,形象浓丽。两者结合,一并儿传给安安。安安又糅进自己的想象,她便在给爹做的那件泥水匠家具的褡裢兜袋上,于佛手的金线轮廓内又绣上房子,树,河水;岸边的钓鱼人钓起的鱼,比人竟大得多!鲤鱼下的三峰波浪,九根线条也就用了九种颜色!那树上的鸟儿,出奇的身子就是一朵花,仙桃石榴内又是花和蝴蝶的混合形状,叶柄是蝴蝶的向外卷曲的触须。外婆也在说:“安安是狐子精转世的,我是教不了啦!”
外婆年事已高,舅舅不放心老人在外,十天半月,就和表兄抬了碾杆做成的“斗子”来接走了。外婆一走,安安就不安心坐炕。因为她没有不会绣的,觉得老是捏针穿线的也没多少趣味,就又常常要走出去,和别家的婆姨、女子月下到万泉河下游去洗身子,或到喝酒的某家去,和嘻嘻哈哈的女子坐在炕上,被子盖了腿,脚在下边乱蹬,瞧着男人狼吼一般地划拳。有男人将酒盅递过来,也练就得喝得三盅五盅,粉红上脸。爹便唬她,引逗着她去捏泥玩货。
雍山人的泥货,其实就是一种雕塑,雍山人却从来不知道泥玩货倒有这么个中听的名字。他们差不多的人都能捏捏,但地道的却是毛老海。他祖籍江西,据说远在明洪武年间,朝廷屯兵在雍州,安安的先人是个兵卒,闲暇时捏泥玩货馈赠营里乡党。后军营变迁,他便落户雍山,代代家传其手艺,慢慢也影响了四周人的,农闲之时就闭门制作。制作了,一是家宅不安,人体有恙,一个老虎挂片挂在门上、堂上,可避邪免灾;二是为孩子做玩具。毛老海既是祖宗真传,又是泥水匠人才,替人盖花门楼,拱墓穴,能做五禽六兽的砖雕瓦塑,泥货的手段自然比别人高出一筹。安安离娘早,做爹的不会唱曲子哄安安乖,就从小捏泥老虎给她玩。安安现在之所以心胆儿大,是她从小就玩着泥老虎长大的。至今她没见过真老虎,但她自信,就是真老虎来了,她也敢扳老虎的牙齿,摸老虎的屁股,要骑着风风火火地在黄土峁上跑哩!
安安跟爹学捏泥玩货,倒极来兴趣。她捏大老虎、捏小老虎要它威风,就会让人视而生畏;要它温顺,就会可爱得是小猫儿一样。窑里的泥老虎柜上卧的有,界墙上立的有,四面墙上挂的有;谁要是求上她了,她也会兴致勃勃去捏几个。爹老骂着她傻。
爹因为有手艺,那些年里出外做泥水活,落有几个零钱,被人就忌恨过,自此也便学得性硬,与凡人不搭言,独门独户地住到万泉河畔。万泉河说是大,也就是旱季时不会干涸。但夏秋二季,涨水了,就要齐腰深,一直漫过安安家门前打麦场上。河滩里有几块大石头,这是难得的好石头。水一浅,每一个石头就使周围的水辐射出一圈一圈波纹,甚是好看。也就在那河边,长出了粗粗的五株柳,这也是这里之所以叫柳林营的缘故。五株柳都空心了,枝叶也不茂旺,树干就斜斜的,生出疙疙瘩瘩的瘤块。安安或在炕上刺绣,或提了笼子从河里走过去,在上游的断崖层里掘挖泥玩货用的“板板土”,就要看一阵五株老柳,总认为那已不是柳树,是五个用石头砌起来的倾斜了的塔。便又忍不住要看看雍山顶上那些古昔战争残留的,后来土匪住过的古土堡,想:那些也是古柳树化变的吗?
这么思想,就常常捉摸不透:过去的年月为什么总要打仗,打仗在平原上打了,还要到这里来打?就将挖“板板土”的笼子和小镢放在岸上,脱得光光的溜进河水里去,和鱼比起身子的白亮,比起身子的光腻。
这情景就被后生们瞧见了。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却凭借了最敏感的神经和丰富的想象,说她上岸了就是一头有麝香的獐子,入水了就是一条最白嫩的鲤鱼。他们是在对岸黄土崖畔用猎枪打山鸡,山鸡拖着五彩的长尾,常常瞄准了,一只眼睛却看起了河面,那枪就忘了放,花尾山鸡便趁机飞走,带起尖尖的哨音。
后来,别处沟岔的人接二连三地搬迁到万泉河边,在安安家的上下左右凿窑安家。这些都是些年轻后生,一嘴唇茸茸的毛,两胳膊涌动的肉疙瘩,生性胆大,说话气粗,年迈的父母拗不过他们,只好把别处的窑洞空着;见了毛老海,就尴尬地要说:“哈,这里的土立身好啊,住窑长远。再说,靠着万泉河,吃水多方便啊!”毛老海数了数,竟有二十三户邻居了。
这二十三户人家全都是天南海北的籍贯,风尚习惯多少有些差异。可每天夜里,最少有二十三个后生听着河水咬啮崖土的音乐入睡,睡梦里都梦着安安家的那孔窑。
安安是知道这些的。安安过去小,不懂得事,谁说声她长得好,还乐得给人家笑。现在安安成熟了,她身上来了红,能用了垫棉花套子的带子,读得懂后生脸上的内容。没人处,她也火烧火燎,跃跃欲试,见了人却又羞羞怯怯。但她后来就全不羞不惊了,她理会这么多后生注意她,喜欢她,她才是最安全的,最保险的。她说:“这算是狼多了不吃人呢!”
但这群狼里,使安安后来深感惶恐的,却有一个人,这人就叫小四。
二十三个后生里,安安先头是最不留神小四的,她出得门来,十个八个后生跟了她说话,小四总在人后边,放沉着脑袋抽烟。她是烦抽烟的,看不起他,有一次还笑他是“瓷壶”!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秉性,安安不喜欢后生们喋喋不休地拿好话奉承她,夸她的针线好,夸她的泥玩货好,夸她的人才比针线泥玩货更好。但对于不理睬她的,她却感到生气。因此,小四总不寻她说话,也不馋眼儿看她,她就有了征服他的念头,偏寻话戏谑他,故意在人面前难堪他。小四是个没嘴葫芦,葫芦里却装得有药。安安戏谑他,他并不恼,依旧故样,惹得安安恨不是爱不是,越发注意起他来。
一天夜里,安安在炕上刺绣,夜半了,出来小解,左右上下的人家都熄了灯,小四家的窗子还亮着,看得见那窑前的碾盘上蹴着小四的身影。安安想:他莫非在偷偷看我?就走回来,一口将灯吹了,却坐在黑暗处看那小四。小四就站起来,冲着这边唱了秦腔:
对面山上一棵树,
什么人担水什么人浇?
什么人儿(来)扎上了刺?
什么人拿上绣花针儿挑?
词儿却是过年闹“搭彩门”时唱的词,安安笑声“没水平”!可一连几夜,安安暗暗观察,却夜夜如此:陪着她灯熄,给她唱秦腔。心就“扑腾腾”跳个不已,认作小四是个踢人的蔫驴,是个不出声的咬人的狗。
从此,她就不和小四说话,也不理小四。谁知这样一来,她的心里更是老想着小四。那小四却一阵儿待她很近,一阵儿又待她很远,始终吊她的胃口。当那些后生们在打麦场上百般撩拨她出窑去,她偏不出窑,隔着窗格儿往外瞧。她看见了小四在后生们骚情她的时候,绝不混在其中。他在驴圈里出粪,他娘在坡梁的地里撒粪,那毛驴驮了粪筐,一次一次将粪驮到梁上了,空筐子又返回来,并无人驭制。她觉得蛮有趣味,就将那坡梁,那毛驴,那小四绣在门帘上了。等着傍晚打毛蛋的后生们散了,她迎着碾盘上一边吃饭一边直溜溜看着她家窑的小四的眼光走出了窑门。小四他却走了。安安心里就发恨!她抠了皂角树身上的一块皮,骂小四是“鬼”。
毛老海盘脚搭手在炕上喝完了一泥腥壶烧酒,又去舀了些过来。见安安一直再没有说话,以为自己出门了几日,一回来就重话数说,也觉得安安一个人在家里倒委屈了她,就说:“安安,来,爹给你倒一盅喝喝。”安安说:“我不喝,大热天的,你也少喝些。”毛老海也果然收了酒壶,爬起来取过褡裢,从中掏了一个纸包。打开了,是一卷卷钱,指头蘸着唾沫点了,压在炕席下。说:“安安,爹把钱放在席下,你要花了你就取。”安安说:“我花什么呀?那钱也不是好挣的。爹,这几日挣得了多少?”毛老海说:“不多,四十。”口气淡淡的。
安安不觉吃惊了,扬起脸来,看见爹脸色酒红,说:“爹又是喝多了。才几日就四十,还不多呀?”
毛老海说:“你没去过平原,不知道外边的动静大哩!平原上的人做生意,一宗就落千儿八百的。天神,那不是在挣钱,是白花花的银子水往里流哩!爹干泥水活,爬高上低,风吹日晒,十个指头蛋都磨烂了,赚这四十元,人家倒笑话呢。”
安安说:“干什么营生挣那么多钱,钱莫非是地上拾的?”
毛老海说:“人家有拖拉机,到省城、宝鸡去揽货物,百里千里跑着贩运,又办有工厂,商店,世事闹腾得天翻地覆,看把咱看得都眼睛花了!”
安安痴痴地看着爹,好生惊奇和疑惑,那手里就不停地在灶膛里塞柴火。水立时三刻滚开了。安安打开了锅盖,乳白色的热气忽地冲到窑顶,再弥漫下来,油灯也成了黄黄的一圈光。她站在灶火口,双手拎了面,开始丢片,哗哗哗,面片飞雪一般落在滚水里。再滚几滚,熟了,给爹取了瓷老碗,在碗底放了一疙瘩腥油,盛了端过来。再在锅里烩了一些浆水菜,搅搅,给自己盛了一碗,猫儿似的端着坐爹的身边,说:“爹,照你说的,那些人不是大发了财了?钱在世上数儿是一定的,那些人那么多地挣了,钱不是归了窝儿了吗?”
毛老海说:“现在兴挣钱呀,能挣的就多挣,不挣的就白不挣。人家这是能人。平原上兴一个新名词,叫改革家,是光耀的事!哪像咱们雍山?!我要是年轻十岁,你爹也会跟着去英武哩,活该咱村里小四这伙后生窝窝囊囊的没一个有出息!”
说到小四,安安就不作声。不知道爹说的对,还是不对。毛老海吃过三碗,人热得如才从河里爬出来,衣服全溻湿在身上。安安就开了窑窗,让风进来吹爹,抬头却看见对面坡洼里那个窗口还亮着,隐隐约约在光影里显出碾盘上的一个人。那驴圈里驴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安安随即把窗子又关上了。
刷洗了锅碗,安顿爹睡下,安安进了自己的侧窑。她坐在炕上,却没有睡意,想那小四:“也真是爹说的没出息,要说你是个有毒的人物,夜夜蹴在那碾盘上看我做甚?要说你是个没志气的,却偏偏又离我远远的?!”安安没去过大平原,不知道平原上挣大钱的人是什么个样子,现在脑子里却尽是小四,就拿了窑角的盘好“醒”好的“板板土”泥,捏弄起来。她是要捏个老虎的,身子有了,蹄子有了,捏头时却捏成个小四的头,“噗”地就笑了,回头看一下窑窗,骂道:“你不让我看你,你倒看我,哼!”爬起来用一件黑布衫子遮挂在窑窗上,却把人面虎身的泥货放在箱子里去阴干;不让小四见,不让爹见,谁也不得见。就吹灯脱衣,睡下了。
窑外静静的,没有风,也没有狗吠。安安似乎已经要迷迷糊糊了,便听见了河那边有了歌声,是小四在唱秦腔。这次他唱的是正经秦腔,一板一眼,老腔老调的:
你把咱大环锅卖了做啥?
我嫌它烧煎水光着圪针。
你把咱大槐树卖了做啥?
我嫌它不结果只招老鸦。
你把咱木风箱卖了做啥?
我嫌它拉起来扑里扑嗒。
这是老戏《张良卖布》里一段,经小四一唱,安安心里直想笑。却突然又听见一种唱声,是唱一首歌,安安在外婆家的收录机里听过,是《草原之夜》,一连几十个的“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安安心里就骂了:“小四,我偏就不来,你猴急去吧!”
毛老海在正窑炕上问:“安安,这么晚了,是谁在唱?活得泼烦了?!”
安安说:“不知道,怕是谁叫魂哩!”拿手忙捂了嘴,把笑按住,心里却作念:这小四还能唱了收音机上的歌儿?听那唱声,却比先前的秦腔细了许多,也柔和了许多。含笑着合眼又迷迷糊糊。那只黑猫悄悄溜进窑来,钻进了被窝,搔动着她隆起的胸脯。安安在睡梦里搂住了,搂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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