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篇章】
2012 增订版序
从威廉?莫里斯谈起
十多年来,我有幸在英美书世界遨游,一路上充满了无限遐想、趣味与喜乐,本书二十个篇章所讲述的内容,正是我在旅程中的所见、所闻与所思,主题涵盖古董书与新科技、黑胶唱片与有声书、老杂志、图书馆、书店、书展、书镇、书架、书梯、书衣……全都不脱与书相关的范畴,书名之所以取为《书天堂》,自然是源于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8~1986)的那句名言“我总是想象天堂将如同图书馆一般”。
《书天堂》的繁体字与简体字版本相继于2004年、2005年在台湾与大陆问世,这么些年来,我或是与书中描绘的人事地物有更频繁的接触、或是有更深刻的感触,因此有了这一个新的增订版。本书不仅将首版中的一些错误校正,而且在多个篇章之后添加了后续笔记(Update),有时后续笔记比主文还要长,诸多旧图说亦经改写;全书比首版多约三万字、近两百张图片,增加的部分其实已可成为一册独立小书。以如此“奢侈”的方式修订一本书,固然是件不划算之事,但唯有让新旧对照并列,才能让主题更丰富,并呈现历史的轨迹。
除了内容的扩增,本书的一些外文译名也与首版有所差异,主要是希望中文翻译能更贴近原文发音。本书的封面与版型都重新编排设计,为了呈现美丽书天堂,我特别由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作品中撷取设计元素。莫里斯是十九世纪末英国作家、画家、设计师、工艺匠,他为了复兴手工艺与倡导精致出版,于1891 年创立了“凯姆斯考特印刷坊”(The Kelmscott Press),短短六七年间,此印刷坊以手工印制了五十三部书(共六十九卷,约一万八千册),书中的所有字体、版型、装饰花边皆由莫里斯精心设计,内页采用的是上好的手工纸或羊皮纸,据称莫里斯甚至尝试自己调制印刷墨水,却因质量无法达到他的严苛要求而放弃,最后选用了德国汉诺瓦公司生产的上乘浓稠墨水。
本书所使用的木刻花边纹饰均来自莫里斯为“凯姆斯考特印刷坊”的书所设计,二十篇文章的刊头与封面、封底的英文字体Golden type 也是他所设计,而他又是参照十五世纪字体设计师、印刷师Nicholas Jenson 所设计的字体Jenson。 至于本书两大篇章Book People、Book Places 使用的木刻插图,还是来自“凯姆斯考特印刷坊”的作品。Book People 的插图出自印刷社登峰造极之作《乔叟作品集新印》(The Works of Geoffrey Chaucer: Now Newly Imprinted, 1896),《乔》书的八十七幅典雅木刻插画,由莫里斯的终生至交爱德华?伯恩- 琼斯(Edward Burne-Jones)设计,这本被许多人誉为十九世纪最美的一本书,是莫里斯生前最后监制、完成的一本书。莫里斯与伯恩-琼斯从牛津大学读书时就惺惺相惜,两人在“凯姆斯考特印刷坊”合作的成果,已在书籍设计史上立下了新标竿。
莫里斯对质量的讲究、对完美的追求,都令人由衷折服。每当我在英美一些古书展、图书馆特藏区逐页翻阅“凯姆斯考特印刷坊”百年前所印制的珍品,或在网络上欣赏到它们书页的高分辨率影像时,总是心生虔诚,并提醒自己,如此之美蕴含了多少人的热情与付出。《书天堂》的增订,其实就是对书本、书人、书地的再次礼赞,只盼望读者能因此多角度欣赏书籍的内在美与外在美,也能知晓一些有关它们的故事,更能认识其他类似莫里斯般对书痴狂的人——写书的人、编书的人、印书的人、卖书的人、藏书的人、说书的人、装订书的人、修补书的人、扫描书的人、打造书梯的人、复制书衣的人,甚至是吃书的人……就是这一大群人构筑出你我的书天堂乐园。
2005初版序
我的书天堂
对童年最鲜明的印象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小女孩,在一家挤满大人文字书与纸笔文具的传统书店中,时而好奇地游走、时而蜷曲于书店的一角,似懂非懂地翻阅着书页。由于那时家住郊区,父母亲每回到城中办事,我老是爱跟着,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件行李般,存放在“寄物柜”中,然后放心地离去,等事情办完后,再将寄放的“行李”取回。这既安全又免费的“寄物柜”,是大街上一家书店兼文具店,店主是与父亲相识的友人。在那个年代,童书不多,现在常见的儿童绘本更是没见过,书店内摆的,几乎都是给大人看的书。刚上小学的我,从架上挑中一本后,就蹲坐在一个角落,开始似懂非懂的翻阅起来。
为了能看懂书店中更多的书,我竟然变得喜欢上学,因为在学校可以学更多的新字,二三年级后,我开始会自己买一些不加注音的大人书,这让小小年纪的我觉得很有些成就感。另外,我特别欢迎大小考试的到来,因为父母和我约定,每次只要考前三名,就能领取三百至一百的零用钱,有了零用钱自然就能买更多的课外读物,这个良性的循环,使得爱读书的习惯一直跟随着我,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无形资产。如今想来,自己对书籍与书店的依恋,当追本溯源到幼年时期。书籍是我精神的寄托、书店成了我心灵的避风港,父母亲当时不经意的举动,竟然为我打造出一座以书建构出来的天堂乐园。
在我日后云游西方数十年的生涯中,因为造访无数与书相关的人物与地方,我对书籍之爱不仅限于用心阅读其中的内容,更扩展到以各个感官去欣赏它们因形体所呈现出的多重风貌。如果前者可以被比拟为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后者就可以被喻为肉体之爱;书籍的内在美与外在美对我同样具有诱惑力。
我一方面在意书中文字所传递的情境、意念与讯息,另一方面也喜欢用眼睛去观赏书籍的设计与装帧、以手指去触摸具有质感的纸页与印刷、用鼻子去分辨古书及新书所散发的不同书香、用耳朵去倾听经由人声所朗诵出的诗词与故事。我发现在不同时空里,存在许多和我一样通过触觉、视觉、嗅觉、听觉与书交会的爱书人,有些人甚至更以味觉去品尝书。
《书天堂》是一本“有关书本的书”(a book about books,谈的是我在西方书世界中的见闻。更确切地说,这是一本“有关书人的书”(a book about book people,也是一本“有关书地的书”(a book about book places,因此书中的文章粗略分为两大单元:Book People、Book Places。这个二分法主要是为了编辑与阅读的方便,两者并非相互排斥(exclusive,而是相互包容(inclusive。例如《爱书人的金矿》虽然指的是北加州的内华达郡,但也是在谈那里的书人;people、places、books 其实是密不可分的三位一体,而所有的book places 都是因bookpeople 而存在。《书天堂》当然更是一本旅游书、一部爱书人为书走天涯的纪录片。
我原是一个孤僻、有自闭倾向的人,唯有与书相关的话题才能引发我的兴趣与热情,我因此非常赞同英国十四世纪的德伦主教(Bishop of Durham 理查?德伯利(Richard de Bury 在他传世之作《书之爱》(Philobiblion 中提到的一段话:“凡是与书有任何关联之人,不论性别、阶级、职位,都最容易敲开我们的心门,而且获得我们的热情与偏爱。”
“书”的定义虽然因时间与科技的演进而改变,成长于数字时代的年轻一辈,或许迷恋电子书更甚纸本书,但无论是身处西方或东方、旧世代或新世代,无论是翱翔于书天堂或任天堂,文字是亘古的桥梁、阅读是共通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