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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阿尔卑斯山麓格农大学的辅导老师神秘死亡,尸体在悬崖上的夹缝里发现。尸体身上遭多次切割,眼球被取走,里面竟然有四十年前的酸性雨水……
与此同时,大学附近的小镇上也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有人入侵了十八年前死于车祸的十岁女孩朱迪丝的墓室,并在那里涂画纳粹标志。这看似孤立的两起案件是否有着内在联系?
而在此时,在冰山上发现了第二具尸体……
尼曼和卡里姆在调查两件截然不同的案件时相遇,经过层层抽丝剥茧,隐藏在案件背后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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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让-克里斯托夫·格朗热
Jean-Christophe Grange
一九六一年出生于巴黎,自幼喜好文学,在巴黎索邦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他先在一家公司当业务员,之后在摄影报道杂志担任编辑,并随摄影师四处旅游,曾去过北极,蒙古,非洲等地,丰富的地理知识也奠定了日后他小说里辽阔时空背景的基础。一九九八年他以本书一跃成为国际畅销作家,并改编成电影,并拍摄了续集。目前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二十八种语言,全球销量高达七百多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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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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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胜——利——了!胜——利——了!”
皮埃尔?尼曼手指僵硬地放在高频对讲机上,俯瞰着缓缓走下王子公园体育场水泥扶梯的人群。成千上万狂热的脑袋、白色的帽子、花哨的披巾,组成一条五颜六色的飘带。五彩纸屑漫天飞舞。真是一群痴狂的球迷,他们嘴里一字一顿地齐声喊着三个刺耳的音节:“胜——利——了!”
警长站在面对球场的幼儿园屋顶上,共和国治安部队第三、第四特警队的行动一览无余。身穿深蓝色警服的队员们戴着黑色头盔,手拿聚碳酸酯盾牌迅速跑动着。这是出警的常规做法。两百名警员分守各大门两边,戴面罩的特遣队则负责避免两队球迷擦枪走火、短兵相接……
今晚,萨拉戈萨和阿森纳两支球队在1995年欧洲优胜者杯决赛中相遇了。这是今年唯一一场有两支非法国球队在巴黎的比赛。为了这次比赛,一千四百多名警察和士兵都出动了。他们的任务包括身份查证、安检搜身以及控制来自两个国家的四万名球迷。警长皮埃尔?尼曼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往常,这种行动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但这位平头警长却很重视这种单纯的警戒和对抗式作业。没有调查,也没有程序。以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无动机的工作让他感到放松,他喜欢部队在行动中表现出的军事风貌。
球迷们已下到了第一层看台——可以看见他们,就在那混凝土建筑物之间,H门和G门上方。尼曼看了下手表。再过四分钟,他们就会挤出来,涌向马路。随之而来的就是双方挑衅、失控和决裂的危险。警长深吸一口气。十月的这个夜晚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还剩两分钟。尼曼本能地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圣克鲁门广场,那里非常空旷。三股喷泉在夜里高高地向上喷射着,像极了令人不安的图腾。治安部队的警车沿着林荫街紧密排成一列。前面,一些人晃着肩膀,扣着头盔,用警棍敲打着腿。这是预备警队。
球场里开始嘈杂起来。人群在带桩的护栏间缓缓散开。尼曼不禁笑了,这正是他要寻找的:人潮出现了。喇叭声撕裂了鼎沸的人声,欢呼的隆隆声使得混凝土体育馆的缝隙都在颤抖:“胜——利——了!胜——利——了!”尼曼按下对讲机按钮,呼叫东队长若阿尚:“我是尼曼,他们出来了。把人群向警车、缪拉大道、停车场和地铁出入口方向疏导。”
警长站在高处,分析了下形势:这边风险最小,今晚,这边的西班牙球迷获胜了,所以不构成威胁。对面,英国人正从A门和K门散场,走向布洛涅看台——极端球迷的看台。尼曼要时刻注意那里,保证行动顺利进行。
突然,在路灯的微光下,人群上方飞过一只玻璃瓶。警长看到一根警棍打了下去,几排人拥挤着向后退,有些人摔倒了。他朝对讲机吼道:“若阿尚,他妈的!管好你的人!”
尼曼冲向后楼梯,大步奔下八层楼。当他冲上林荫街的时候,两列治安部队已经到位,准备制服那些流氓。尼曼朝武装人员跑去,一边挥动着双臂。当警棍离他脸几米远的时候,若阿尚从他右边冒出来,脑袋上戴着头盔。他抬起头盔面甲,投来愤怒的眼光。
“天哪!尼曼,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你穿便衣,会……”
警长压根儿没听进去。
“这是什么狗屁情况?管好你的人,若阿尚!要是管不住,三分钟后就会引起暴乱。”
队长直喘着气,脸又圆又红,他那本世纪初流行的小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抖动着。对讲机里鸣响着:“呼……呼叫所有分队……呼叫所有分队……布洛涅看台通道……哥芒当-盖勒堡大街……我……我们有麻烦了!”
尼曼死死盯着若阿尚,好像他是这次大骚乱的唯一责任人。他手指摁下对讲机,“我是尼曼,我们马上到。”然后,他用冷静的声音命令队长:“我走了。尽量多派点人手过去,控制住这里的情况。”
还没等对方回答,警长就已经跑去找给他当司机的实习警员了。他大步穿过广场,看见远处王子餐馆的服务员急急忙忙拉下了铁门。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氛。
他终于找到了穿着皮夹克的棕发司机,他正在一辆黑色小车旁跺着脚。尼曼拍着汽车引擎盖吼道:“快!布洛涅通道!”
两人同时上了车,车子冒着烟启动了。实习警员转向体育馆左边,沿设置好的安全通道行驶,好以最快速度到达K门。尼曼有种预感。“不,”他叫道,“掉头。群架会朝我们来的。”
车子掉过头,滑进消防车留下的水洼里——这些消防车已经准备好应付骚动了。然后,沿着灰色流动警卫车形成的狭窄通道,车子在王子公园大道上前行。戴头盔的警察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朝一个方向跑去。尼曼将警灯放上车顶。实习警员在克洛德?贝纳中学附近左转,绕过圆形转盘,沿着体育馆周围行驶。
他们刚经过奥德伊看台,尼曼一看到空中飘荡的烟雾,就知道自己是对的:骚乱已经扩散到欧洲广场了。
车子穿过泛白的烟雾,差点撞上一些四处逃窜的人,赶快急刹车。
混战在主席台前爆发了。一些戴领带的人和花枝招展的妇女踉跄地跑着,脸上还挂着泪水。有些人到处找着通向大街的出口,另外些人则又跑上楼梯,朝体育馆的柱廊跑去。
尼曼跳下车。广场上,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互相殴打着。英国球迷花哨的颜色和治安队员灰暗的身影混在一起,隐约可以区分。有些警员在地上慢慢地蠕动,身上血迹斑斑。而远处的另一些警员,正犹豫要不要使用手中的防暴枪,因为暴力似乎有些升级。
警长整理了下眼镜,将一块方巾围在脸上。他找到最近的治安队员,抢过警棍,顺势递过他的三色警员证。那个队员愣在那里,模糊的水汽蒙在他头盔半透明的面甲上。
皮埃尔?尼曼朝人群奔去。阿森纳球迷挥着棍棒拳打脚踢着。治安队员则边后退边反击,试图保护已经摔倒在地的自己人。到处都是指手划脚的人,扭曲的脸,磕在地上的下巴。棍子举起来,打下去,在暴力敲打下折弯了。场面一片混乱。
警长冲入这场混战。
他挥起拳头和警棍,掀翻一个壮汉,然后粗暴地给了他几拳,打在他的肋骨上、小腹上和脸上。突然,警长身体右侧被踢了一脚。他直起身来大叫着,警棍弯曲地抵着暴乱者的喉咙。鲜血让他脑袋嗡嗡作响,金属棍打在他嘴上,嘴巴阵阵发麻。他脑中一片混乱,只知道他加入了一场战争。
突然,他看见奇怪的一幕,距离一百米远的地方,一个穿便服的男子被打伤得很严重。他被两个流氓架着,痛苦地挣扎着。尼曼注意到球迷脸上的血印,另外两个人机械般仇恨地推攘着他。瞬间,他明白了:受伤的人和另外两个人夹克上佩戴着不同的徽章,是敌对俱乐部的。
算老账呢。
正当他搞明白的时候,伤者已经挣脱攻击他的人,逃到横向的鲁日塞-库利大街上。两个流氓跟着追过去。尼曼扔掉警棍,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紧跟着他们。
追捕开始了。
沿着安静的大街,尼曼喘着气,拼命追赶,渐渐缩短了与前面两个流氓的距离。
他们又向右拐,随即来到完全被墙围着的莫利托游泳馆。这次,两个混蛋赶上了他们的猎物。尼曼赶到延伸向高速公路的莫利托门广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中一个暴徒刚拿出一把大砍刀。
借着路灯阴森的光线,尼曼看见,挥舞的大刀不停地砍在受害者膝盖上。由于砍击,受害者的膝盖还微微震动。袭击者抬起尸体,将它从栏杆上抛了过去。
“不!”
警长大声叫道,刹那间拔出手枪。他借助汽车作掩护,左手握住右拳,稳住颤抖的手,屏住呼吸瞄准着。第一枪。打偏了。拿砍刀的凶手转过身来,被吓住了。第二枪。又打偏了。
尼曼继续追,手里握着武器,紧贴大腿,摆出格斗姿势。他满腔怒火,因为没戴眼镜,已经两次射偏了。他也跑上了桥。拿砍刀的男人已经逃到高速路边的矮树林里了。他的同伙吓呆了,站着一动不动。警长拿枪托砸在他喉咙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一个交通信号牌边,给他上了手铐,然后才去管制交通。
马路上,在连续追尾造成交通堵塞前,几辆车已经从受害者身上轧了过去。轧过去的车上沾着零乱的头发、碾烂的铁皮……交通堵塞严重,车辆不停地鸣着喇叭。借着车灯,尼曼看到一位司机在他的车旁踱着,面色凝重。
警长将目光投向绕城高速,看到戴着彩色臂章的凶手正穿过树丛。他插回手枪,立刻开始追捕。
透过矮树林,凶手匆匆看了他几眼,突然,跨过一个路堤消失了。循着他踏在斜堤上的脚步声,尼曼跟了过去,发现他朝奥德伊花园方向跑去。
夜色映照在花园的灰色碎石路上,警长紧跟着他。沿着温室花房,他看到一个黑影正在翻墙。他向前冲去,罗兰-加洛斯网球场出现在眼前。
铁栏门没有锁,凶手毫不费力地跑过一个个球场。尼曼紧抓住一扇门,潜入红土场地,越过第一个球网。五十多米远处,凶手已经慢了下来,似乎跑累了,他又越过一个球网,爬上了看台之间的楼梯。在他后面,尼曼也爬上台阶,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离凶手只有几米远了。可在看台的最高处,黑影又跳进一片空地。
凶手爬上一栋特别住宅的屋顶,一下消失在另一端。警长后退几步,也向前冲去。他落到石头平台上。下面有草,有树,再有的就是一片安静。
再也没有凶手的踪影。
警长放弃了,在潮湿的草坪上晃悠着。只有两种可能:凶手跳下屋顶后跑向了主建筑,要么就是跑去花园深处的宽敞木式建筑了。他拔出MR73手枪,背轻靠在身后的门上,门几乎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支撑力。
警长移动了几步,然后停下,愣住了。他来到了一个花岗岩大厅:一块圆形石板悬垂着,上面刻着不认识的文字;金黄色的扶梯上升到上面黑暗的楼层里;帝国红色的天鹅绒挂毯延伸至阴影里;还有一些闪耀的宗教式花瓶……尼曼意识到自己潜入了一个亚洲使馆。
突然,外面有声响,凶手还在另一栋大楼里。警长压低身子,贴着草坪穿过公园,来到木式建筑前。大门还在转动。他走了进去,藏身到暗处。一个凹槽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马房,分成了各个小间,几匹小马待在里面,马鬃像刷子一样。
马屁股抖动着,草饲料飘舞着。皮埃尔?尼曼握着武器往前走。他走过一个、两个、三个马间……这时,右边突然发出巨响,警长立刻转过身,没有人,只是马蹄声。左边发出一声低吼,警长又转过身,太迟了,砍刀落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最后一刻,警长闪开了。砍刀掠过他的肩膀,砍在了马屁股上。马受到惊吓,飞快地撂起蹶子,铁蹄踏到了凶手脸上。警长见势扑向他,翻转手枪,当锤子用。
警长砸呀砸呀,突然停下来,死盯着血迹斑斑的歹徒:在撕烂的皮肉下,几块骨头凸了出来,一颗眼球挂在扯烂的衣服纤维上。歹徒一动不动,还戴着代表阿森纳球迷颜色的遮阳帽。警长抓起手枪,两只手紧紧握住沾满血迹的枪柄,将枪口塞入歹徒张开的嘴中,给枪上了膛,然后闭上眼睛。他要开枪了……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2
三小时后,楠泰尔区新街旁,一缕微光从内政部司法警察总局的大楼射出来。
灯光低低地闪烁,几乎和坐在暗处的安托万?兰斯的办公桌齐平。对面,光晕外,是皮埃尔?尼曼高大的身影。他简单报告了布洛涅追捕歹徒的事情。
兰斯怀疑地问道: “那人怎么样了?”
“那个英国佬?昏迷中。面部多处骨折。我刚给主恩医院打过电话,他们正尝试给他的脸做植皮手术。”
“那死者呢?”
“被车碾了,就在绕城高速上,莫利托门。”
“上帝啊,发生什么事了?”
“宿敌之间算老账。阿森纳球迷中,还有些切尔西俱乐部的人。因为人多势众,那两个拿砍刀的歹徒打败了他们的敌人。”
兰斯点了点头,可表情有些狐疑。一阵沉默之后,他又说:“那你的敌人呢?你真的确定是马把他踢成这样的?”
尼曼没有回答,转身朝向窗户。皎白的月光下,能清楚地看到临近居住楼楼面上奇特的彩色装饰图案:飘荡在楠泰尔公园黛绿色山丘上空的云朵和彩虹。
兰斯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不懂,皮埃尔。为什么你要纠缠于这样的事情?关于体育馆戒严,真的,我……”
他一下收住了话茬。尼曼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兰斯继续说道,“也不是你的权限能干的事。我们的合同写得很清楚:区域越大,暴力行为越多……”
尼曼转过身,走向他的上级。
“谈正事吧,安托万。为什么大晚上的打电话叫我来,不可能因为公园的事。快说吧,什么事?”
兰斯的影子不动了。宽阔的肩膀,微卷的花白头发,犹如岩石侧面的脸,一副灯塔看守人的模样。几年来,这位分局局长一直掌管着打击人口贩卖中央办公厅,简称OCRTEH,名字复杂,但其实就是指上级机构风纪整顿刑警大队。在接手这份政府差事之前,尼曼就认识他了。那时他们俩都是街道警察,是预言者,行动迅速、讲求效率。
平头警长探过身子,重复道:“到底什么事?”
兰斯叹了口气。
“是一宗谋杀案。”
“在巴黎?”
“不,在盖侬。伊泽尔省的一个小城市,靠近格勒诺布尔,是一个大学城。”
尼曼抓了张椅子,面对局长坐下。
“继续,我在听。”
“他们昨天傍晚发现了尸体,就卡在附近河边的礁石间。所有迹象表明,可能是精神病患者干的。”
“关于尸体,你还了解什么?是女人吗?”
“不,男的,一个年轻的家伙,好像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浑身赤裸,有被虐待的痕迹:割伤、撕裂伤、烫伤……听说还有勒痕。”
尼曼将手肘搁在办公桌上,玩弄着烟灰缸。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派你去那边。”
“什么?为了这起谋杀案?可能格勒诺布尔地区司法警局的家伙们这周内就可以逮着凶手了,还有……”
“皮埃尔,别装傻了。你很清楚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永远不会。我和法官谈过了。他想要一位专家。”
“什么专家?”
“调查谋杀案的专家,风纪整顿的专家。他怀疑这其中存在性方面的动机,总之,就是与此相关的什么。”
尼曼将脖子凑到灯光下,闻着卤素灯燃烧的呛人的味道。
“安托万,你没把实情都告诉我。”
“那位法官是贝纳?泰尔朋特,一个老朋友。我们俩都来自比利牛斯省。他正愁着呢,你明白吗?他想尽快解决这个事情,好避开谣言、媒体和所有这些屁事。再过几周,就要开学了,必须在那之前搞定这个案子。现在你总清楚了吧?”
警长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户。他看着路灯闪耀的灯头和公园里灰暗的圆屋顶。先前的暴力袭击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挥舞的砍刀、绕城高速、穿过罗兰?卡洛斯网球场的追捕。他想了一千遍:也许正是兰斯的电话阻止了他杀害一个人。这次失控的暴行蒙蔽了他的理智,差点犯下滔天大祸。
“怎样?”兰斯问道。
尼曼转过身,倚在窗框上。
“我已经四年没接手过这种案子了,为什么找我呢?”
“我需要个有效率的人。你知道,中央警署有权将他们手下的任何人派到法国的任何地方去。”他宽大的手在黑暗中胡乱挥动着。“我得好好利用我这点小权利。”
戴着眼镜的警长笑了。
“你想放虎归山啊?”
“对,我想放虎归山。对你来说,你可以呼吸下新鲜空气。对我来说,就是帮老朋友一个忙。还有,至少在这段时间,你不会再打人了……”
兰斯拿起桌上的传真件。
“这是宪警他们的初步分析,你要不要?”
尼曼走向办公桌,一把抓起还热乎乎的纸。
“我会给你电话的,打探主恩医院那边的消息。”
警长随即离开了三丰塔诺街,回到位于第九区拉布律耶大街的家里。偌大一个公寓,几乎空着,地板是打了蜡的老式木地板。他洗了个澡,清洗了表皮的伤口,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瘦骨嶙峋皱巴巴的脸,泛着光呈灰色的平头,金属边框的眼镜。看到自己的形象,尼曼笑了。他可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在空旷的大街上走动。
他往运动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将一支12毫米口径的雷明顿泵动霰弹枪放进衬衫和袜子间,还装了几只弹夹和马纽汉快速上弹器。最后,他抓起西装护袋,在里面折了两套冬用西装和几条阿拉伯花纹的黄褐色领带。
去往拉夏贝尔门的路上,尼曼停在了克里西大道通宵营业的麦当劳门前。在那儿,他迅速吞掉两个皇家奶酪汉堡,眼睛始终不离开他违规停着的车子。凌晨三点钟了,在冷白的氖光灯下,几个幽灵样的人在脏兮兮的大厅里晃荡。穿着宽大破衣服的黑鬼、梳着牙买加长发辫的妓女、瘾君子、流浪汉和酒鬼,所有这些人,以前都在他管辖范围内,这条街曾是他的天下。为了局里一份报酬好又体面的工作,尼曼离开了这片天地。对其他警察来说,进入中央警署工作就是晋升,但对尼曼来说,这相当于被抛弃,这种外表光鲜的晋升,其实却让他备受折磨。他又看了看周围这些夜行动物,他曾像狩猎者一样在这森林里巡行。
尼曼亮着大车灯赶路,全然无视雷达测速器和时速限制。早晨八点,他从高速路上格勒诺布尔方向的出口下来,穿过圣马丁代赫、圣马丁杜里热,径直朝美人峰脚下的盖侬开去。蜿蜒的公路两边,松树林和工业区交替出现。乡村的风景虽然优美,却依然无法掩饰它深深的寂寥,这里似乎总是会微微笼罩着一种病态的气氛,让人不适。
警长经过一些标示大学方向的路牌。因下过暴雨,清晨水汽缭绕,晕染出轻柔的曙光,远处高耸的山峰若隐若现。转过一个弯道,他望见山谷深处的大学:宏大的现代大楼,饰以凹纹的水泥圆柱,周围都被长形的草坪包围着,看上去堪比市政楼规模的疗养院。
他下了国道,朝山谷开去。他看见在西面,有交错着垂直泻下的河流,银色的水清脆地流动,冲刷着山体灰暗的岩面。警长放慢速度,望着从山峰上泻下来的冰川水,若隐若现,刚还隐藏在雾气弥漫的灌木丛里,转而又出现,白而发亮,然后又消失……看到这个景象,他打了个寒战。
尼曼决定绕点路。他改了道,在沾着晨露的落叶松和冷杉穹顶下行驶着。接着发现一处长条形的空旷地,边缘是高高的黑色崖壁。
警长停了下来,拿着望远镜下了车。他久久地看着这风景,看着河流渐渐隐去。然后他才明白,河水流到谷底后,正好位于岩墙后面。透过墙上几个V字型缺口,他甚至能隐约看到河水的流向。
突然,他注意到另一个细节,又用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对,他没弄错。他回到车上,伴随着车子发动的巨响,朝小河流开去。在岩壁的断层处,他看到一根荧光黄色的绳子,这是国家宪警警察总队的专用警戒绳,示意大家。
此处禁止通行。
3
尼曼驶下岩石断层,一条狭窄弯道出现在眼前。过了不久,他不得不停下,因为路太窄,车子无法通过。他下了车,从贴了塑料膜的警戒线下钻过去,来到河边。
水流到这里,被天然大坝阻挡了去路。尼曼本以为刚才见到的激流会在这里溅起浪花,翻滚着冒泡,谁知竟变成一个明静和缓的小湖,就像人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了。更远处,河流又向前流淌,去到谷底那淡灰色的村落。
尼曼一下子停住了。在他左边,有人早已蹲在了岸边。出于本能,尼曼打开手枪套的维可牢翻盖,这个动作使手铐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那个人转过身来,随即露出笑容。
“你在那儿干什么?”尼曼生硬地问道。
陌生人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个年轻人脸庞瘦削,一头刷子毛式的金发,穿着鹿皮夹克和打褶的裤子。他用清晰的声音反问:“那您呢?”
这样无礼的举止让尼曼一时局促不已。他粗声粗气地表明身份:警察。你没看到警戒线吗?我希望你能给我个乱闯警戒线的理由,不然……”
“艾里克?于斯诺,格勒诺布尔地区司法警察,我来摸下情况。今天,还有三个司法警官会来。”
尼曼迎上去,走到狭窄的岸边。
“值勤警卫呢?”他问道。
“半小时前吃早饭去了。”他心不在焉地耸耸肩,“我要工作,想要安静一会儿,尼曼警官。”
这位灰白头发的警长面露不满。年轻人又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我一下就认出你来了,皮埃尔?尼曼,前特遣队荣誉警员、前任重案组组长,以前抓捕过很多杀人犯和毒贩。总之,有过很多职务……”
“现在的警员都这么无礼吗?”
于斯诺讽刺似地弯了弯腰。
“抱歉,警长,我只是不想把明星当神看待。您很清楚您是明星,所有年轻警员心目中的超级警探。您也为这个谋杀案而来?”
“你认为呢?”
那个警察又弯了弯腰。
“能跟您一起工作,非常荣幸。”
尼曼看着脚边的河流。河面平滑如镜,映着清晨的光线,似玻璃般澄净,玉一般的冷光像是从河底浮上来的。
“告诉我,对这个案件,你还了解什么。”
于斯诺抬起眼,朝岩壁看去。
“尸体就卡在那上面。”
“那上面?”尼曼重复道,仔细观察着岩壁。岩壁上嶙峋的突起投下一个个陡峭的阴影。
“是的,十五米高处。凶手将尸体嵌在峭壁上一个石缝里,还给它摆了个奇怪的姿势。”
“什么姿势?”
于斯诺蹲下来,膝盖弯曲,手臂交叉放在胸前。
“婴儿胚胎状。”
“不寻常。”
“这件事上,一切都不寻常。”
“有人告诉我,尸体上还有割伤和烫伤。”尼曼又说道。
“我还没看到尸体。尸体上应该有很多被折磨的痕迹。”
“受害者是被折磨致死的吗?”
“目前还不确定。喉咙口还有很深的割伤和勒痕。”
尼曼又转身朝向小湖,看见自己的影子——剃过的平头和蓝色的大衣——清晰地倒映在水里。
“这儿呢?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我只找到一点小东西,其他什么也没发现。依我看,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而是凶手抛尸的地点。”
“你爬到石缝里去看过吗?”
“是的,没有任何线索。凶手可能从另一边爬上岩壁,再将尸体绑在绳子一端,放下来。接着,再借助另外一根绳子,爬下岩壁,把死者塞进去。他费了好大的劲儿给尸体摆了这个夸张的姿势,真无法理解。”
尼曼又观察了下岩壁,壁上布满棱脊,坑坑洼洼。从他站的位置,他无法估算出尸体距离地面的高度。但是他发现,放尸体的凹缝在岩壁的中间,到地面的距离和到峭壁顶端的一样。他突然转过身。
“我们走。”
“去哪儿?”
“医院。我想看看尸体。”
尸体只暴露到肩膀,是全裸的,被侧放在反光的桌面上。他蜷缩着,缩着肩膀,弯着颈背,两个拳头紧握放在颌下,夹在弯曲的膝盖间;微白的皮肤,突起的肌肉,刻有伤口的皮肤,看上去惨不忍睹;脖子上还有些长条形的撕裂伤,好像有人想撕破他的喉咙;放射状的血管在太阳穴下散开,浮凸在皮肤表面。
尼曼抬起眼,看向停尸房里的其他人。有预审调查法官贝纳?泰朋特,体形瘦小,留着小胡子;罗杰?巴纳队长,身形高大,像摇摇晃晃的大船,带领过盖侬宪警警察队;还有热内?维蒙,被宪警队调查部委任为代表,是个矮小的秃子,脸上有酒糟鼻,睫毛卷曲,双眼有神;于斯诺则站在后面,一副实习警员热心勤勉的样子。
“确认身份了吗?”尼曼问站在旁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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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尸体,每个人都有种无法言语的恐惧,喉咙口堵塞着苍白的尖叫。死者的腹部和胸腔有很多形状和深浅各异的淡黑色伤口;发紫的嘴唇上有割伤、深红色的烫伤,伤口上还有黑色的烟渍;手臂和手腕周围还延伸着稍浅些的撕裂伤,好像被人用绳子捆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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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什么时候来?”
“我们也等了很久了。”
警长靠近死者,探过身去,观察尸体,那是张年轻英俊的脸,闭着眼睛,值得注意的是,脸上并没有任何重击和虐待的痕迹。
“没有人碰过他的脸吗?”
“没有,警官。”
“他眼睛一直闭着的?”
巴纳点点头。尼曼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分开死者的眼睑,谁知竟发生了这样一幕: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从死者右眼流下来,警长惊住了,这张脸正在哭。
尼曼看看其他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令人惊讶的细节。他努力保持冷静,又细细观察,其他人则没有注意他。他再次看到的,证明他没疯。这个凶手大概正是所有警察职业生涯中既害怕但又希望遇到的对手。
他直起身,用生硬的姿势将尸体盖上,向法官低声说道:“跟我们说说调查的进展。”
贝纳?泰朋特站了出来。
“先生们,这次案件十分棘手,并且……不同寻常。这就是检察官和我决定与格勒诺布尔地区司法警察大队和国家宪警总队侦讯处一起合作的原因。我还给来自巴黎的皮埃尔?尼曼警长打了电话,他也在场。你们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现在,这位警官隶属巴黎的上级机构BRP,也就是风化专案组。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于凶手的杀人动机一无所知,但是这很可能涉及到性动机犯罪,所有迹象显示,这是一个精神病所为。尼曼先生的经验对我们十分有用,这就是为什么我向你们建议,由他来主持此次调查行动……”
巴纳微微点了下头,维蒙也学他,但是并不那么热情。至于于斯诺,他回答道:“我是没问题,但是我司法警察大队的同事就要到了,还有……”
“我会跟他们解释的,”泰朋特朝尼曼转过身去,“警长,我们听您的。”
这个夸张的场景让尼曼充满压力。他想赶紧冲到外面,投身调查,而且最好是单独工作。
“巴纳队长,”他问道,“你有多少人?”
“八个。不……抱歉,九个。”
“他们熟悉查问目击证人、搜集线索和组织设置路障的工作吗?”
“呃……其实,这样的事我们不……”
“你呢,维蒙队长,你有多少人?”
这位宪兵的声音像礼炮一样迸出来:“二十个,都是有经验的人。他们会对尸体发现地点周围实行封锁,然后……”
“非常好。河流沿路附近的居民,我建议也去查问一下他们,再拜访下各个服务站、火车站以及停车场附近的房子……这个年轻人远足期间,有时会在登山小屋里住,搜查一下登山小屋。死者有可能是在其中一间小屋遭到突然袭击的。”
尼曼转向巴纳。“队长,我想让你在整个地区搜集下信息。中午之前,我要拿到所有可疑人物、流动兜客出租车司机和其他流浪者的名单。我想要你核实下三百公里范围内最近出狱的人,查查有没有关于汽车以及一切能跑的东西的盗窃案。还要查问下所有的旅店、餐馆,用传真发些问卷调查。我要了解每个微小古怪的事件,最不起眼的入城可疑人物和最细微的线索。我还要盖侬二十多年来,各类突发事件的清单,这些也许会给我们一些提示。”
巴纳在小册子上记下每个要求。
尼曼对于斯诺说:“联系情报局,向他们索要这个地区帮派、异教分子以及所有狂热分子的清单。”
于斯诺点头应允。泰朋特也带着傲慢的神情,点头赞成警长的这些做法,好像脑袋里的好想法被人夺走了一样。
“尸检结果出来前,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尼曼总结道,“另外,要对这个案件保持绝对沉默,不用我再提醒你们了吧。不要向媒体透露一个字,也不要对任何无关人士提及此事。”
在大学医院台阶前,调查者们分头离去,在清晨的蒙蒙雾气中,加快了脚步。在古旧高大建筑的阴影下,他们沉着脸,缩着肩膀,没有说话,也没有相互看一眼,各自上了车。
追捕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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