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书的出现,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一件事情。
这书的编辑种类复杂,短篇小说,散文,杂文和信函等都包含其中。而让我惊讶的是,书中文字的创作年份甚广,从我17岁开始在报章上的投稿,一直到我近年的文字。看着这个目录,让我困扰了好几个晚上,在重看编辑们整理出来的稿件时,我发现当中许多文字,竟变得有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疏离亲切感。疏离在于这20多年来,我竟没试过几次翻看过这些我年轻时的恣意涂鸦,因为这些文章对我来说,就像青春期刚学会自慰的男生,急不可待地用手机拍下自慰地视频,然后随便放到网络上公开一样, 多少带点儿哗众取宠地幼稚。
当年觉得动地震天,今日重新回看,又有点叫人难憾。要不是编辑们帮忙整理出来,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会重看这些文章。
另一件让我惊讶的事情,是编辑们把我这么多年的文字,和近年的文章交叠地编排在一起时,我刻意不去留意文字到底是在哪个年份写下,结果竟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到底是我年少轻狂时,已过度早熟;还是人到中年,仍维持着如此幼稚的思想呢?为什么不同年代的文字,看起来还契合得如此和谐?对此我应该感到自豪,还是要表示一下惭愧?应该拿出来与大众分甘共味,还是婉拒而藏拙呢?我不大肯定。
但既然编辑这么有心,把我人生一堆呢喃咕噜,煮成一锅思绪混乱的大杂烩,那就让读者们自行去品尝吧。在此感谢秉哲和凯特文化出版社同仁。
今年二世古的雪下得特别大,即使有融雪地热的路面,还是积着雪水,举步维艰。走在路上,让我想起这书的出现,还得感谢在我人生中出 现过的每一位女生,你们或多或少都成就了我,我们之间的经历,全都转我的创作来源。不管你现在如何依旧爱着我看,我还是这么自恋和自我中心,还是已经把我恨之入骨,甚至根本记不起曾经跟我一起的经历,我仍衷心祝福你们每一位。好吧,除了当中一两个贱人,我是不会装大方的,否则那根本不是我吧。
而我的生活,还是在继续放纵自己和努力装作正常人之间,缓步而行。
彭浩翔
2014年12月26日北海道二世古
小秘密
我认为不生活于那个城市,很难创作关于她的故事。城市就像枕边人,你不是每天碰到她,是很难留意到她身体上的些微变化;她每一寸的肌肤,你没有细心地打量亲吻过,是不会留意到腰间的小痣, 或在脚踝处前两天刮伤的一道淤痕。
城市亦是一样,时间飞逝,总会留下岁月痕迹。喜欢近年政府把港岛区不同阶段年代的海岸线都标记出来,每次经过,我都会稍稍驻足细看。在标记的地方,都会说明这是什么年代的海岸线,原来100多年前,电车路才是湾仔区的海岸。你可以想象一下,要是坐船从电车路到会展新翼,差不多要三四分钟的船程,难怪年长的居民,都能确切感受到维多利亚港窄了。当然,你不能幻想是坐车子,因为从电车路出海傍,要是在繁忙时间,就至少要塞上15分钟了。即使对着不断排放二氧化碳,三线行车的告士打道,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20世纪60年代的海岸线。
就算是近年在城市里发生的事情,也有影响着城市的些微变化, 虽然事件过去,但仍于她的双臂上留下点点烙印。
每次走过湾仔,看到铺在路上的红砖,砖头与砖头之间的隙缝, 都被涂上了强力胶,这是源自2006年世贸部长级会议,韩国农民来到 湾仔区示威,企图突破警方防线冲到会展抗议。警方严阵以待,生怕 反世贸示威者会突然失控所做足的预防措施。
记得那时候,警方把湾仔区沿途的垃圾筒和修路用的围栏, 这一切在附近能搬得动的杂物都收起,也把行人道路面的砖头涂上强力胶。结果发现,这忧虑有点多余,他们根本没有撬起砖块的打算,大概对当时在菲林明道的示威者来说,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划算,还不如他们直接冲击来得震撼。我想今天走在路上,已没多少人记得这事件。
而路旁的栏杆,都被重新漆成银色,那是因为2008年5月,香港 传递奥运圣火时,需途经湾仔区,于是政府急忙在几天前,于沿途地区,重新为栏杆涂上银色,以示隆重其事。
这些城中小逸事,没有被提起记下,就会被遗忘。我喜欢留意小事儿,大概是我对这个城市、这些小区的小癖好。偶尔到外地,碰上同样从香港来的人,大家谈起同区的琐事,都会分外亲切有共鸣,就像在小学旧生联欢会上,与旧同学一起讨论某位女教师在上楼梯时, 被男生偷看裙底春光;或某个训导主任如何猥琐一样别人看来无足轻重,却在私密圈中饴如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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