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有趣的中国古建筑
》
售價:HK$
67.0
《
十一年夏至
》
售價:HK$
76.2
《
如何打造成功的商业赛事
》
售價:HK$
89.5
《
万千教育学前·透视学前儿童的发展:解析幼儿教师常问的那些问题
》
售價:HK$
58.2
《
慈悲与玫瑰
》
售價:HK$
87.4
《
启蒙的辩证:哲学的片简(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经典,批判理论重要文本)
》
售價:HK$
76.2
《
云中记
》
售價:HK$
76.2
《
中国古代妇女生活(中国古代生活丛书)
》
售價:HK$
47.0
|
編輯推薦: |
破冰时节,新王登基。牝鸡司晨,暗流涌动
谁在左右朝堂,谁在暗度陈仓?
谁会身陷囹圄,而谁又能置身事外?
漠然旁观花落尽,笑看红尘轮回中
曲终人散皆是梦,雕栏玉砌一场空
|
內容簡介: |
这是一部架构于宫廷玉宇的长篇小说,压抑的、含蓄的、剑拔弩张的、如同沉重又梦幻的巨幅画卷一般,浓墨重彩。故事最终想探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可能会被欲望所侵蚀。而当大权在握之时,最本性的情感可能才是人们所追求的终点。在特定的规定情境之下,人们在同样的事情上,表现了不一样的态度,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
關於作者: |
静水忧伶,本名魏小菁。2005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影视编导系。曾担任大型史诗舞台剧《丝路锦绣》的编剧,该剧于2015年11月的四川省艺术节公演。参与编剧和制作的小剧场话剧《夜深人jian》《喜新恋旧》等,于2015年11月在成都梦想剧场公演。
|
內容試閱:
|
楔 子
“公主……”
沉沉的,暖暖的,是谁的声音?
“公主早安……”
沉沉的声音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公主,太阳都过头顶了……”
温柔之中,带着恭敬。
“公主,今天有你最爱吃的松鼠鱼。”
恭敬之后,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这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仿佛来自天空的那一头……
游香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挣扎着睁开疲惫的双眼,却被突如其来的光线阻绝。
眼皮沉重,无法完全张开,只能透过睫毛的间隙,看到亮晃晃的一片。
阳光灿烂得迷失了它本有的温度。
周围似乎很安静,和煦的风,欢叫的鸟儿,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试图挪动自己,却发现被禁锢在这灿烂的阳光中。
凡花雨中染,馥馥林中游。月色莫惊扰,余香逐海流。
沉香花泥泪,垂目腮上雪。相思不聚首,此去无归期。
不知从哪里来的音律,穿越一切阻隔,钻进游香的世界,似乎想要解救她一般。
这歌声,若远似近,似乎很熟悉,却又好像从未见识过。
“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给哀家拖出去,斩立决!”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游香瞬间失重。
“太后,国主!公主金枝玉叶,何其尊贵,一切后果,下官愿意一力承担,求太后、国主开恩!”
那熟悉的声音让游香心痛欲裂。
“启禀太后……结党营私,忤逆犯上者应处腰斩之刑……”
“数罪并罚,逐一执刑。”
“深见!”
震动中,那张熟悉的脸庞骤然出现在游香的眼前,那如春日暖阳一般的笑容和那眼中流淌的无限柔情以及——被分裂成两半的……遗体。
“深见!”
温柔的笑颜已随极刑永恒地逝去。
记忆如潮涌,巨山压顶般的痛苦将游香一步步吞噬在仇怨之中……
第一章
夔1059年,化冰时节。
夔1058年的年末,在冰封的那个隆冬里,夔国先王龙驭宾天,山河亦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冰封于寒冷之中。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一切都缺乏生气,就像夔国尚未从失去先王的伤痛中复苏一般。
今天是春季的第一天,新的王要在这里继承王位。
隆重的鼓点伴随着潮汐的涨退,神官们用宏大的酬神舞向神明祈求指引和庇佑。文武百官着盛装整整齐齐地站在两侧。
愈发急促的鼓声被重重地一点之后戛然而止。站在最前面的神官高喊:“恭迎国主!”
神官们让出通道,与文武百官一齐俯首跪拜,高呼道:“恭迎国主!”
号角齐吹,编钟齐响,暮古身着黑色盛装,头戴十二旒冕冠向祭天台走去。衣摆上以金线和红色宝石拼成的大夔图腾看上去稳重又华丽。这是一个年轻的新主,年仅十七,稚气未脱的脸肃穆庄严。
突然,寒风四起,吹得衣袖飕飕作响。暮古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举步间透出迟疑。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厚重华服的妇人出现在暮古身后,此妇人身着绛紫色宽袍礼服,衣摆金丝绣成的神鸟腾飞凌驾在栩栩如生的花团锦簇之上看起来华丽异常。高耸的云髻上珠钗层层叠嶂,最耀眼的是额前那金丝掐制的精美步摇,垂着华丽的珠宝,一步一摇,熠熠生辉。这妇人,嘴角微扬,眼神深邃,细长上扬的眉毛,精致饱满的朱唇,似笑非笑的双眸,拒人千里的威严……这是新王的亲母,先王最宠爱的女人——绘扇太后。
举步,落脚,风在绘扇足尖点地的那一瞬间,弱弱地散去了。绘扇踏着暮古的足迹,仿佛每一步都是在坚定暮古的迟疑,王者之气压制全场。暮古做了一个深深长长的呼吸,向祭天台走去。绘扇就像守护雏鸟的雌鸟一般,跟随其后。一步一步,祭天之台,近在咫尺。就在暮古即将走上祭台的那一刹,远处却传来马蹄声和人声。顿时外围的禁卫军人头攒动。
“启禀太后,大皇子明古现身于宫城之外!”卫戍军首领抱拳禀告。安静瞬时之后,原本庄重的场合顿时被不安和疑惑笼罩起来,全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啊?!”暮古迷茫的双眼似乎明亮起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那还不速速请入祭天台!”
“慢着!”短短二字,顿时让全场鸦雀无声。绘扇站了出来。
就在那弹指之间,她已将刚才众大臣的反应尽收脑中。
站在大臣首位的一个文官捧笏而出:“启奏太后,明古大皇子乃前皇后的嫡亲长子,即便没有诏书,也应遵照先祖遗训,继承大统!”此话一出,祭台之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按历律,历代君主去世之前都会立下遗嘱,表明继位之人。可夔国此次情况极为特殊。
夔南边疆突发动乱,大皇子带兵平乱却战死夔南。先王在得知大皇子明古死讯之后便一病不起,弥留数日之后,悲痛而终。最后陪伴在夔王身边的是绘扇及首席药师伊妲。绘扇口传遗诏称,由绘扇之子、夔国的二皇子暮古继承大统。可这在以吴大人为首的“大皇子党”看来,这一切皆由绘扇捏造,只为夺取帝位。
可如今却传来大皇子回朝的消息,在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来者何人?尚未查清,怎可请入祭天台?”这言辞之中蕴含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绘扇像是严母在育儿,又像是威慑在场所有大臣。单从绘扇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来冷热。
“恳请太后暂缓登基仪式,等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敢于发言的,乃吴承恩吴大人——前吴皇后的亲生父亲,大皇子明古的亲外公,在朝中的分量非比寻常,就连先王也对他敬畏三分,被尊为相父。他体态敦厚,神色威严,气度不凡,说话如山顶洪钟一般。如此场合,也只有他敢上前进言。
吴大人说罢,掀起衣摆跪立于祭台之下。
今晨,尚未全然苏醒的大地透着蠢蠢欲动的生机。朝阳冲破东方的那一瞬间,与透亮的月亮共成一色,整个大地都铺上一层祥和温暖的金色。日月同辉乃吉兆!果然,大皇子明古还活着。果然,夔之江山不会易主!吴大人喜出望外,却面不改色地压抑住内心的欢悦,保持惯有的沉稳。
群臣骚动,不少人跟着跪下:“请太后暂缓登基仪式,彻查真相!”
“母后,”暮古见此情景,不但没有忧虑恐慌,反而满心欢喜地说道,“相父大人所言极是,大哥南征数月毫无音讯,如今平安归来,理当遵照先祖遗训,继承大统。”
绘扇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面色一沉,转头看向暮古,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暮古为之一颤。
初春冰凉的风又开始蠢蠢欲动,全场静寂得只有风声。一个身影从众大臣之中站了出来。
“呃,启禀太后,早有回报,这南征军可是全军覆没,如今突然出现,恐防有诈啊!”说话之人端身而立,如叮咚河流一般的声音,虽不及声如洪钟的相父大人那样气势如虹,可也算字字铿锵,不甘示弱,“继位祭天乃非儿戏,神明皆已通晓,怎可说停就停,想变就变哪……”
绘扇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出,俯视台下一干人等,慢条斯理地说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如是蛮夷乔装来袭,只为击杀我朝唯一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绘扇稍作停顿,突然怒目吴大人,柔和消失殆尽,言辞利如刀刃,“相父大人,您担当得起吗?”
吴大人眉头紧锁,鼻头上汗珠隐约可见。身为相父,吴承恩非常了解先王最器重的两个皇子。大皇子明古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琴棋书画无一不是佼佼者,是标准的“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最佳继承人。二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安静的一个,论学识,虽不逊于明古,但暮古太好静,心性太过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禀性并不适合继承大统。
暮古是绘扇唯一的亲儿,唯绘扇之命是从。绘扇这女人来历不明,阴狠毒辣,为登后位不择手段;封后之后,更是不甘于掌管后宫,竟然将权力伸张到朝堂上来了!先王在世时就因夔南之战多次干政,最近更是用非常手段收复夔南,令人匪夷所思。先王虽有陈年伤患,但驾崩突然,她又临朝辅政……吴承恩认定这女人对帝位皇权有觊觎之心、篡夺之意!
可即便明白其心思,吴承恩也感到回天无力,因为绘扇所言句句属实。
南都——夔南小国,被灭之前可谓兵力超强。夔南蛮族,无论男女,个个精于武艺,善于计算,求胜好战。时而求和示好,时而举兵进犯,夔国大军吃尽苦头。可自从有了绘扇,南都便不再万夫莫开。不仅如此,还成为收复此地的关键!虽是一介女流,可她的深谋远虑是很多谋士都无法企及的。这女人着实可怕!起初,吴承恩也只是因为其狐媚之色而忧心先王误了国事,可自从绘扇大破南都之后,便将她视为夔之大患!无奈先王全然不听进言,不但下令不许讹传对绘扇的不利之言,更是在吴皇后病逝一年之后加封为一国之后!
见吴大人语塞,绘扇冷哼一声,宣布道:“仪式继续!”
“请母后三思!”绘扇回头,只见暮古跪向自己,神情恳切。暮古此举一出,众臣惶恐,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即将登基继承大统的皇子跪于祭台上,朝中大臣跪了一地。
独留绘扇一人立于祭台边。庄严肃穆的祭天台边,身着华服的妇人着实刺眼!此情此景将会落下多少口舌。
绘扇伫立凝望,看着那跪于只有君王和神官才可踏足的祭台之上的皇儿,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祭台。
群臣眼见绘扇即将踏步于祭台之上,嘘声四起。
吴大人正欲起身阻止,可与此同时,绘扇宽袖一挥,拎起裙摆,双膝一屈,跪于祭台边:“请国主三思!”
群臣见此情景均惊愕不已,吴承恩见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俯身跪拜于台下。
高高的祭台在美丽的海边,站在这里,夔之江山尽收眼底。这里,是君王之路的开端。群臣跪拜在一阵唏嘘声中。
“母后!”绘扇此举让暮古惊慌失措,赶紧奔至绘扇面前,双手扶起绘扇,腿一软,眼看就要跪下了,“母后!”
绘扇抬身,一把接住暮古的双臂,稳稳地撑住他的身体,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手中的力度分明在告诫他——不可屈膝!暮古欲扶绘扇,却被绘扇借势,推着暮古稳稳地站直身来。绘扇拉住暮古的手,语气之中情急之色再难掩盖:“难道皇儿不相信母后?”
“母后……”暮古的双臂被绘扇握得生疼。
绘扇见暮古依旧迟疑不已,禁不住大喝一声:“皇儿!”
绘扇动怒,暮古不敢再多言,唯唯诺诺地转身向祭台最高的地方步履沉重地走去。绘扇微微地伸展自己,干咳了一声。两个神官上前,一手捧剑,一手捧印,分别呈给暮古。
暮古看着神官手里的宝剑和玺印,王权和力量,这是王的象征……
“国主万福!”
沉甸甸的玺印,沉甸甸的宝剑,沉甸甸的王权,对于暮古而言,一切都是沉重的……
第二章
春意冲破云层,穿越寒冬,早上的细雨让空气里充满湿润的芬芳。
整个御花园就像新作的水墨画一般充满生机。
就连池塘里沉睡的漂亮鱼儿也活跃起来。
阳光将泰旻殿烫上一层金黄的外衣,就连飞檐上铜铃的轮廓也被阳光勾勒得格外精致。
泰旻殿,泰旻宫的主殿,其寓意国泰民安。
此宫殿在后宫宫群中显得格外壮丽。花园围绕,前厅的泰旻正殿可召见议事,连接花园的中庭可赏花观鱼,两侧设有偏殿,各有暖阁,四方都有配殿,是宫人居住的地方。正殿背后的内堂是绘扇的寝宫,可这寝宫有别于其他的寝宫,因为它是一座楼阁,跃居所有宫殿之上,因地势原因,高度仅次于供奉神明先祖的荏苒殿。楼阁上层的镜花水月是夔王与绘扇最喜欢的地方,外面那个精致的露台,站在上面可见王城全貌。泰旻殿可容纳四五个妃子居住,而先王下旨,这里是绘扇一人独享的奢华宫阙。
那年,是夔1039年,也是这样的破冰时节。
承燳的父王,当时的夔王,佯装商旅来到边境,试图一查奥秘,却遇见一妙龄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河滩边上。河对岸,正是那片紫色森林。
夔王救她回宫后,因国事繁忙,也就忘却了。
一日,夔王途径御花园,天籁般的歌声在春色中若隐若现。循声而去,只见一女子手持巨大羽扇与飘零的夔树花共舞。
故国有凡花,是夜入梦来。疏影几重重,暗香傲枝头。
君子眼迷离,犹见美人髻。飘霜落并蒂,明眸江映雪。
雪白的衣摆,雪白的羽扇,艳红的花瓣,春意盎然的御花园。
纤细的柳腰,轻扬的眼眉,如同天匠雕琢过的嘴角,时而慵懒,时而铿锵,那姿态,仿佛是与涌动的春意共舞,又好似与飞舞的花瓣斗舞,伴随着初春潺潺的水流声,纯净之中,妖冶呼之欲出。
花影飘落媚影残,绫罗舞步声声慢。
偶入春色恍若梦,三生夔花绘成扇。
先王见此如诗般的画面,不禁心生怜爱。
女子称自己是南都大家之女,那日南都内乱,家破人亡,遂从迷雾之森逃生而出。为报先王救命之圣恩,她道出从迷雾之森通往南都的方法。
先王大喜!不顾众人反对,纳她为侧室,赐名绘扇。
就是这一年,夔1039年的秋天,南都进犯夔国边界,先王亲征的铁骑军犹如破云而出的阳光一般骁勇退敌,却因迷雾之森易守难攻,无法直捣南都主城。
同年的冬天,南北双方僵持数月,最终签订停战协议。
在绘扇的劝说下,为了两国百姓远离战乱,相争多年的两国终于在第二年以兄弟相称。
夔王愈加宠爱绘扇,认定是绘扇带来的这一切,晋升绘扇为夫人,赐泰旻殿予绘扇,封号:泰旻夫人。
两年后,也就是夔1042年,夔王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位皇子,这白白胖胖的小子踏着夕阳的钟鼓声来到了这个世上,先王欢喜至极,赐名暮古。之后的几年里,夔王打破了膝下只有一子的诅咒,又平添了好几个皇子。夔王觉得这一切都源于绘扇。
随着南都城主及夫人谋刺的失败,迷雾之森以南被成功纳为夔之版图,那年是夔1043年。
夔1044年初冬,游香公主出生,前吴皇后吴氏离世。后位空缺,备受帝宠的绘扇顺理成章地登上后宫之主的宝座。
接下来,绘扇所得的荣宠犹如东方日出,披靡之势锐不可当。先王按照绘扇的喜好,修葺了泰旻殿,钦赐给绘扇。后宫多以两到三位夫人共处一殿,而这里,是她一人独占,这是令前朝后宫皆眼红的荣宠,一时间流言四起。夔王大怒,下令今后不许任何人对此赏赐有一丝非议,因为这并不是对一个后宫女人的宠幸,而是对一个功臣的赏赐——绘扇大破南都之功,赐泰旻殿乃实至名归,当之无愧。正是她的一计——釜底抽薪,才让夔南边界国泰民安,从此远离战事和混乱。
泰旻殿的桌椅床榻均是绘扇喜好的檀香木,让工匠一一巧手雕琢。其香有宁神静心之功效。
可今日,就算这檀香木再能安神静心,绘扇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泰旻殿的宫人都被屏退,就连绘扇贴身的宫女嫣红也不例外。唯一留下的是之前在祭天台上进言的御史大夫——三山。
“恭……恭……恭迎国主。”先是太后怒不可遏地回宫,现在是国主匆匆闯入。吓得院落里的宫人侍卫在镜花水月外跪了一地,不知所措。
太后听闻国主驾到,怒意更甚。
暮古走到绘扇面前跪下,小心翼翼地说:“儿臣见过母后。”
绘扇转头未予理睬,三山将手里的茶递给暮古:“哎哟喂,国主殿下啊,您看看,太后这次可真气坏了……”跟适才祭天台之上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的三山对着暮古一个劲地使眼色。
三山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肤如凝脂,雅眉明目,鼻若悬胆,饱满的双唇间,仿佛吐露的都是世间真理一般,嘴角只要微微上扬,便能勾出迷人的弧线,细细看来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可此刻的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仪态,卑躬屈膝,畏畏缩缩,举手投足间,阳刚不足,阴柔有余,说话之时语调奇怪,配合卑微的体态,显得更加阴阳怪气。
三山心中暗喜。这太后因为祭天一事整个人都被怒火包围着,站在旁边的他,怕被殃及池鱼,就算备受宠信也不敢轻举妄动,任何举止都有可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时候,暮古夺门而入,解了他的围。
暮古挥袖示意三山退下。
三山颔首出门,并将宫女们一起带离。
慢慢安静的房间,檀香木的香味悄然溢出。
窗外春光满铺,柔和而温暖的阳光本应让人心情舒爽。一切似乎有所缓和。
暮古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母后。”
却不想绘扇扭头问道:“国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母后何出此言?儿臣惶恐。”
绘扇气不打一处来:“你初登国主大位便如此荒唐,你让群臣如何看你!你让天下如何看你!”
绕梁之音没有震慑到暮古,他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尽管知晓绘扇怒不可遏,但他依然执着地向绘扇解释:“母后知道儿臣心意,儿臣无意国君之位。起初因为王兄南征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主。母后应允儿臣登基前,王兄若能从南都归来,定当让位于他,可如今……”
南都……
绘扇皱眉。这是一个通往外海的必经之地。在收复之前,一直都是几代夔王头疼的蛮夷之地。它身为交通要道,却独霸一方,不肯臣服,时而劫杀来往通贩,甚至举兵进犯。
南都地形特殊,滚滚的夔河水横于南北之间,大部分河水与海水交汇,险恶湍急,成为通行之大患。
唯有一片水流平缓,却因这片水域连接的迷雾之森让人望而却步。
这迷雾之森是位于夔南边境上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远远望去,总有紫色迷雾萦绕。时常会有猛禽的低吼声,偶尔还有女子的轻笑声和婴孩的啼哭声。一旦进去,仿佛步入诡异的迷宫乱阵一般,让人心生胆怯。偶有周边蛮夷,愿意以命换财的,会以高价帮助商旅运货带路。即便如此,天黑之后,也绝不进出这片密林。
夔国铁骑没少吃苦头,几次南征,皆有去无回。后来,夔王放弃武力,派出使者,希望能在夔河之上建造桥梁,使南北相通,促进国力,却屡遭拒绝。就这样,夔国的几代国君都因未能收复夔南,在仙逝之时遗憾而去。如今,这承燳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皇儿,”绘扇努力遏制怒气,苦口婆心道,“一旦登上祭天台,一国之主的身份已经笃定,神明先祖均已通晓,你怎可说换就换,如此儿戏?”
“可是,母后,王兄他雄才伟略,举国无出其右,乃最佳继承人选啊!”
绘扇看着一脸稚气的暮古。
这孩子眼眸间没有任何陈杂之物,一如清透见底的溪水。这样单纯的人,如何叫她不操心?
“皇儿啊,”绘扇起身走出露台,望向花园内和煦的春色,语重心长地说,“你可知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宅心仁厚?你王兄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若他登位,你我母子将再无立足之地!”
暮古一听,跟出露台,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笑着拉住绘扇的手,好似安抚地说道:“母后多虑了。自小以来,王兄对儿臣处处忍让,关怀备至,他怎会与儿臣和母后不利呢?”
绘扇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小就没让她少操心啊:“皇儿啊,人心险恶,岂能容你所尽知?历代宫廷之中,绝无花萼相辉的感情。”
暮古闻言,若有所思,绘扇的笃定有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可尽管如此,暮古依然对于绘扇的仇视极度费解。
承燳大王爷,夔王赐名明古。先吴皇后嫡出,自呱呱坠地起,便被冠以继承大统的光环。夔王栽培有佳,承燳文韬武略,年仅十岁便随夔王出征,十八岁统领三军,军功显赫。暮古感觉,绘扇忌惮他,全因为承燳兵权在握,因此处处与他为敌。可是暮古并不敌视这个为人谦和温柔,对兄弟姊妹呵护备至的大哥。
此时的他更是心存愧疚,认为是自己夺了他的王位。
“母后,此时此刻,您依旧要收回王兄的兵权吗?”
绘扇眼中闪出一丝不甘:“事到如今,只有从长计议!”
暮古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如今儿臣已然占其王位,怎能再剥其兵权?更何况,王兄掌管兵权乃实至名归,除他以外,举国再无领兵之人才啊!要不……母后就此作罢可好?”
绘扇闻言,转过头来,暮古本能地向后退闪一步,赶忙低下头来。
“皇儿此时应当做的,是安心做好一国之主,其余之事,无须多虑。”看着暮古一脸敬谨怯懦的样子,绘扇语气少了一些愠色,多了些许柔和。而这柔和之中,除了宽慰,更多的是在制止暮古再有此念。
暮古遵从地点点头。他有些搞不懂母后在想什么,在他看来,如此忌惮明古,实非必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他脑中掠过,暮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绘扇道:“那,母后,您没忘记和儿臣的约定吧?”
“呵呵,皇儿若真想得到若菡,就必须听从母后的安排。不过当务之急是在群臣中有更深厚的威信,待时机成熟再说儿女情长。”绘扇走向暮古,正了正他的衣领,慈爱却意味深长地说,“傻孩子,母后怎么可能忘记和你的约定?”
暮古还想说什么,宫人嫣红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地启禀着:“启奏太后,御前首席药师伊妲求见。”
温馨在片刻之后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人前的锐利:
“宣。”
绘扇拉着暮古回到镜花水月,整整衣服,靠坐在躺椅上。
“御前药师伊妲进殿——”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移而至:
“在下参见国主、太后。”
空气里的氛围有些奇怪。
绘扇呷了一口之前三山斟的茶,不紧不慢地说:“刚才嫣红说伊妲药师不在御医馆?”
“回太后,在下为神官若菡小姐看诊去了,正好错过。”
“若菡?若菡她怎么了?”还没等绘扇开口,暮古已经脱口而出了。
伊妲心领神会地笑笑,宽慰暮古道:“回国主,适才神官若菡突然晕倒在花园内,在下正好路过。”
“啊?”暮古急切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若菡她晕倒了?怎么回事?”
“回国主,只是连日劳累,并无大碍,已经送回荏苒殿。请国主放心,有承燳大王爷在帐前守候。”
说话向来漫不经心的伊妲与急切的暮古形成鲜明的对比。
流动的空气仿佛被谁打了个死结一般。
短暂的沉默之后,暮古转向绘扇:“母后,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绘扇伤脑筋地点点头。伊妲施礼。随着暮古的离开,一阵阴风莫名其妙地席卷而来,吹起了绘扇的衣摆。风像受人指使一般,将门帘上的纱帐放了下来,纱帐上的珠帘发出的声响让屋子显得格外安静。
整个气氛骤然改变。
“多日不见,太后别来无恙啊。”伊妲漫不经心的言语中,充满了不羁。
绘扇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余下的风在屋内流动,似乎还没有散尽,牵起了伊妲灰白的头发,那如晴空下的积雪般的亮泽,如淌流的溪水一般柔顺。一件简单大方的长袍掩盖了女人的阴柔,却添了美男子的帅气,此人就像一个神明一般,高雅地立于绘扇身旁。
绘扇掉头看着他。
精致的五官让人怀疑此人是否是人间俗物,紫色的瞳孔透着邪魅的笑意与些许的慵懒。眼角下一粒浅褐色的痣更添他的神秘。
他仿佛天神下凡,美得让人忘却了他的性别,由内散发的高贵不可一世。
“伊妲药师终于肯现身了?”绘扇轻挑嘴角,瞥过头去望着远方。
“在下向太后请罪来了。”伊妲欠身。
“哀家给你时间好好解释。”绘扇拂袖面朝伊妲,直勾勾地看着他,“原本三日断气,为何缘故拖至七日?”
想起十日前夔王去世一幕,绘扇禁不住冷战连连,心有余悸。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非在下将摄魂药的时限拖长,太后哪能一心筹备新王登基之事呢?”
“哦?”绘扇一脸的狐疑。
“太后,大皇子乃先帝长子,朝中党羽众多,更何况大皇子收复夔南有功,先帝驾崩,其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即位。”伊妲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看着绘扇,眼中透出孩童般狡黠的光,“如若加长先帝在世时间,夔王王位空缺之日就会减少,太后的压力相对减轻。再说,摄魂药的精髓就在于此——时间越长,留下的痕迹就越少,就算大皇子在先帝下葬之前班师回朝,也无从查起。”
“哀家要你赶尽杀绝,为何承燳会安然而归?”绘扇咄咄逼人,要知道,这样的说辞还不足以取信于她。
“唉,”伊妲神色黯然起来,“大皇子乃智勇双全之奇才,惜得上天眷顾,伊妲与他周旋数日,依然被他金蝉脱壳,能拖延至此已是不易。”
“周旋?为何不杀之后快?”绘扇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侧脸看向那张精致的面孔,慢悠悠地讥讽道,“居然有连伊妲都对付不了的人……那还不尽快永除后患!”绘扇眼中爆发出杀戮的火焰,直射伊妲双目,“如今他手握兵权,安然回朝,岂非多生枝节?”
面对绘扇的质问,伊妲依然淡定如前:“欲速则不达,对付大王爷需要从长计议。呵呵,请太后放心,伊妲不会让您失望的。”
绘扇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似乎要把人看透似的,绕着伊妲走了一圈:“伊妲,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太后,您不相信在下?”
绘扇冰冷地笑笑,沉声道:“如果哀家不相信你,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伊妲恭敬地欠身:“多谢太后赏识,伊妲定会遵照约定,帮助您达成愿望。”
绘扇看着伊妲,那眼神似乎在深究着什么,可伊妲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探其究竟,绘扇神色一暗,叹口气道:“伊妲,告诉哀家,是何缘故要帮助哀家?”
“这个问题,早在伊妲第一次遇见太后的时候就回答过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喜欢选择让我看上的人类,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梦想,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方式。”
“世间能者又岂止哀家一人?伊妲的能力是否能一直眷顾于哀家呢?”
伊妲看着她,至今他还记得初识之时绘扇那张无助却又于心不甘的脸:“凡花雨中染,馥馥林中游……”
“够了……”绘扇骤然锁眉,打断伊妲的话。
“呵呵,太后请勿动怒啊。”伊妲戏谑地笑笑,微正颜色道,“万事讲求缘分,不是人人都有资本承受我所许诺的愿望的。”
“哦……”良久,绘扇的思绪在一瞬间倒退了二十年,却又迅速地将它拉了回来,带着自嘲的笑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气氛似乎松懈下来,绘扇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纯金的牌子:“这‘御前行走’的令牌,药师拿好了。”
伊妲双手接过,恭敬地说道:“有了这个,在宫中行动起来方便了许多。伊妲多谢太后恩宠。”
“无须道谢,你应该很了解哀家。”绘扇意味深长地说道。
“能遇到太后,是我伊妲的荣幸。”
“彼此彼此。”
第三章
故国有凡花,是夜入梦来。疏影几重重,暗香傲枝头。
君子眼迷离,犹见美人髻。飘霜落并蒂,明眸江映雪。
凡花雨中染,馥馥林中游。月色莫惊扰,余香逐海流。
沉香花泥泪,垂目腮上雪。相思不聚首,此去无归期。
乱琼惹芳华,冉冉夜中留。红袖摘步摇,屐齿夜阑下。
静夜思故国,水华漾碧波。忧上云鬓雪,伶落半城郭。
“若菡……”
一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
“若菡……”
刚毅的脸庞被笑意融化成一片柔和。
“等我回来……”
那宽大的背影在声声铁骑中渐渐模糊。
小雨淅淅沥沥地洒在新王的江山上。雨下一须臾,太阳从云端崭露头角,阳光穿越厚厚的云层向人们宣告春天的来临。
承燳看着阔别数月的御花园,兴致勃勃地对自己的亲妹妹,先王最疼爱的千金——游香公主说道:“夔南的风景甚是好看,有时间应当去看看。”
游香一脸郁闷,白了承燳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大古哥哥,你不觉得奇怪吗?父王身体一直不错,为何突然一病不起,药石无灵?”
承燳停下脚步,四处观望片刻,跟在他身后的副将涂子峰立刻与之拉开距离,站在能看清四周道路的位置,游香的贴身护卫深见也心领神会地守住了另外一方的位置。
游香哼哼一声,对承燳如此谨慎的行为表示不屑。
待承燳确定此时安全之后,转头看着游香:“想说什么,游香?”
承燳,即是新王登基之时班师回朝的大皇子明古,新王登基之后,他被册封为承燳大王爷。
“夔南早在三年前就被收复了,为何突然再出动乱?哥哥一出征父王就病倒了,群医束手无策,无人知晓父王所犯何疾。之后那女人居然撤下所有御医的药方,换成伊妲的药方,这难道不可疑吗?”
“你为何总怀疑你的救命恩人哪?”承燳薄削的唇勾出迷人的笑,半开玩笑地调侃着。
“哥哥!”游香跺脚道,“为何总是提起此事?”
承燳眼看游香一脸认真,收起笑容,正经地说道:“伊妲乃妙手回春之神医。无论何疾,只要他出手,必将药到病除,首席御前药师之位实至名归。父王病重,群医束手无策,母后依赖伊妲……这,并无错啊!”
游香闻言,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气恼:“哥哥居然会帮那女人说话!你错失王位,摆明了是那女人从中作梗!她先毒杀父王,再用计拖延你的归期,如此一来,暮古就顺理成章地荣登王位啦……”
“游香!”承燳厉声喝道,“宫中是非传闻,切勿听信,如此失言,不但会害了自己,还会牵连无数!”说完,用眼神指了指不远处为游香守护的深见。
“大古哥哥!”游香极为不满,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承燳制止。
“宫中耳目众多,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话不能讲,有些事不能想!”承燳按住游香的肩膀,压低声音,严厉地警告着,“待会儿见到若菡,切莫提及此事,本王不想她提心吊胆地度日!”说罢,不等游香回应,便大步向荏苒殿走去。
荏苒殿,麒麟宫群的主殿,是夔国历代君主沉睡之所。这里是与夔神最接近的地方,传说任何邪灵都无法靠近。它也是王城地势最高的宫殿。
夔所在的大陆三面环水,背靠以麒麟雪山为中心的群山,麒麟宫由此得名。
麒麟雪山在大陆的最北边,可在最南边的高塔上,也依然能见其巍峨的英姿。夔国百姓认为那是夔神居住之所,神圣不可侵犯。
夔都——夔的王城,建于群山之中最平和的麒麟山与平原之间。
聪明的工匠将雪山之水引入王城之中,夔国的先祖认为,这雪山之水是夔神赐予人们的圣水,纯净、包容,可洗净一切污邪。
雪山圣水汇集在王城的最高处的荏苒殿外,取名子湖。
子湖将荏苒殿包围其中,希望先祖的英灵可以在圣水的环绕下得以安息,也希望一切邪污和灾祸可以在神官的祈福下得以净化。
子湖水顺地势流下,绕城一周之后,与夔河水汇集一起。
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丝竹声:
故国有凡花,是夜入梦来。疏影几重重,暗香傲枝头。
君子眼迷离,犹见美人髻。飘霜落并蒂,明眸江映雪。
这个王城浸淫在月色中,泛着清亮的银光。
不知何时,雪舞漫天。
月光下,火红的夔树花花开并蒂,在鹅毛大雪纷飞的夜色中怒放。
那人,站在一棵夔树下,雪花乘着月光勾勒出他那迷人的侧脸。
他看着盛开的夔花出神,眼神由空洞变为落寞……
“若菡……”
茂盛的花海中,呼唤由远及近。
“若菡……”
熟悉的呼唤如风一般,穿越重重沁香直击她的耳膜。
“若菡……”
那迷人的眼中映着自己的轮廓。
“很想你……”
重逢的怀抱,熟悉的温柔。
“若菡……”
可离别总是纠缠不休。
“若菡……”
那不舍的眼神牵挂深深。
“等我回来……”
那绣有一枝夔花的绢丝手帕,带着熟悉的余温。
“等我……”
淹没在铁骑中的那一回首,被涌上的黑暗慢慢吞噬,突然——
“启禀太后!大皇子明古现身宫城之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