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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苏家坳纪事》是一部充满了乡土味道的短篇小说集。作者郭大章以故乡酉阳为背景,以散文化的笔调,将故乡苏家坳的人、事娓娓道来,书中一共描述了狗发、玉生、英子、亚川、外公、玉平、朝林、长生、庵堂上的尼姑九个人物故事,每个故事都真实可感,有血有肉,流露出深深的眷念和关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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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苏家坳纪事》是一部充满了乡土味道的短篇小说集。作者以自己的故乡酉阳苏家坳为背景,将故乡的亲戚朋友的故事以散文娓娓道来,笔下的他们的生活平淡朴实,甚至生命卑微,历经苦难。虽然他们生在深山,但他们的命运也与国家紧密联系,折射出了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前后的发展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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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郭大章(1982- ),男,土家族,重庆酉阳人,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在各级各类期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其作品曾获重庆文学院“巴蜀青年文学奖”,首届中国“文学月刊奖”一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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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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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求证人的尊严
狗发
玉生
英子
亚川
外公
玉平
朝林
长生
庵堂上的尼姑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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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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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发
狗发是苏家坳的一个老光棍。
苏家坳隐藏在大山深处,里面散落着十几户人家。从龙潭镇出发,走过大约十来公里乡村公路,然后再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上个把小时,翻过一道山梁,就到了苏家坳。苏家坳里的人家都不姓苏,而全都姓张。这已经成为了困扰我许久的一个谜团,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这里不叫张家坳而叫苏家坳。我曾试着向苏家坳里的前辈打听,但好像没有人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
苏家坳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鱼塘,那是张朝林在这里任村支书的时候带人挖掘出来的,以前里面有不少的鱼,现今已成了一塘死水,黄不拉几的水面还漂浮着一些让人作呕的杂物。这个鱼塘就这样长期以这种姿态和周围长满各种苍翠树木的山峰对峙着,显得另类而又孤独。
狗发的家就在这个废弃的鱼塘边上。
我这里说是狗发的家,其实那不过是一间即将倒塌的破旧的小屋。小屋前面是这个烂鱼塘,而屋后则是一些杂草丛生的坟墓。窗户是用一些业已发黄的旧报纸糊上的,由于风吹雨打的缘故,已经残破不堪。屋顶到处都是漏的,以致我在吱呀声中推开那道木门的时候,看见了屋里地上的积水,一摊一摊的,像是上天吐在地上的黑血。屋角是一张几欲垮塌的木床,上面凌乱的放着一床污迹斑斑的破棉被,依稀还可看见铺在床上的谷草。一个长满锈迹的鼎罐蜷缩在墙角,显得无精打采。唯一让我惊奇的是,屋中间的房梁上居然还挂着一方已经风干的腊肉。
我在苏家坳呆了好几天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狗发那寂寞的身影。我一直希冀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能够出现在哪根田坎上或者哪道山梁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知道狗发还活着,才能够感到一种生命的迹象。
我从来没和狗发说过哪怕一句话,虽然我很想和他说话。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谜,一个天大的谜,这个谜里藏着那些悲苦的人生。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一直看不见狗发的精神折磨,就跑去问长生。这几天都没看见狗发,他是走哪里去了啊。长生说可能到江口街上去了吧。我本想问得更清楚一点,但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其实长生同样不知道狗发去了哪里。
不只是长生不知道,恐怕苏家坳的人都不知道狗发去了哪里,狗发在苏家坳是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人,没人愿意管他到哪里去了,也没人在意过他的生死,就算是十天半月不见了狗发的踪影,也没人会去问一句。
就在我即将放弃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狗发竟然出现在了鱼塘边那条田坎上。狗发在那条田坎上慢慢走着,走得稳稳当当。我显得很兴奋,在鱼塘边玩泥巴的几个小孩子显得比我更兴奋。他们把手里的泥巴使劲的扔到狗发身上,嘴里还不停的骂着,狗日的狗发,你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出去找媳妇儿去了啊。狗发看看自己身上被泥巴砸出的痕迹,很是生气的追了过去,小兔崽子些,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那群小孩看见狗发追了过来,一窝蜂似的跑开了,一边跑一边骂。
狗发狗发,长得像个钉耙,找不到媳妇儿,生不了娃娃。
我无意于对此说些什么,这种情况在苏家坳太普遍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以此来开着狗发的玩笑,更有甚者还会有一些调皮的小孩儿偷偷的往狗发煮饭用的鼎罐里撒尿,以此来搞恶作剧。苏家坳的人是从骨子里看不起狗发的,也没人觉得这样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狗发悻悻的回到了他的那间小屋,直到天黑一直没有出来。
最早知道狗发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那时我到苏家坳的外婆家去耍,经常会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在山沟沟里不停的转悠,嘴里还自得的唱着山歌。
小情妹呀小情妹,昨夜吃了你的亏。
半夜三更喊我去,天还没亮叫我回。
我当时对苏家坳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唯一的印象就是脏。我曾试着问大人,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好像所有的大人们都串通好了一样,回答我的永远只有一个答案:没事离他远点,狗发是个癫子。
长大之后再到苏家坳,我总会自觉不自觉的想看看狗发,甚至还想走进他的生活。苏家坳我年年都要去,但看见狗发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有时甚至几年都看不到他的踪影,也不知道他到哪里谋生去了,有时偶尔会在过年的时候看见狗发,但也只是看见一会儿而已。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今年我居然看见了狗发,他越发的显得苍老了,似乎行动也不是那么方便了,连头发和胡子都呈现出一片花白。
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大家人到苏家坳去祭拜逝世的祖先,来到狗发那破败的小屋后面的时候,我看见大门紧闭,本以为狗发不在家,可二姨叔在给祖先洒祭拜酒的时候对着屋子喊了一声,狗发狗发,快出来喝杯酒,里面竟然回答了一声,回答的什么我实在是没听清,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狗发回家过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有点高兴。
路过狗发家门口的时候,我推开门悄悄的向屋里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是空的,哪里还有狗发的影子呢。我正在纳闷,狗发走哪去了呢,咋个这么快就不见了啊。我发现床上的破棉被有些凌乱,看样子是有人刚才睡过。当我离开小屋往山上走的时候,我看见狗发一个人坐在鱼塘边的田坎上抽旱烟。
等我祭拜回来的时候,发现狗发又不见了,我来到那小屋,看见门上挂着一把已经生了锈的锁。我茫然若失的看着那把锁,竟然呆在了那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决定到长生家去,让长生给我讲讲狗发的故事。
我坐在长生的对面,看着长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旱烟,塞进长长的烟管,用火柴费劲的点燃,狠命的吸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屋浓得呛人的烟雾。在烟雾中,我看见长生皱了皱眉头,接着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开始了艰难的讲述。
狗发的真名其实叫张洪元,但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恐怕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狗发的辈分在我们苏家坳算是老的了,比我都还要高一辈,和你外公张洪钧算是一辈的。狗发他老汉在他出生没过好久就死了,丢下狗发他们孤儿寡母,怪不容易的。后来,狗发他娘实在是遭不住这个苦,于是就改嫁到外地了。就这样,狗发随着他娘到了外地生活。那个时候狗发才几岁,想起确实有点造孽。
据说,那个后老汉很是看不起狗发,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常常打得狗发鼻青脸肿,因此狗发经常躲在外面的柴草堆里过夜,根本就不敢回家。有次就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就被他那个后老汉吊起来打,打得狗发走路都一跛一跛的。狗发他娘由于是改嫁过去的,没什么地位,再加上本来就是属于那种老实得不得了的妇人,所以也没办法,只能看着狗发被打,不敢说上一句话。
那年月真是难啊,不像现在吃得饱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长生明显是想起了以前那艰苦岁月,用他那长满皱纹的手抹了一把已然干涸的双眼,下意识的在身上的旧衣服上勒了两下。我没说话,看着烟雾中的长生,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过去的时光。
不知道我们国家是遭了哪门子孽啊,老天爷竟然要那样惩罚我们。长生在吐出一口烟后痛苦的说道。那几年,田土里坡坡上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看起着急啊。我眼看着苏家坳的一些人活活的饿死了,就在路边的田坎上,走着走着就倒在了那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死了也没人管没人埋,那时哪个还管得了这些嘛,自己都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说不定哪天就倒在了田坎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反正我是看见什么吃什么,我记得吃得最多的就是橙子皮和树皮了,觉得那就是当时最好吃的东西了,我从来不吃观音土,我知道那个泥巴吃了不消化,是要死人的。不知怎么搞的,我在听长生说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那死去的叔叔。我曾经听父亲说过,他还有个弟弟,在灾荒年成活活饿死了。
有一天要黑要黑的时候,我看见了狗发,他在我家门前不远处的小路上爬着,爬得很慢很慢。你外公张洪钧看见了狗发,就把他弄到屋头去了,你外公是个好人啊。长生这话让我想起了死去的外公,我看着不远处山脚下那一座土坟,眼前出现了外公那和蔼的面容,我一直觉得外公这辈子很辛苦,同时也很坚强,突然觉得外公能在那样的年月把他的所有儿女全部拖活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外面逐渐黑了下来,不时从树林里传来一两声悲惨的鸟叫,好似就来自那座小小的土坟。
我到你外公屋去看过狗发,那基本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气是有进无出啊。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你外公是怎么把狗发整活过来的。我当时一直想不明白,狗发为什么要爬回苏家坳,后来听你外公说是狗发他娘也在那年月里饿死了,而那个后老汉在他娘死之后又不要他了,于是狗发就只有一个人回到苏家坳。我发现长生在回想这些往事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平静,任凭烟雾在他头上盘旋而无动于衷。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是怎么走了那么远的路而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的,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在支撑着狗发呢。难不成苏家坳这个狭小的地域真的有着狗发的魂。
夜深的时候,我告别了长生,来到坎上外公的旧屋,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院坝,看着漆黑的夜空,听着山里那份特有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龙潭镇距离苏家坳大约有十几公里路,是一个迁建于清朝乾隆年间的古镇,镇上还保留着石板街四合院封火墙等风格独特的建筑。龙潭曾经繁极一时,算得上是附近一带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靠近龙潭石板街的中央位置,有一个福利院,专门收养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和小孩。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当时生活条件实在太差,也可能是家中六个子女着实有点照顾不过来,外公在收留狗发一段时间过后,就把狗发送到了龙潭福利院。
在那个特殊的年月,家家户户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来管理福利院里的这些孩子呢。狗发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只是不必到外面去流浪,一天到晚都和福利院的一些小孩到处闲逛,到了晚间就回到这里睡瞌睡。奇怪的是,只要晚上一躺在福利院的床上,狗发就会想起苏家坳,想起苏家坳的石头,想起苏家坳的田坎,想起苏家坳他那早已破败的家。
日子就这样艰难的过着,没有一点波澜。偶尔狗发也会想起他那已经死去的老汉和娘,但这种想都只是短暂的,生存的压力已经不容许狗发去想除开活下去以外的任何事情了。可就是这种简单的日子都已经过不下去了,在几个月之后,龙潭福利院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解散了。虽说福利院的解散和存在原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但在狗发看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无家可归了。
就在狗发为自己的未来发愁的时候,上天竟然意外的给了他一个机会。福利院解散那天,狗发正躲在床角发呆。这时,福利院的婆婆领着一个浑身烟臭味的中年男人来到了狗发面前。狗发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眼光怯怯的。
狗发到底还是跟着这个深溪盖上的冉姓男人走了,而且这一走就走了很久,直到我外公听说狗发在那儿快被虐待致死去把他接回苏家坳的时候,狗发已经长大成人了。此时的狗发明显的显得有点呆滞,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木然的,好似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知觉,可是当狗发再次踏上苏家坳那块土地的时候,痴呆的眼里突然放出了一种奇异的光。
那是集体生产靠劳动挣工分分粮食的年代,村长把狗发安排在了村里用来装红薯的大屋窖里居住,说是还可以顺便帮村里照看红薯。大屋窖在村里最偏僻的地方,盖在一个岩石坳坳里,由于得不到阳光的照射,总是潮湿不堪,屋里那些红薯有些已经烂了,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味。村里人帮狗发搬来了几块泥巴铸成的砖头和一些烂木板,在大屋窖的角落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床。这样,狗发就算是在苏家坳有了自己的家。
白天,狗发随着村里的乡亲们一起去上工干活,晚上回到大屋窖里,躺在一堆红薯边,怎么都睡不着,于是起来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喝烧酒。在深溪盖那个冉姓男人那里,狗发什么都没学会,就是学会了喝烧酒,而且酒量大得惊人。夏天天气热的时候,遇上蚊子咬人,狗发就一巴掌拍死蚊子,放到嘴里就着酒喝。
上工干活时间长了,狗发就觉得没意思,不想干了。于是,在大伙都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狗发就一个人跑到附近的岩坳坳里打瞌睡。村长看见了,就朝着狗发喊,狗发你个狗日的,又跑到哪里去偷懒去了,做事不认真将来你狗日的找不到媳妇。在村长的叫喊声中,狗发睡得很是香甜。时间长了,村长也不叫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大伙儿都觉得造孽,没必要那么认真。
狗发睡觉的那个岩坳坳极其偏僻,四周树木丛生杂草茂盛,如果不十分注意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狗发在这里尽情的享受着阳光和山风带来的惬意,等到大概估摸着要收工回去吃饭的时候,狗发就拍拍粘在身上的草屑,悄悄的来到队伍的后面,跟着大伙回去混饭吃。
有天中午在岩坳坳睡醒了的时候,狗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天狗发睡醒之后正趴在岩坳坳里无聊的向远处看,突然看到张老幺的媳妇何三妹慌慌张张的跑到前面大概十几米处那个隐蔽的树丛下,迅速的脱下裤子,撅起屁股在那里撒尿。何三妹那白白的屁股让狗发一阵眩晕,差点让他的灵魂出窍。狗发趴在岩坳坳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弄出一丁点儿响声来。在狗发眼里,何三妹两腿间的那股尿液,此时就像山间清凉的小溪一样,滋润着狗发几近干涸的灵魂。很快何三妹就起来穿起了裤子,狗发看见了何三妹里面那鲜红的裤衩,红得那么耀眼,红得那么炫目。何三妹迅速的消失在了狗发的视线里,狗发躺在岩坳坳里,突然觉得下身膨胀得厉害,于是翻身起来坐着,两眼看着蓝蓝的天空。狗发很快发现,整个天空此时都好像呈现出一片血红,就像何三妹那鲜红的裤衩。
狗发天天都在朝那个隐蔽的树丛张望,总是希望何三妹快点出现。狗发躺在岩坳坳里,觉得时间过得没有以前那么快了,而且不管自己怎么睡都睡不着了,脑袋里总是惦记着不远处的那个树丛。狗发逃工逃得比以前更厉害了,总是才去田地里胡乱刨了几下就离开了,离开田地的狗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那个岩坳坳里,静静的趴在那里等待着何三妹来此撒尿。
岩坳坳里的狗发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哪怕是自己身旁的野草也是充满了阳光的。狗发沐浴在这片幸福的阳光里,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何三妹从远处朝这里走过来了,一边走一边用那只小手往后捋着额前的头发,狗发仿佛看见了何三妹额前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狗发的神经开始紧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两手紧紧的拽着身边的杂草。何三妹越走越近,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紧紧的包裹着那丰满的身体,胸前的两个乳房像两个装满水的袋子在不停的晃荡,晃得狗发两眼模糊。何三妹来到了那片树丛中,开始熟练的解开裤带。狗发惊奇的发现,何三妹今天穿的不再是鲜红的裤衩而是一条黄色的裤衩,而且那雪白的屁股上好像还有一个模糊的巴掌印。
就在何三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狗发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疼得他不自觉的叫出了声来。这声叫唤就像是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惊得何三妹大声尖叫,你个背时挨千刀的狗发,将来生个儿子都没屁眼。
张老幺拖了把刀就要捅狗发,被大伙劝住了,说别个狗发又不是故意的,还是算了吧。张老幺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狗日的狗发,以后不要让老子再看见你。
狗发一个人躺在岩坳坳里,嘴里不停的骂着那天咬他的那个什么东西。不知怎么回事,两眼不自觉的又向何三妹撒尿的那丛树林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在阳光的照射下,狗发睡着了,睡着了的狗发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一条鲜红的裤衩。醒来后,狗发感觉自己好像撒尿了,脱下裤子一看,裤子湿湿的一大片。
土地下户之后,狗发分到了几亩土地,全是山巅巅上那种别人不要的土地。狗发无所谓,随便分给他什么都可以,就算分给他村里最好的土地,他也没打算去认真耕种。村里的人们明显比以前在一起上工的时候更勤劳了,家家户户都干得笑容满面的,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劲一样,春天才播种就好似看到了秋天丰收的景象。现在不比以前了,各家各户都是自己做什么就收获什么,狗发再也吃不到那种集体伙食了。狗发实在不想去种地,于是他躺在大屋窖里的破床上认真想了一个晚上,醒来之后,他就抄起了柴刀进山砍柴去了。
狗发把砍来的柴扎得整整齐齐,然后就挑到江口街上去卖,卖完柴就把钱拿来买酒喝。那段时间,狗发总是奔波在山里和江口之间的那条小路上。路边吃完晚饭的一些男人们坐在自家院坝乘凉,看见狗发扛着根扁担从江口街上回来走在小路上的时候,总是会大声对狗发说,狗发狗发,你晚上是不是抱着柴禾睡觉啊,千万注意别咯着你的卵蛋了。这时的狗发总是愤愤的看着这群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苏家坳的日子既平静又单调,除了炊烟就是狗叫,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出门去了,听说是远方的钱那是一把一把的,比在苏家坳种几辈子的红薯都要有前途。村支书张朝林在帮助村里建好了通往江口街上的那条山路之后,也辞去了村支书的职务,不知到哪里去买了一辆货车来搞起了货运。那时候的司机很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不仅见识广而且赚钱来得快。张朝林就这样运着运着,没过几年就把自己从苏家坳运到县城去居住了。这在苏家坳的人看来,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尤其是狗发,简直把张书记当成了神人。
狗发,你在苏家坳反正没什么事,干脆和我开车出去见见世面,顺便也好帮我搭个伴。当张朝林回到苏家坳对狗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狗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晚,狗发兴奋得在大屋窖里走来走去,硬是没有睡着。
开货车出长途是一个相当辛苦和枯燥的活路,但狗发坐在货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从来没觉得枯燥,他显得异常兴奋,精神好得吓人,一路上总是不停的说话,不停的把头伸到车窗外去东看看西看看。
那天在路边的小摊吃完晚饭,车子继续上路了。这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公路旁边尽是些做小生意的外乡人,还有一些挑着当地特产在公路边摆地摊的农民。狗发从车窗里好奇的看着这些忙碌的人们,偶尔还钻出个脑袋和一些人打着招呼。张朝林在路边停下车,买了一点水果,让狗发在车里吃。
路越走越长,夜越走越深,当货车经过一个破落的小城的时候,道路两旁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狗发在车里发现,这里路边的灯光下总是站着一些打扮得有些妩媚的女人,时不时的向车里招手。货车的灯光直直的照着前方,公路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惨白,如一张垂死的老人的脸。狗发突然看见车子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站在路上不停的朝着狗发招手,狗发就纳闷,这是哪个呢,难道认识我吗。灯光照在女人身上,狗发看见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笑得像一朵花儿一般灿烂。正当狗发沉浸在这笑容里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用手撩起了自己的裙角,露出了白色裙子里面透明的底裤。那一瞬间,狗发陡然感觉到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
张朝林把货车停在了这个小镇的路边,到镇里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洗漱完毕倒头就睡。这开了一天的车了,实在是太累了。狗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刚才对自己招手的那个女人的影子。狗发看着邻床的张朝林,已然睡着好久了。狗发轻轻的叫着,张书记张书记,你睡着了吗。没人答应狗发,只有外边过路的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狗发于是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一个人悄悄出门而去。
外面的公路上铺着一层淡淡的月光,路边的行道树被晚风吹得簌簌的响,远处的路灯像一排在路边乞讨的孩子一样,落魄而又寂寞。狗发不知道自己出来干啥子,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哪里去,就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回走,糊里糊涂的就到了刚才那个姑娘向自己招手的地方。狗发什么都没看见,那个姑娘不见了,路边只有一些喝得烂醉的男人在那说着胡话。
正当狗发打算回旅馆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狗发回过头去一看,那个向自己招手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狗发呆在原地,感觉有点不知所措,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大哥,过来耍耍吧。女人话都还没说完就拉着狗发向近处的一间小屋走去。狗发吓得有点发懵,但两腿竟然有点不听使唤的就跟着走了过去。
小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陈设很是简陋,除了一张大床和一个旧沙发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到了屋里,女人把门拴上,就过来抱狗发。狗发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往屋子的角落退去。可不管狗发怎么退,那个女人总是能够粘着狗发,搞得狗发有点害怕起来。女人抱着狗发就开始在他的脸上亲开了,一只手还滑向了狗发的下身。狗发浑身像触电一样开始火烧火燎的颤栗起来,模糊中就倒在了小屋里那张大床上。
黑暗中,狗发感觉到胸口有一团大火在烧,口干得厉害,于是不停的往肚里吞咽着口水。女人的小手不停的在狗发身上游走,撩拨得狗发热血上涌,但是狗发却一动不敢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汗水淋淋。女人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抱住了狗发,狗发感觉到胸口上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在滚动,滚得狗发魂都丢了。狗发在女人的引导下进去的那一刻,突然浑身颤栗,感到有一种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弄丢了。
狗发听到女人在黑暗中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那么肆无忌惮,笑得那么酣畅淋漓。狗发瘫倒在床上,在这笑声中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女人带着笑声在狗发耳边轻轻的说,哥哥还是个雏啊。此时,狗发突然想起了何三妹那鲜红的裤衩。
穿好衣服的狗发开始莫名的恐惧起来,开始深深的自责起来,真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在狗发还没来得及打自己的时候,女人那只雪白的小手已经伸到了狗发面前。一百块。女人淡淡的说道。狗发明显被女人这一举动整晕了,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竟呆在了原地。发什么呆啊,快点拿钱。女人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了变化。狗发不敢作任何的抗争,也不愿作任何的抗争,他始终觉得是自己错了,但他又有点不甘,但还是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慢慢的拿出了藏在内裤里的几十块钱。女人还没等狗发反应过来就一把抢过了狗发手里那皱巴巴的钱。在推着狗发出门的时候,女人嗲声嗲气的冲着狗发说,大哥,别忘了下次再来玩啊。
狗发一个人走在黑黢黢的路上,脑袋里一片空白,走着走着,狗发抽出右手狠狠的搧了自己两巴掌。那钱可是自己在苏家坳砍柴到江口街上去卖辛辛苦苦挣来的,本来狗发是打算存在那将来娶媳妇用的,这次出门怕身上没钱不方便,于是就带在了身上,何成想到会在这里发生这种事。狗发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使劲的甩向了远方,在寂静空旷的晚上竟然传来了一阵空空空的回声。
回到小旅馆的时候,狗发看见张朝林睡得还是那么死,于是悄悄的爬上了床,躺在床上,狗发把眼睛睁得老大,看着那挂满蜘蛛丝的屋顶,眼角竟然不知不觉滑落了一滴苦涩的泪。
早上起来之后,天气大好,张朝林在出门的时候问了狗发一句,狗发你昨晚睡得好吗。听到这句话狗发吓了一跳,忙说好着呢好着呢。没过几天,货物就拉到了目的地。总算可以回苏家坳了,狗发这样想着,顿时又觉得有了精神。
在苏家坳下车的时候,张朝林对狗发说,狗发狗发,下次我出车的时候又到苏家坳来喊你哟。狗发连说不用不用,我还是觉得呆在苏家坳安逸。张朝林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开着车走了。
在回苏家坳的途中,狗发远远的看见了何三妹在那边坡坡上打猪草,赶紧低下头一溜烟的跑了。回到苏家坳的时候,狗发的脸上红扑扑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去往铜仁过,回来尽同人。
我曾经在苏家坳无数次的听见狗发不停的说着这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狗发就真的像一个癫子一样,嘴里不停的念叨。有时甚至还会一个人在坡上唱起来,声音异常的凄凉。
吐泡口水生白癞,男人死了我还在。
你在屋里麻苞谷,我在街上挑柴木。
等我从长生那里知道狗发经常说的这句神叨叨话的意思的时候,狗发已经一个人到外地去讨饭去了。
自从随着张朝林出车回到苏家坳之后,狗发的话更是少得可怜了。他一天的生活就是砍柴卖柴换酒喝,要不就是一个人躲在大屋窖里睡瞌睡。所以狗发几乎是整个苏家坳最后一个知道张老幺在福建的建筑工地上摔死的人了。狗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啃烧红薯,差点没把那口红薯哽在喉咙里。
狗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好久没有看见何三妹了,她男人死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几岁的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狗发想着想着就想得痴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何三妹家的附近。狗发看见张老幺的儿子正在地上耍包谷籽,何三妹一个人蹲在屋子的角落里发呆。狗发很想过去和何三妹打个招呼,但是脚不知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怎么都迈不动一步,只好一个人回到了大屋窖。临走的时候,狗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屋角的何三妹,仍然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狗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对何三妹做些什么。狗发在大屋窖里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俨然自己身上承载着何三妹和他儿子的未来。狗发把自己关在大屋窖里整整想了三天三夜,然后就决定一个人到广州去打工,尤其是那天在小路上碰到何三妹对自己微微一笑之后,狗发更是坚定了到广州去打工的决心。
狗发把砍柴所得的钱全部藏在了自己的鞋垫底下,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大屋窖,到怀化去赶上了到广州的火车。狗发走得悄无声息,甚至在走之前都没去看何三妹一眼。此时,狗发的心里充满着力量和梦想,他要出去挣钱,去挣何三妹的希望,去挣那份自己想象中的未来。
狗发怀揣着梦想到达了广州。在这个和苏家坳完全不同的陌生地方,狗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狗发紧紧的捏着手里那几十块钱,生怕会长了翅膀飞走了。狗发估摸着还是应该让自己有个落脚的地方才好,宾馆自然是舍不得去住的,租用民房也不是很现实,何况自己那点钱是租不到房子的。这些都难不倒狗发,他最终找到了一个大桥的桥洞,觉得里面还不错,既干净还暖和,到了晚上还可以免费欣赏城市的夜景。狗发对自己这个在广州的新家满意极了,就到附近去收集了一些废纸板之类的东西拿来铺在桥洞里,算是有了一个舒适的床。忙完这些,狗发躺在桥洞里美美的睡了一觉。
该去做点什么好呢,狗发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个道道来,于是就不想了,一个人沿着城市的街道慢慢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适合的事情。就这样在广州城里飘荡了几天,狗发依然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狗发就急了,他想到了远在苏家坳的何三妹,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努力。
狗发终于找到了一份为饭店洗碗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总还是有的,还可以免费吃饭,这在狗发看来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不过可惜的是,狗发在这里没干好久就被老板赶走了,说是狗发笨得很,动作慢不说,还经常打破碗。狗发走的时候,想找老板要回自己做了几天的工资,被老板说了句老子没找你赔打破的碗钱就算对得起你了,居然还敢找老子要工资,我看你是欠揍。狗发回到自己那个桥洞里,愤愤的喝了几口酒,倒头便睡。
这之后,狗发陆陆续续的在建筑工地上打过杂,在鞋厂里搬过材料,甚至到码头上去做过苦力,但不管做什么都做不长久,总是不到两个月就被老板赶了出来。回到桥洞里的狗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城市,狗发突然很想苏家坳自己那大屋窖。
不知道现在何三妹在干什么啊,她家那口水缸里还有水吗,她家地里的苞谷有没有收回屋里来呢。狗发一个人缩在桥洞里想,想着想着就来了精神,他想着自己挣钱回到苏家坳以后,悄悄的把钱藏在何三妹家的门缝里,何三妹看见了钱就在想是哪个掉的钱呢,想了半天然后就把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狗发想着何三妹那样子就裂开嘴在笑,笑得一脸的幸福。
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我要想法去挣钱。狗发找了一个尼龙口袋就出去了,到城市的那些边缘地带去捡垃圾去了,然后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狗发捡得很认真,从早上一直到夜深人静,都不知疲倦的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狗发捡垃圾得来的钱只用于买点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就是买点烧酒,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桥洞里喝上两口。
这样一天背着个尼龙口袋在城市捡了大概半年左右的垃圾后,狗发竟然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天,狗发一个人背着口袋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好久,总之好像是出城了。出了城的狗发找到了一种在苏家坳的感觉,狗发很兴奋,他沿着公路一阵狂奔,结果在一大片蔬菜园子停了下来。好熟悉的蔬菜啊,狗发已经好久没看见这么亲切的东西了,不自觉的就在路边停了下来,蹲在那里认真的看着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东西。狗发竟看得痴了,直到一个穿靴子的男人向他走来。
你会种菜吗?男人问狗发。
会啊,我在苏家坳的时候,种出来的菜既好看又好吃呢。狗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竟然说得指手画脚的。
那你跟我过来吧。男人领着狗发走向了不远处的一间木板房。
狗发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工作,早上起来就去给菜园子浇浇水,看见有了杂草就去除除草,空闲了的时候就去采摘那些长好了的蔬菜,让外面那些来此购买的人用车装走。在这里,狗发有了一种亲切感,而且觉得那间木板房比桥洞住着也更加舒适,更让狗发满意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吃上新鲜的蔬菜。狗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原来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狗发想着要是何三妹在这里的话该多好啊。
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狗发想起了苏家坳,特想回去看看,于是就向老板请了假。坐在火车上的狗发和当初出来时候的心情是大不一样了,现在的狗发充满着力量,最为关键的是,自己那鞋垫底下还有自己这三年来辛辛苦苦存下的三千块钱,这三千块钱在狗发看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狗发揣着这钱,精神百倍,他在想要是何三妹知道我狗发有这么多钱的话会不会跟着我过呢。狗发突然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卑鄙,就不想了,琢磨着回到苏家坳一定要悄悄往何三妹的门缝里塞上几百块钱。
兄弟,你这是要到哪里啊。一个男人来到狗发的身边问道。
我在铜仁下车,然后再回重庆。狗发回答。
我也是要到重庆,你到重庆哪点啊,听你说话……男人不停的在狗发的耳朵边说着话。狗发没有搭理他,倒在座位上睡着了。
铜仁到了,铜仁到了,到铜仁的赶快下车了。狗发在睡梦中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狗发在这嘈杂声中拖着自己那蛇皮子口袋下了火车。下了火车的狗发到车站去买票回重庆,结果工作人员说是明天才有票,就在狗发离开车站的时候,发现在火车上跟自己说话的那个男人正站在车站的出口。
贵州铜仁离苏家坳足足还有几百公里。狗发找了个路边的小餐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瓶烧酒,吃饱喝足之后就打算去找地方睡觉。虽说狗发揣着三千块钱,但狗发还是舍不得用这钱去住宾馆,他觉得人只要一睡着了,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不知为什么,狗发似乎天生就对那些桥洞有兴趣,很快就让狗发找到了一个桥洞。
凉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狗发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就倒在了桥洞里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狗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冷颤就惊醒了。惊醒了的狗发不见了自己的鞋子,吓得三魂去了六魄。狗发在桥洞里到处寻找,希望能找到自己的鞋子,结果在不远处的一堆垃圾边找到了。狗发像看见什么宝贝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抄起鞋子就开始在里面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狗发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狗发一个人在铜仁的街头没精打采的走着,他在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也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甚至恨自己没去住宾馆,住宾馆虽然要遭几十块钱,但好歹还有两千多块钱啊。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的梦想和未来以及何三妹的门缝,都在这一睡之中全部睡没了,怎不叫人生气。
现在怎么回苏家坳呢?狗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没钱吃饭还好解决,但没钱买车票可怎么办啊,这几百里路可不是那么好办的。突然一个念头在狗发的脑海中强烈的冲击着——爬车。
狗发在铜仁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天,饿了就喝水,好不容易蹭到了晚上,狗发趁着夜色来到了车站的货运部。狗发选择货运部是有他的道理的,狗发觉得想混客车回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路上有人查票,只有悄悄混在货车里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狗发一个人在漆黑的货运部寻找着,他要找那种货箱用篷布密封起来的货车,只有这样司机才不会发现自己。
狗发艰难的爬上了货车的货箱,发现里面装的全是纸箱子,于是就找了一个空隙,把自己藏了进去。在浑浊的空气和闷热中,狗发竟沉沉睡去,直到一阵发动机的声音把自己惊醒。
随着货车的开动,狗发才安下心来,他知道司机没有发现自己,在暗自庆幸。路途是漫长和无聊的,更是痛苦的,但狗发想想自己起码不用走路回苏家坳就又觉得开心起来。感觉过了很久,货车终于停了下来,狗发悄悄的就着篷布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天是黑的。这是到哪里了啊。狗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下车了,正在货箱里发愁,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两位师傅,想吃点哪样?狗发觉得这声音很熟,和苏家坳的人说话声音很相似,这才知道货车应该离苏家坳不远了。狗发这时觉得自己应该下车了,要不然到了目的地被人发现可就遭了。
等到外面没什么动静的时候,狗发使劲撑开捆紧的篷布从货箱里钻了出来,迅速的跑进了茫茫夜色之中。饥饿已经有点让狗发支撑不下去了,于是狗发到附近农民的菜地里偷了几个萝卜吃。吃完之后,狗发就倒在路边一处草堆中睡了过去。天亮以后,狗发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秀山境内,这里离苏家坳大概还有几十里路。狗发想,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回到苏家坳的时候,狗发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山梁,看见了山梁那边一道道袅袅升起的炊烟。不知怎的,狗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村长在路边看见了狗发,说狗发你个狗日的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狗发嘿嘿的对着村长笑。村长说狗发你吃饭没,我家正要吃饭,你快来顺便吃点。狗发连说要得要得,就向村长家走去。
狗发喝了一口酒之后就简要的说了说自己这几年的事情,说得满面红光。狗发隐去了铜仁一节,他觉得这种耻辱之事不该说出来,丢人现眼。
村长,何三妹还好不。狗发问村长。
村长没说话。狗发以为村长没听见,就又问了一句。村长,何三妹还好不。
三妹真是命苦啊。村长一仰脖子把碗里的酒全干了。
那确实,三妹是有点命苦。狗发随声附和着。
去年,我们这里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河里涨水了。那天正逢江口赶场,何三妹和儿子从江口街上赶场回来,正过山脚下那个甩桥的时候,桥被洪水冲断了。村长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呛得村长咳咳咳的咳起来,咳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狗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霉气熏天的大屋窖的。村长话还没说完,狗发就离开了村长家。狗发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没有了知觉。打开大屋窖那道木门,狗发看见了一地的烂红薯。
从何三妹屋里出来的时候,狗发就变得有点疯疯癫癫了。苏家坳的人看见狗发随时都是披头散发的,甚至嘴角还挂着两串浓浓的鼻涕,总是有事无事把嘴巴张起傻傻的笑着,成天就在苏家坳像个幽灵一样到处游荡,时不时还唱起了声调极其奇怪的山歌。狗发来到连接苏家坳和江口的那条甩桥边,只看见两条被水流从中折断的钢丝还掉在水里,而钢丝上铺就的木板桥面早已不见了踪影。
去往铜仁过,回来尽同人。
我后来从长生那里明白了这两句话的含义,那是狗发说自己出去的时候是往铜仁过的,回来的时候也是往铜仁过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啥都没有了,就只有一个净人。现在想来,这两句话里实际上藏着狗发多少的辛酸和痛苦啊!
此时,我眼前仿佛出现了狗发那悲苦的身影,一个人走在苏家坳那弯弯曲曲的山梁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去往铜仁过,回来尽同人。
几个月之后,狗发离开了苏家坳,一个人到外面去讨饭去了。我无法想象狗发一个人在外面讨饭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无法想象当他敲开一户素不相识的人家的门时该怎么开口对别人说,更无法想象当他一个人在别人家门口颤颤巍巍的站着等待别人施舍一口饭时的表情,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他端着个破碗一个人蹲在一个陌生地方的田间地头默默的扒饭的情景。
当狗发再次回到苏家坳的时候,根本就没人认得出他了。那天,一个头发蓬乱满身污垢的乞丐出现在了苏家坳那道山梁上,一群正在山梁上玩耍的小孩正用田里的泥巴扔他,一边扔还一边骂。
死叫花儿,烂叫花儿,快点滚出苏家坳。
正在鱼塘边的田里干活的村长过来赶走了那群小孩,对着狗发说,你还是到别处去讨吧,我们村里现在没人在家,都在外面干活呢。
村长,我是狗发。叫花儿小声的说。
你说啥子呀——
我是狗发。
狗发回到了苏家坳的消息很快就被大伙知道了,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眼前的这个乞丐模样的男人。一些女人更是在看着狗发的时候,偷偷的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大屋窖已经垮了,只有一堆烂木头堆在那个岩坳坳里。村里人帮忙凑钱去老鹰坑买了一间破房子回来,那是老鹰坑一个才死去不久的光棍的房子。村民们搬来这房子后就在鱼塘边帮忙把房子建了起来,建好之后,就让狗发搬进去住。夜色下,狗发那房子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样,失魂落魄的站在鱼塘边,看着已经废弃的鱼塘,眼里满是忧愁。
狗发还是和原来一样,一天没事就在苏家坳这山梁附近闲逛,有时还会到江口街上去讨点吃的。从江口街上回来经过那条已经重新建好的甩桥时,狗发总是会静静的坐在桥边,看着桥下那缓缓流动的河水出神。
我今年过年去苏家坳祭拜完祖先后,一直想看见狗发,但自从我在坡坡上看见他坐在鱼塘边的田坎上抽旱烟以后,直到我离开苏家坳开车回家,一直都没有看见狗发的身影。
前几天,苏家坳的玉生到重庆北碚的一个工厂打工,我抽时间过去看了他。在闲谈中,我问起了狗发。玉生说狗发在过完年之后不久就死了,我听了大吃一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在夜色中独自坐在一条河边看着远方的画面。我知道,我这是想起狗发了。
听玉生说,狗发躺在鱼塘边那间破屋的床上,临死的时候突然坐了起来,说外面的天地怎么全都变红了,然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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