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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一品医女》是一个女医生为安身立命,成就自我的古典童话爱情故事。为了保持自己的人生尊严,姚燕语不得不全力奋斗,烟柳繁华地,十里香风软;素手摘百草,纤足踏千山;银针承古医,雪刃疗病患;白衣行天下,美名留人间。
她
与天斗,战胜洪灾疫情。
与人斗,跻身朝堂权贵。
与权斗,闲看尔虞我诈。
与时斗,斡旋权力更替。
与命斗,终究善有善报。
终其一生,她都在全力拼搏,人生的每一步,都踏实的走过。
她俯仰之间无愧天地,扪心自问无愧良心。
而最终的名利双收也抵不过,夫妇和,儿女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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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品医女》讲述了两江总督姚远之的嫡长女姚凤歌病危,姚府为了家族的利益,安排身为庶妹的姚燕语进定侯的后宅,只等嫡女一命呜呼后,便将姚燕语定为继室。姚燕语在姚家蛰伏十年,韬光养晦,一朝出嫁,姚燕语不想捡个二手货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于是她以医治好嫡姐为筹码,自请离府,换得自由身,去庄子上过清净的日子。却因医术引起父兄家人的密切关注。姚燕语却在无意中救了皇后之母宰相夫人,被皇庙的法师识破精妙医术,之后机缘巧合救治了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长子之后,以绝世医术为皇室贵族达官贵人惊觉。也因跟国公之女建立珍贵的友谊,并得到了长公主的赏识和爱重。由此牵出一段姻缘。姚燕语的奇特外伤药方被父亲献给皇上,以为家族博得皇上的重用。而她则以此跟父亲交换了婚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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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沧海明珠,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潇湘书院金牌作者,自2009年签约与潇湘书院,开始网络小说创作至今一直坚持创作,主要作品除本书之外,还有《吾家小妻初养成》等古风言情小说,以及《爱在1300度》等现代言情小说。沧海明珠文笔清新唯美,娴熟老练,自成风骨,其作品人物性格鲜明,剧情构思精妙,故事跌宕起伏,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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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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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一章001
第二章021
第三章043
第四章060
第五章081
第六章100
第七章121
第八章141
第九章158
第十章176
第十一章191
第十二章206
第十三章222
第十四章239
第十五章256
第十六章272
番外,一将功成289
下
第一章001
第二章017
第三章036
第四章052
第五章066
第六章085
第七章103
第八章119
第九章137
第十章153
第十一章169
第十二章189
第十三章205
第十四章224
第十五章241
第十六章258
第十六章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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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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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册
第一章
暮春时节,两江总督姚远之姚大人府邸内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暗香浮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二姑娘姚燕语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随手拿着一本闲书看。
没多时,贴身大丫头翠微悄悄进来,把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指使出去,半跪在姚燕语的身边悄声说道:姑娘,奴婢刚刚听太太院子里的嬷嬷说,老爷有意让您去京城。
姚燕语的眼皮一跳,低声问:我一个姑娘家,去京城做什么?
翠微压低了声音:大小姐这次怕是好不了了。咱们跟侯府的姻亲却不能断
不是还有大表嫂吗?姚燕语皱眉。翠微嘴里的大小姐是姚府的嫡长女,也就是姚燕语的大姐姚凤歌。三年前,大姐嫁给定侯的嫡三子为妻,而定侯的嫡长女苏玉荷嫁给姚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嫡母王氏的娘家)江宁织造王大人的嫡长子为妻。这曾经是轰动一时的大喜事。定侯府的老夫人大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定侯府算是皇亲国戚,地位超然,这样的三角姻亲关系不仅扩大了定侯的势力,更是让王家和姚家在庙堂之中也更加稳固。三年过去,苏玉荷已经为王家生下一个女儿,而大姐在侯府不但一无所出,还身染重病。但,就算是大姐死了,舅舅家的表嫂还是定侯府的千金,拐了一道弯儿的姻亲也是姻亲啊。况且王家跟姚家都在江南,家中长兄娶的又是嫡母娘家的内侄女,姚王两家互相守望,是牢不可破的姻亲。
翠微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可是,如果侯府三公子另续良缘,大姑奶奶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时间久了,咱们跟侯府的关系可就远了一层。
不至于吧?姚燕语皱起了眉头。按照这个社会的规则来说,翠微说得不无道理。
翠微用肯定的口气给此事下了结论: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姑娘还是早作打算。
能做什么打算呢?这种事情由得了我自己吗?姚燕语连声叹息,自己虽然不到六岁便去了遥远的钟秀山为家人礼佛,没有一直在这个府邸里生活,但也深深地知道社会规则的不可违抗性。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求太多,只求平安到老,是自小她的生母告知她的话。而如今,真的要听从安排去给人家当续弦?
姚燕语的这份担心在半个月后得到了证实。
当时姚燕语正会同妹妹姚雀华去老太太屋里给老太太请早安,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老太太跟太太说话。
好在燕姐儿马上十六了。把燕姐儿先送过去,咱们凤姐儿的病也有个照应,我们这里跟京城离得远,大小事都看不见摸不着的,总是不放心。嫡母王氏说完这句话后,又叹了口气,很是为难地说道:只是这样不行嫁娶之礼,直接把人送过去,着实让燕姐儿委屈。
国孝在,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只叫他们先不要圆房就是了。再说,凤姐儿还在呢,总不能让姑爷停妻再娶,就算没有国孝这一层,这也是不小的罪过。老太太宋氏也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如这样,燕姐儿的妆奁我多添一份,再把咱们在京城的几个铺子陪嫁给她,总之准备得丰厚一些,只别越过凤姐儿的就是了。叫人收拾好了随着她一起送到京城。
王氏默了默,又补上一句:凤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那一份东西也都是燕姐儿的,如此,也不算委屈她了。
姚燕语站在外边的窗户底下听完这句话,差点一头栽下去。怎么就这么快?!送个使唤丫头也要过个文契什么的吧?这算是嫁女吗?
姚雀华看见二姐的脸霎时惨白,心中戚戚然,忙搀扶住她,悄声问:二姐姐,你没事吧?
姚燕语稳了稳心神,摇摇头。然后放重了脚步往前走。而远在游廊下说话的丫头已经看见她们姐妹,匆匆跑过来为二人打起帘子并轻声禀报: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大屏风之后,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立刻停止了议论,待姚燕语姐妹两个走进来后,宋老夫人方含笑招手:你们再不过来,我这儿就开早饭了。又转头吩咐丫头们:摆饭吧,让燕姐儿她们用了早饭再回去睡会儿,闺学里暂且不去了,左右那些功课都学得差不多了,身子要紧。一时丫头们出去传饭。姚燕语满怀心事地吃了点东西便借口身上不舒服告辞出来。
至下午时分,王氏房里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太太有事叫姑娘过去。姚燕语心道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关。王氏见了她,不外说了些嘱咐的话。比如,你现去侯府看你大姐姐,侯府乃是名门望族,去了那里,做事一定要懂得分寸,多听你大姐姐的话。万一你大姐姐真的不好了,你就替你大姐姐留在侯府,将来你就是侯府的三少奶奶,自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云云。
面对嫡母王氏这些话,姚燕语只有垂首听训的份儿。
王氏见姚燕语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点头,心也就放下了。毕竟这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就是不温不火的性子,让她怎样就怎样,除了在她的院子里养一些猫狗鸡兔什么的,再就是喜欢一个人看书,再无其他的兴致。原本觉得她太过木讷,自己不大喜欢她。后来她又久住庵堂,想着她必定不精于人情俗务。不料她十五岁自钟秀山回来后,让她来上房协助理家办事,说话行事却也一板一眼,张弛有度,用人说话都极明白,从没出过错儿,俨然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很是拿得出手。连眼高于顶的内侄儿媳妇侯府的三姑娘苏玉荷见了都夸她很会办事,全然不像是庶出的女儿。如若不然,王氏也不放心把这么个庶女送去侯府。且不说家族利益,如果她行事做派不像样,礼仪规矩上不得台面,嫁过去也是打总督府的脸。
十六岁生辰后的一个吉日,一大早天不亮,姚燕语就起身出门,依次拜别祖母,拜别父母,跟妹妹姚雀华道了珍重,又不舍得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带着翠微和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离开。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姚燕语不过小小的深闺女子,扭转不了这样的命运。从此后,离开总督府,一切就要看自己的了。
姚燕语的大哥姚延恩带着两房男女家仆十几人一起送姚燕语北上,带去的行李等物满满地装了一艘两层的货船。码头的百姓见了纷纷议论,说总督府对女儿真是慷慨,大公子进京探望妹妹,居然带了一船的东西。坐在另一艘客船里贴着窗口往外看的姚燕语无奈苦笑,谁知道那船里装下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嫁妆?
进京的水路又走了半个月,等到了京城已经是六月的光景。夹衣换成了薄绸夏衫,一柄十六骨水墨画大伞遮住骄阳,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下船,皱着眉头上了定侯府派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姚燕语嘴里含着一枚盐渍梅子,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翠微坐在一侧,不时地透过车窗的纱帘往外看。
姑娘,姑娘!
嗯?姚燕语淡淡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呢。
我们过了镇国公府了。镇国公府好气派。
你能有点出息吗?两江总督府难道不气派?马车里没有第三个人,而翠微是心腹中的心腹,是姚燕语这些年来最可靠的人,所以不必忌讳。
那不一样嘛!按照规格建制,镇国公府就是比总督府气派啊。
姚燕语轻笑:等会儿到了定侯府你再惊讶也不迟。定侯府连着大长公主府,肯定比镇国公府更气派。
说得是哦!翠微立刻兴奋起来,定侯府的老太太可是大长公主呢!陛下的姑母啊!那府邸得多气派啊!
再气派的府邸我们也只是睡一张床而已。跟你我没什么关系,你还是省省吧。
唔,姑娘总是这样,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姚燕语抬手敲了一下翠微的脑门,责问:谁说的?我最心疼的是没办法把我院子里的小灰小白它们带来,也不能把我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带来。
哎呀,侯府不比家里,姑娘您再想拿着银针给小灰小白它们刺来刺去的,怕是不能了。倒是您种的那些奇怪的花草,或许姑爷能帮你找到。
姑爷姚燕语听了这两个字,忍不住冷笑出声。所谓的姑爷将来就是自己的丈夫了,想自己一个十六岁芳华的少女,居然去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当续弦,而且还是在正室没死的情况下如此冠冕堂皇地登堂入室。传开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她能找谁说理去?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方到了定侯府邸门口。稍微停了停,马车继续前行,直接从侧门驶进去,又走了一箭之远的地方停下。外边有婆子过来请姚燕语下车。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起身,迈开酸麻的双腿缓缓下车时便听见不远处有爽朗的笑声:大舅兄,一路辛苦了,祖母和母亲一直念叨,说这两日也该到了。
姚燕语忍不住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着一件雪青色对襟薄纱长缕的男子站在那里对着兄长姚延恩拱手,他生得面若冠玉,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姚燕语收回目光慢慢地下车,心里暗想,此人应该就是姚家的姑爷,定侯的嫡三子了。据说定侯夫人陆氏膝下三子一女,分别以平,安,祥,和四字为名,排在玉字辈,姚家的姑爷正好是祥字,他的名字应该是苏玉祥。
哪里哪里,不辛苦。姚延恩拱手还礼,本该前两日就到了,路上连日下雨,耽搁了几日行程。让大长公主殿下跟侯爷夫人等诸位长辈挂念了。
苏玉祥文雅地笑道:这不算什么,舅兄和妹妹一路平安就好。舅兄,请。
这边亲戚相互寒暄着,姚燕语则上了一顶小轿,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绕过正门,从东侧甬路至内宅垂花门,却不进去,依然往东绕了一段路,进了一个偏院。
小轿落地,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下轿进门,里面姚凤歌的乳娘李嬷嬷并陪嫁丫头珊瑚一起迎了出来。众人行过礼,李嬷嬷便引着姚燕语进了姚凤歌和苏玉祥的屋子。走进内室,只见姚凤歌穿着月白绫子中衣靠在枕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乍一看上去姚燕语忍不住心惊姚凤歌怎地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只能从轮廓眉眼依稀辨出来是少时的那个长姐。
姚燕语走到床前,轻轻福了一福:姐姐!
姚凤歌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语气虚弱,几乎没有声音:妹妹,你来了。说着话,姚凤歌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的泪珠滚滚地落下来,没入胸前的衣衫中。
姚燕语也觉得心酸。想起去钟秀山之前闺阁中姐妹相处的时光,虽然说不上多么亲密,却也没有多大的矛盾。姚凤歌出嫁前曾经写过一封家信给她,说以后祖母和父母跟前还请妹妹多替我尽尽孝道。当时的姚燕语信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免唏嘘,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那样风光地出嫁,也算告慰早逝的娘亲了。哪知当初风光大嫁的两江总督府大姑娘今日却是命不久矣。
两姐妹随便说了几句话,姚凤歌便有些精力不支。姚燕语细看自己这个嫡姐的脸色,心想也不知道她的脉象如何,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没治了。
李嬷嬷见状,忙凑上来低声说道:二姑娘,主子累了。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要不老奴带您去看看?
姚燕语点头,跟姚凤歌说了一声姐姐你先休息便退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问李嬷嬷:这么热的天,姐姐的屋子怎么连窗户都不开?
李嬷嬷悄声回道:咱们三爷说,大姑娘这身子弱,怕开着窗子让大姑娘吹了风,再添一重病。
姚燕语微微蹙眉,这是六月天啊!这么闷也能闷出病来吧?况且那屋子里还有那么重的薰香,人又不能出来走动,是个人都受不了吧?
那,这也是太医的话么?
李嬷嬷摇摇头:太医倒是没这么说。
姚燕语很想说还是把窗户打开,让屋子里通通风比较好,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别让李嬷嬷以为自己是在挑拨姚凤歌和苏玉祥之间的关系。
姚燕语的屋子安排在姚凤歌住的屋子后院,小小的三间,虽然不大,胜在精致,但凡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有,姚凤歌又拨了两个丫头和两个嬷嬷在这屋伺候。姚燕语才将屋子看了一遍,还没落座,便有个穿青衣的丫头进来说道:太太叫奴婢来请姚二姑娘去前面吃茶。
李嬷嬷忙自责:老奴真是老背晦了,见了姑娘只是欢喜,竟然忘了带姑娘去给太太见礼。
姚燕语但笑不语,李嬷嬷自然不会老背晦,自己这种身份,如果定侯夫人不发话,而姚凤歌又不能亲自带着上去的话,她是没资格去上房见礼的。料想此时姚延恩已经同苏玉祥一起见过定侯了,定侯夫人陆氏才叫人来请姚燕语。
陆夫人房里,定侯世子苏玉平之妻封氏,次子苏玉安之妻孙氏都在,婆媳几个正凑在一起说家事,旁边还有姬妾丫鬟数名,或端茶,或执扇,都是低眉顺眼,屏息凝神。
有人先进去回禀,之后姚燕语被请入内给陆夫人见礼。
这孩子长得好模样。陆夫人笑眯眯地伸出手去。姚燕语上前两步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给陆夫人握住。
大奶奶封氏认真地看了姚燕语两眼,笑道:太太说得是,虽然跟三弟妹的模样不大像,但却别有风情。
真人比画像上更俊些。二奶奶孙氏也笑着添上一句。
陆夫人又认真地看了姚燕语的眉眼和手指,满意地笑道:说得是,比画像上更俊俏。说罢,陆夫人又指着封氏和孙氏给姚燕语介绍。
姚燕语忙给封氏见礼。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既然进了侯府的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需要什么只管叫人来跟我说,不必客气。
姚燕语忙答应着,又转身给孙氏见礼。孙氏笑嘻嘻地说道:啧啧,这模样真是好,把咱们都给比下去了。老三有福了!
陆夫人让姚燕语坐,姚燕语告罪后方坐在末座。封氏和孙氏一再相让,她才在孙氏下手坐下。有奉茶的丫头献上香茶,陆夫人问了几声总督府老夫人和亲家夫人好,又问这一路北上可还顺利,遇到什么麻烦不曾。姚燕语一一回答。陆夫人又问过李嬷嬷老三那边是怎么安排的,听罢点点头,说:老三媳妇一向是个妥当的,这样安排很好。只是可惜她徒有一副玲珑心肠,身子骨儿却不争气。
一时间众人又都敛了笑,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姚燕语轻声劝道:太太也别太伤心了,身子要紧。况且刚才我见了姐姐,她就是精神不济,心里却清楚明白,侯府有陛下和大长公主福泽庇佑,我姐姐又有侯爷和夫人的关爱和太医院的精心调养,想来这病也未必不能好。
陆夫人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几个人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天色将晚,陆夫人便说要去大长公主府里走一趟,让姚燕语先回去。姚燕语起身告退,带着翠微和李嬷嬷回了姚凤歌的院子。
这边陆夫人起身去换衣服,一边问封氏:你看这个姚二姑娘怎么样?
封氏看着锦兰给陆夫人整理衣襟,便去拿过腰封来伺候着,她在陆夫人跟前做了十年的媳妇,自然知道婆婆想听什么样的话,于是笑道:看上去挺懂事的,性子温和谨慎,模样也出落得不错。虽然不如她姐姐大气,但到底是庶出的,底气不足也是有的。等将来跟了三弟,太太再用心教导她几年,也就好了。
陆夫人点点头,深为赞同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她的模样比她姐姐好,看上去是个有福的。而且性子也好,虽然少了她姐姐的那几分伶俐,但女人家重在性情温和,没得那么掐尖要强的,有什么好?!
孙氏忙笑道:太太说得极是。
哎!走吧。我们家老三,也真是够苦的了。二十二了还没个一男半女的不说,还要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他房里的事情。陆夫人换好了衣服,从穿衣镜里照了照,方带着两个媳妇出门。
晚饭姚燕语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用的,姚凤歌生病的这些日子,自己早就添了小厨房,厨娘都是姚远之早就送过来的,生怕女儿吃不惯京城厨子做的饭菜,特意送了江南的厨子来。
陆夫人居然叫人送了两个菜给姚燕语,送菜过来的人说:太太的话,本来要设家宴请姑娘过去,但一来是国孝在,咱们家又不比别人家,弄不得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事;二呢,三奶奶也病着,想来三奶奶也希望二姑娘多陪在身边,所以二姑娘这几日也不用上去了,只管陪着三奶奶。太太还说,请二姑娘不要拘礼,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说。下人有不听话的偷懒的也尽管打出去。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还不是继室,不是我们家的媳妇,你是来陪你姐姐的,只管在你姐姐身边待着就成。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虽然说得隐蔽,姚燕语还是听懂了:国孝还在,不许不庄重,弄出难听的事情来。
姚燕语站起来听这丫头说完,应了一个是字之后,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忙拿了一个荷包上前去递给了这丫头。
丫头也不扭捏,接了荷包给姚燕语福了一福:奴婢谢姑娘赏。便退了出去。
姚燕语看着门帘落下方缓缓转身靠在榻上,心里暗暗地琢磨,既然这几日不用去上房请安,那不如好好地谋划谋划将来该怎么办。给苏玉祥当二老婆这样的事情她是不肯干的。跟他约法三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搂着他的美妾过日子,自己占着正室的位置独善其身?这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单从子嗣上就说不过去。嫡子未出,不管是妾还是通房,跟夫主过夜后必须喝避子汤,这是大云朝写入律法的规矩。
哪个世族大家如果弄出庶长子这样的事情,轻则没了前途,重则以宠妾灭妻之名定罪,如果妻子娘家势力大,说不好还得有牢狱之灾。所以姚燕语知道自己如果想弄这样的事情,苏家和姚家都不会饶了她,只有七年无所出才能被休出门,但到那时,嫁妆什么的恐怕都得留给下一任继室。况且,她也等不了七年。
翠微送了上房的丫头回来,看见她家姑娘一个人靠在榻上想事情,一脸的为难,便上前去低声问: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还要不要去瞧瞧三奶奶?我刚听见丫头说三奶奶把汤药又吐了。
姚燕语忍不住皱眉:这到底是什么病嘛!大姐姐在家的时候,从未听说身子
姑娘姚燕语话未说完便被翠微摇头制止,翠微又上前两步贴在姚燕语的耳边悄声劝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让人误会的。
也是。姚燕语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这院子里可不只是自己带来的人,还有侯府的人。
翠微扶着姚燕语的手臂慢慢地把人搀起来,低声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去瞧瞧三奶奶吧。若是三奶奶的病能好的话,该多好。翠微看着姚燕语微蹙的眉头,心想她们家姑娘自从知道自己要进侯府给苏姑爷当继室以后,这脸上就没笑过。
姚燕语忽然心中一亮,是啊,如果姚凤歌不死的话,自己不就可以不给苏玉祥续弦了么!
两江总督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话可是她小时候亲耳从那个精明爹的嘴里听到的。如果能以姚凤歌的病做筹码的话,是否可以换得自己的自由身呢?自己已经进了侯府,嫁妆都带来了,应该不会再回姚府了。不做继室,那么就算是贵妾了。只要是妾,那么就由姚凤歌做主。如果能说服姚凤歌放自己出府去个清净的庄子上过自由日子,岂不很好?
姚燕语主意一定,连日来的抑郁散开,心里也痛快了不少。
带着翠微走进姚凤歌的卧室,李嬷嬷正看着大丫头珊瑚给姚凤歌擦脸。姚燕语便轻着脚步上前,说道:我来吧。
珊瑚忙回头给姚燕语见礼,姚燕语拿过她手里的帕子,重新从温水中绞过,上前去坐在床沿上给姚凤歌细细地擦脸,然后又拿过她的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另一只手却摁在她的脉搏之上,用心地听脉。
姚燕语长到六岁时,缠绵病榻的生母宋氏撒手而去。姚燕语暗自为母守孝,闺阁中一应玩乐、人情交往的事能避就尽量避过去了。晨昏定省、上闺学外,她没什么事儿就翻家里收藏的书籍。姚家家族算不上大世家,祖上数到三代原是商家,到了姚远之祖父那一代自觉天下银钱已经赚足,又羡慕读书做官的人可以封妻荫子,便广置田地弃商从农,让自己的子侄专心读书。姚远之的父亲从科举出身,一生兢兢业业升到户部尚书。老爷子遵从祖训,尊师重道,扩建私塾学堂,教子有方,姚远之亦从科举出身,头脑手段比祖父更好,如今是两江总督。
正是因为有一位喜欢读书人的祖宗,姚家的大书房里藏书很多,也很杂。姚燕语偶然一次机会翻到了一本年代久远的医书,所记甚广甚奇,除了大云朝盛行的中草药、针刺疗法等中医学外,另记载了新奇的手术疗方,以割肉移血之法治疗肢体脏腑之伤病。想到宋氏生前病中的苦况,姚燕语便悄悄将医书拿回自己房里研究。有了医书相伴,她便有了消遣。反正她既不喜欢针黹刺绣,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对厨艺什么的也不怎么上心,唯一肯花心思的也只有这本医书。
为了结合实践,她开始在院子里养猫狗鸡兔,又搜罗种植中草药。当然,她弄这些的真正心思是不会说的,大云朝虽然有医女,但一向被视作下等,何况行医治病毕竟不是贵族女儿的本分。姚家的下人都说二姑娘喜欢奇花异草,喜欢养猫狗,是个心善的人。上头老太太和太太却无所谓,反正养这些东西也不算出格,又花不了多少钱,养就养呗。
这样过得半年,一天,王夫人请了一位得道老尼和老太太讲说佛理。那老尼见着姚燕语,立刻面色大骇,第二天,王夫人便将姚燕语远远地送去了钟秀山的小庵堂。姚燕语那时年纪尚小,待大些乳娘冯嬷嬷才断断续续地告诉姚燕语她私下打听来的消息。原是那老尼告诉王夫人姚燕语身上带煞气,与父母相克,十五岁之前不能养在家中。想到姚燕语过世不久的亲娘,王夫人对老尼的话深信不疑,便禀明老夫人将姚燕语送走。
钟秀山景色秀丽,环境清幽。深山庵堂没有那么多俗世的礼数规矩、人情文章,姚燕语有带去的医书做伴,山中还有许多稀罕药草可寻,倒觉得那庵堂比府里更自在些。庵堂里的住持心怀慈悲,时常带着尼姑们下山为无钱看病的百姓治病。姚燕语十岁那年,山洪暴发,山下死伤无数,不久又爆发疫病。因为山路难通,朝廷下派的救援人马很难进到灾区,庵中众尼便下山同县衙一道竭力救灾。事急从权,无须过多避忌,姚燕语再三提出帮忙救人,乳娘和住持见她志坚,又想这也是姚燕语积福的功德,便遂了她的心愿。这次天灾给了姚燕语将书中所学医理用于实践的机会。事后,住持见姚燕语居然懂医术,手法虽然生嫩,用的法子却在寻常中暗含玄妙,对病理又常有自己的见解。出家人自不便探问根底,但本着济世之心,讲说佛理的时候她开始和姚燕语讨论下山遇到的疑难病症,又默许姚燕语晚上来自己禅房中用小动物练习针灸和手术操作。山中岁月短,不觉八年多过去,姚燕语十五岁回府时,那本医书上的精妙医术已被她吃了个透。
此时,姚燕语为姚凤歌把着脉,心里却是一片疑团。
从姚凤歌的脉象上看,她不过是气血两虚,肝郁心结,肾水亏而肺火旺,所以会咳嗽,睡不好觉,没精神,心情烦躁什么的。但这些毛病凡是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几乎多少都有那么一点。成天勾心斗角的,谁能没个心事?可心事再重也不至于三年下来就要了小命吧?
姚燕语把姚凤歌的手放进薄被中,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样子,转头问李嬷嬷:姐姐的药呢?
李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刚喝了两口就吐了。老奴就没敢再让主子喝,主子现在一闻到药味就吐喝了这么久了这病也没治好,人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受那个罪。
姚燕语点点头:还有么?端来给我看看。
李嬷嬷只当是姚燕语要给嫡姐喂药,便没多说,只把头一偏,无声的眼色瞟过去,旁边一个丫头便端着一碗汤药上前来递给了翠微。翠微转手递给姚燕语,姚燕语却没去喂姚凤歌而是把药碗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又浅浅地尝了一口。
二姑娘?李嬷嬷觉得很奇怪,二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呢?
姚燕语没理会李嬷嬷,尝了一口汤药后便把药碗还给了翠微。又微微蹙着眉头看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姚凤歌一眼,半晌才说:姐姐这个光景,叫人看了真是心酸。不管怎么样,先打一张感情牌过去再说。反正她之前跟姚凤歌也没什么矛盾,姐妹情深总没有错。
李嬷嬷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圈儿:谁说不是呢。
姚燕语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这屋子不开窗户,不通风,那薰香就先撤了吧。
李嬷嬷还没说什么,刚刚端药碗的丫头便回道:可是主子素来厌烦药味,又睡不好,这是太太专门教人送来的安神香
姚燕语微微侧目看过去才发现,这丫头不是姚家给姚凤歌的任何一个陪嫁丫头,这丫头是定侯府的人。
姑娘恕罪,奴婢多嘴了。丫头忙低下头,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李嬷嬷刚要解释什么,门口传来门帘声和丫头的声音:三爷回来了。
姚燕语忙从床上站了起来,李嬷嬷则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往外迎了几步。苏玉祥已经翩然而入,姚燕语微微福身:燕语见过三爷,三爷安好。
苏玉祥看见姚燕语的时候愣了愣,微微笑道:我说外头有几个眼生的丫头婆子,原来是妹妹在这里。
我来看看姐姐,听说她把晚上的汤药吐了。姚燕语微微低着头,躲开苏玉祥打量自己的视线。
哎,你姐姐这病苏玉祥沉沉地叹了口气,面带哀色。撇开姚燕语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下来,牵了牵薄被,给姚凤歌盖得严密些。
你是想闷死她么?六月天里关着窗户盖着被子,还弄那么严密?姚燕语在心里吐了个槽。
苏玉祥只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走到姚燕语跟前,很客气地说道:你来了,你姐姐应该能宽心些。这里丫头婆子虽多,但都没用,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姐妹情深,你姐姐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姚燕语低了低头,只留给苏玉祥一团乌沉沉的发髻:三爷放心,燕语必当尽心照顾姐姐。
苏玉祥点了点头,又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姐姐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身子也要紧。
多谢三爷体贴。姚燕语心想你前面让我多费心,后面又让我早些睡,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看着苏玉祥离开,姚燕语也没多说,只是在临走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是何其精明的人,姚燕语回房坐在梳妆台前把头上的簪环刚刚摘下来,她就端着一碗银丝宫燕粥进来了。
翠微忙笑着迎上去把东西接过来,低声道谢:多谢嬷嬷想着我们姑娘。
李嬷嬷轻笑道:你们姑娘不也是我的姑娘么?现在在这里,还跟我这么说话?
翠微惊讶之余只得调皮地笑了笑,不再多说。姚燕语看了自己的乳娘冯嬷嬷一眼,笑道:我这里有了燕窝,银耳羹就吃不下了。嬷嬷去瞧瞧火候,等会儿给李嬷嬷送去房里用吧。
李嬷嬷忙福身笑道:老奴多谢姑娘了。
姚燕语给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把屋子里的小丫头们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李嬷嬷见状忙凑上前去来,帮姚燕语散开发髻,拿了一只象牙梳子给她通发。
嬷嬷,姐姐这个样子姚燕语为难地看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人影,问: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李嬷嬷苦笑:主子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们做奴才的侍奉不周,老爷肯定责罚,少不得我们得回去领罪了。不过如果姚燕语肯留她的话,想来总督府也不会因为几个奴才跟自家女儿翻脸。这也是李嬷嬷极有眼色找机会向姚燕语靠拢的原因。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其实,对嬷嬷来说,最好是姐姐的病能好起来。
哎哟我的姑娘!李嬷嬷这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一时悲伤直接落下泪来,难道老奴不是这样想的?大姑娘从一生下来就在老奴身边,老奴服侍了二十来年到头来
姚燕语看着李嬷嬷脸上的泪,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劝道:嬷嬷别伤心,依我看,大姐姐未必就不好了。
李嬷嬷顿时愣住,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姑娘又何必说这些话宽慰老奴?
姚燕语正色道:我不是宽慰你。虽然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救大姐姐,但总还是有余地的。
李嬷嬷大惊之余扑通一声跪在姚燕语脚边,抱着她的腿殷切地问: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这种时候了,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姚燕语把李嬷嬷拉了起来,徐徐说道,我是懂得一些医术,现在也不方便跟你说是怎么学来的。不过我没有什么行医经验,只能治一步说一步。满打满算,我也只有一半儿的把握。但这事儿恐怕府中的太太以及侯爷还有三爷他们不会同意,毕竟我没有行医的经验,他们不会由着我胡来。所以,嬷嬷若想让我一试,就必须为此事保密。
李嬷嬷这才缓缓地回过味儿来,她满脸疑惑满腹疑团地看着姚燕语,实在猜不透这位二姑娘是为了什么。先不说她治好大姑娘的病之后自己就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单说她凭什么把话说得这么满?一半儿的把握?太医院的大人们都不敢说这话,她凭什么啊?
姚燕语对李嬷嬷的怀疑早就料到,于是也不恼,只淡淡地笑着问:我且问你,大姐姐的病,太医到底怎么说?
李嬷嬷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说出事实:说是过不了这个夏天了,也就这个月底下个月初的事儿。
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啊。姚燕语轻叹,你再想想,如果我想借着这个由头去坑害大姐姐,她可还有什么损失?或者说,我还有什么图谋?我又何必去害一个只剩下一个月寿命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我的姐姐?
姑娘说得没错,姑娘的确没有什么可图谋的。李嬷嬷这话是真心的。只要大姑娘一闭眼,二姑娘就是三奶奶,大姑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大姑娘又没有子嗣,将来她生了孩子就是三爷的嫡子,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害大姑娘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图谋。姚燕语看着李嬷嬷的眼睛,说道,我告诉你我的心里话,只是希望嬷嬷你也能帮我。
李嬷嬷这会儿反而放心了,没有图谋的人不容易控制,她不敢相信。于是忙躬身应道:姑娘请讲。只要能医治好大姑娘,老奴为姑娘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做苏姐夫的继室。姚燕语的声音低而笃定,我不想留在侯府。我想清清静静地过我自己的日子。所以,如果我能治好大姐,我希望大姐能准我出府,去乡下的农庄上住。这些话我在家的时候不能跟太太说,毕竟老爷太太养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说了也不会如我的愿。但如果我能医治好大姐,这也算是我给老爷和太太一个交代了。所以,嬷嬷你会帮我吗?
姑娘此话当真?!李嬷嬷是大出意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姚燕语随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根玉簪,啪的一声置于地上,玉簪顿时碎成几块。
我若有半句假话,有如此簪。
姑娘!李嬷嬷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便跪在了姚燕语的面前,老奴该死!老奴绝没有质问姑娘的意思。老奴的意思是,姑娘你去庄子上过那种清苦日子别说家里的老爷太太舍不得,就是大姑娘
姚燕语淡然一笑: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所求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我不愿掺和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也无意于荣华富贵。我只想清静过日子,平安到老。
其实这些话姚燕语本不该跟一个奴才说,只是姚凤歌现在昏昏沉沉,时好时坏,姚燕语要想替她治病,必须先把姚凤歌身边的人打通了。不然单有一个李嬷嬷在,她就近不了姚凤歌的身,更何况还要用针灸和汤药调理。
话已经挑明,李嬷嬷作为姚凤歌的乳母,能跟着姚凤歌自然是不愿意跟着姚燕语的,二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不是假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过来看望姚凤歌,也不知道李嬷嬷是怎么跟珊瑚说的,珊瑚一见姚燕语便福身行礼,模样比之前恭谨了许多。
李嬷嬷以姑娘要陪三奶奶说话为由,把屋子里的小丫头都遣散了,珊瑚一个人在旁伺候,连她自己都守在外间,不许任何人靠近。
姚燕语认真地给姚凤歌把脉,然后直接吩咐珊瑚把屋子里的薰香撤了,再把窗户打开,只留着纱屉子,免得蚊虫飞进来。
这院子外面满是花木,窗户一开,有风徐徐吹入带着淡淡的睡莲的香味。没多会儿的工夫,屋子里的污浊的薰香味和药味被吹散,清爽了许多。
姚燕语把自己私藏的那一套银针取出来。这不是什么特别的银针,是她去钟秀山的途中从一个摆地摊的老人那里买来的,当时买的时候翠微还问她要这个干吗,又不能绣花用。她当时只回了两个字:好玩。
这套银针被姚燕语藏了有九年多了,一直都是给小动物们扎,当然,为了找准人身上的穴位,姚燕语也偷偷在自己的身上试过,也在住持身上试过。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是往病人的身上扎针。姚燕语已定好治疗方案,首先要做的便是治姚凤歌的肠胃。治病要靠汤药,必须依靠肠胃吸收。姚凤歌喝了太久的汤药,吃饭又不好,肠胃已经被汤药刺激得快废了,现在都到了吃几口就吐的程度。任何好方子好补药,喝不下去都是白费。
姚燕语让珊瑚掀开被子,把姚凤歌的裤子掀起来,认准足三里穴,把银针缓缓地刺了进去。足足忙了半个多时辰,姚燕语才从姚凤歌的卧室里出来,又悄声叮嘱了珊瑚:汤药先不要给姐姐喝了,她这个样子喝了反而刺激脾胃,没什么好处。暂且弄点米汤给她喝。每天多喂几次,嗯两个时辰喂一次,一次喂半碗。要粟米碾成粉煮的汤,明白?
是,奴婢明白。珊瑚感天谢地,天知道如果姚凤歌死了她的下场十有八九就是去家庙里为主子念经了。
一连三日,姚凤歌都没再用安神香,也没喝汤药。当然,汤药的事儿珊瑚一直瞒着,对外边说一直用着,实际上都倒进了痰盂。
姚凤歌这三日内也有清醒的时候,但每次看见姚燕语都只是落泪。第四日上,姚燕语给姚凤歌把脉,脸上有了淡淡的喜色。姚凤歌的胃经有了明显的改善,因为她同时也有针灸肾经的相关穴道,所以肾气回升的同时肺火也稍微降了些。中医把五脏归到五行,心经属火,肝经属木,脾经属土,肺经属金,肾经属水,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十分微妙,中医治疗便是循着其中的规律。最初在书里读到这些的时候,姚燕语觉得很是陌生和晦涩。不过十年的时间不短,有住持的点拨,她又有天赋、喜欢钻研,今天居然见了成果。
姑娘,如何?珊瑚见状心中甚是安慰,这几日二姑娘也算是劳心劳力辛苦得很,珊瑚心里自然感激。
今日起,每次给姐姐的粥里可以加一点青菜叶了。至于用什么菜叶回头我写下来你叫妥当的人出去买,不许惊动不相干的人。明白?
是,奴婢明白。
另外,你和李嬷嬷你们两个人在姐姐清醒的时候一定要多跟她说她的病一定能好,她的病有得治,她绝对不会死之类的话。务必要让姐姐相信。姚燕语细细地叮嘱。
珊瑚惊喜地看着姚燕语: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主子一定会好起来?您有十成的把握了?绝望到极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燕语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姚凤歌,把珊瑚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细想想,如果家里的人包括太医都说你患了重病,医治不好了,你会怎么样?你跟着大姐姐这么多年,也应该明白三人成虎,指鹿为马的道理。或许这病本没有那么重,但被你们这些人说得,好像她真的得了绝症,再无活路了。她自己都没活下去的信念了,这病还怎么治?
是,奴婢明白了。珊瑚立刻低下了头,这大半年来,自从有一次二奶奶无意间说漏了嘴,说自家主子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太医都说回天无力云云,主子的心情就没好过,食不下咽,每天都是愁云满面的。没病也愁出病来了。
姚燕语看珊瑚听进去了,自然不再多说。回到房中,不久姚延恩前来告别,免不了一番叮嘱,嘱她好生珍重,切莫只顾着挂念家中而失了礼数。姚燕语自然垂首聆听并连连称是。
这晚,苏玉祥照例回来探视姚凤歌的病情,姚凤歌依然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苏玉祥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行至廊檐下只随口问了一句:二姑娘这几天怎么样?
廊檐下一个小丫头忙福身回道:回爷的话,二姑娘一般都是早饭后和午睡后过来,晚上如果三奶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一般都不过来的。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晚上回来都见不到她。苏玉祥眼神闪烁,嘴角淡淡地笑了笑,走了。
姚燕语进定侯府第十二天,姚凤歌的病情明显好转,白天清醒的时间增长,并能靠在枕头上跟姚燕语聊家常,开始进食各种流质食物,如粟米粥,燕窝粥,银耳羹等。李嬷嬷背地里不知念了多少回西天佛祖如来观音,更是把姚燕语奉为恩人。
这十来天里,按照惯例自然有太医来为姚凤歌把脉,只是都被李嬷嬷挡驾了。李嬷嬷将塞了银子的荷包递给太医,为难地说:我们家主子清醒的时候说了,自己病的样子很难看,不想见人。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这脉诊不诊的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请大人见谅些个。太医不过是例行公事,不用把脉又有银子拿,自然乐得回去。
私下里,李嬷嬷也问过姚燕语为何不让太医给她家主子把脉,姚燕语只反问一句话:你觉得那些太医能治好姐姐的病吗?你跟了姐姐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姐姐这病来得蹊跷?
李嬷嬷顿悟,再也不敢对姚燕语有任何不恭了。
七月,是多雨的季节。这日一早,姚燕语一早起床在小院子里走了几圈,夜里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的花草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一树合欢花落了一地,连泥土也带了胭脂色。
冯嬷嬷从前院过来,见姚燕语一个人站在合欢树下,便走过去低声说道:姑娘,三奶奶醒了,说今天觉得比昨天更好了些,让奴婢请姑娘过去呢。
好。姚燕语也不多话,睁开眼睛任凭乳娘上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襟,便往前面去。
姚凤歌正靠在床上,身后珊瑚拿着白玉梳帮她通发,旁边跟珊瑚一起陪嫁过来的丫头琥珀服侍她漱口。见姚燕语进来,姚凤歌把口中的清盐水吐进痰盂后,微笑道:妹妹来了。
姐姐今儿气色果然好多了。所谓望闻问切,姚燕语面带微笑上前去在姚凤歌的床边坐下来,握住姚凤歌的手腕静静地把脉。
片刻后,姚凤歌满含期待地问:如何?这些天来,乳娘和珊瑚已经把姚燕语的话慢慢地说给她听,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求生的欲望让姚凤歌顾不得许多,毕竟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早早地死去。
二十来天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姚燕语笑意更深:姐姐可以见外边的太医了。叫太医来诊脉,通过太医的嘴告诉定侯夫人和府中所有的人,三奶奶死不了了。
真的?姚凤歌喜出望外,握着姚燕语的手不放开。
姚燕语点点头,低声说道:还希望姐姐能够成全我,在合适的时候准我出府。
妹妹姚凤歌立刻收了笑容,一脸戚戚然,你六岁便离家,我怎么舍得你再去那等地方受苦?你既然来了京城,我就得替父亲和母亲照顾好你的生活起居。
姚燕语知道姚凤歌现在还离不开自己,病还没全好,大夫先走了,任谁都不放心。于是轻笑:姐姐放心,眼前这一个月我是不会离开侯府的。姐姐的病虽然有好转,但总归还没大好,我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呢?我现在说这话,不过是想让姐姐早些替妹妹打算打算。以后姐姐有什么需要,只需一句话,妹妹定然义不容辞呀。
你呀,越是大了,越是任性。姚凤歌虽然虚弱地打趣,笑容宛如雨后梨花,带着一种别致的美。
姚燕语看得一愣神,自己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大病未愈,这虚弱的一笑也能如此养眼。想那书中所说的西子捧心,无非就是这样了吧?
三爷来了!院子里打扫的婆子们惊讶地请安,三爷早安。接着,门外屋里连连有丫头们一迭声地请安。
姚燕语一怔,微微蹙起了眉头。
姚凤歌也显然很意外,她病重以来,苏玉祥一直睡在书房,晚上只有通房伺候。侯府里的三位公子一早起来都需要去大长公主府中请安,还要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早饭后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是不会到她房里来的。怎么今天破例了?
沉默之间,苏玉祥已经进门来,看见姚燕语坐在床边跟姚凤歌手握手地坐着,便是一笑:妹妹在这里。
姚燕语只得起身行礼:三爷早。
姚凤歌靠在珊瑚的怀里朝着苏玉祥虚弱地笑:三爷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妾身这里病气重
苏玉祥在姚燕语之前坐的位置坐下来,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细细地看着她的脸色:果然是妹妹在跟前照顾开导的缘故?我瞧你真的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不是呢,珊瑚她们都说妹妹是福星呢。姚凤歌依然笑得虚弱,对姚燕语给自己治病的事情缄口不言。
苏玉祥闻言一笑,转头看着立在旁边的姚燕语,说道:妹妹果然是福星。大哥两个多月没有消息,祖母和母亲都心急如焚,妹妹来到我们府中没几天,大哥凯旋的消息就传进了京城,而且昨晚又有消息来,说大哥不日就要回京了。
真的?姚凤歌很是惊喜,眼神中也有了几分光彩。
定侯世子去年秋天的时候领兵征西,战事一直胶合着没有结果,大胜仗没有,小胜仗没用,打了快一年了,前些天听说吃了败仗,损失了不少兵马。朝中大臣和皇帝着急不说,家里大长公主和陆夫人都快急死了。
姚燕语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苏三爷你也太能扯了,我姚燕语区区一介女流,跟朝廷打胜仗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这不是给我招祸吗?!
姚燕语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一对夫妻面前待下去了,她知道,苏玉祥见姚凤歌病情好转肯定会叫太医来给姚凤歌诊脉,姚凤歌现在这种状况,太医肯定还会给她开药方。所以自己今日还是待在自己房中不露面的好,免得横生枝节。她于是微微福身,微笑道:姐姐今天精神很好,就跟姐夫说会儿话吧,燕语先告退了。
哎苏玉祥忙道,这会子了,你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叫人把早饭一并摆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吃饭。
姚燕语心想我同你一个桌上吃早饭?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妾了不成?于是微笑着拒绝:刚过来之前已经用了一碗粥了,三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燕语告退。
姚凤歌靠在床上冷眼瞧着姚燕语对苏玉祥避如蛇蝎的样子,心里好生纳闷,夫君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妹妹?她居然宁可去庄子上住也要躲开他?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说明燕语对自己丈夫无心,这样的话就算是父亲怪罪,自己也有话说。妹妹自己不愿意,难道还要牛不喝水强按头?
苏玉祥既说了在姚凤歌这里吃饭,自不能因为姚燕语不在就走人。饭菜摆上来,姚凤歌病弱不能下地,小炕桌就被摆到了床上。夫妇二人简单地吃了早饭,苏玉祥便说:你精神虽然不错,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待会儿再把张太医请来调整一下药方子,乖乖吃药,养好身体要紧。
姚凤歌含泪点头:妾身病了这么久,累三爷受苦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是夫妻啊。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苏玉祥握了握姚凤歌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病就是心思太重的缘故,你妹妹来了,陪你说说话,开解开解,就好了。
姚凤歌再次点头:是啊,燕语细致体贴,妾身由她照顾,受益匪浅。
嗯,你们姐妹情深,这是你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苏玉祥笑着,似是转念想到了什么:对了,平西大将军七日后班师回朝,大皇子代替圣上出城迎接,京城多少权贵子弟和姑娘们都会一睹韩将军麾下铁骑的风采,二妹妹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闷在家里也无聊得很,不如让她跟玉衡一起出去逛逛?
苏玉蘅是定侯苏光崇的弟弟苏光岺的庶女,贵妾所出,今年十四岁,待字闺中,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是京城里玲珑剔透的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苏光岺前几年外放去了广宁,二房的家眷都跟着去了,走的时候苏玉蘅正好出水痘,大长公主心疼孙女,便把苏玉蘅留在了身边。苏玉蘅虽然是个庶出女,但因为苏家玉字辈的姑娘的确太少,长房只有一个已出嫁的嫡长女苏玉荷,二房也只有两个姑娘,苏玉蓉跟着苏光岺去了广宁,也已在那边定下了亲事,出嫁什么的都在广宁办了。家里如今只有苏玉蘅是最小的一个女儿。纵然庶出,怕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嫡出的姑娘要尊贵些。
苏玉祥提出要姚燕语跟苏玉蘅一起出去玩儿,姚凤歌的心中千回百转,之后笑着点头:爷说得很是。若不是因为我病着,早就该带妹妹出去走走了。说起来,父亲一直外放,她小时候也没跟着出过门,竟是头一次进京呢。只是,我怕她
苏玉祥笑着打断姚凤歌的话:有什么好怕的?家里仆妇一大堆都跟着,而且那天锦麟卫是二哥掌管,又是跟在衡儿身边,难道谁还敢对她不敬不成?你也太过小心了。
如此,就请爷多费心了。姚凤歌知道自己再说就多了。而且,她坐起来这么久,也累了。毕竟是久病之人,没那么多的精神去思量这些事情。
你先歇着,我去吩咐人请太医。苏玉祥扶着姚凤歌躺好,又叮嘱珊瑚等人悉心照顾才出去了。
姚凤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却乱得很。
珊瑚和琥珀把屋子里收拾妥当,李嬷嬷端着一只翡翠碗进来,看姚凤歌的脸色有些不好,便担心地问:主子觉得怎么样?早晨看着还好,怎么这会儿脸色这么差?可是爷跟你说了什么?
姚凤歌徐徐睁开眼睛,似是没听见李嬷嬷的话一样,自言自语:三爷怕是对二妹动了心思了。
主子莫怕。李嬷嬷忙劝,莫说二姑娘对三爷没那份心思,就算是有,现在还有国孝在呢。大长公主和太太的眼里都容不得沙子,三爷动心思也没用的。等过了年,您这病也该大好了,到时候二姑娘已经去了庄子上了。
你难道没听说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姚凤歌冷笑。
那不至于,二姑娘再不尊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李嬷嬷耐心地劝。
姚凤歌的心里已经被一碗醋给迷了心智,冷笑道:这有什么,既然我不死了,她也只能是个妾而已。还说什么尊重不尊重?
李嬷嬷轻声叹了口气,劝道:我的好主子,您细细地想想,她若是恋着三爷,又何必费心思救您?况且奴才瞧着,二姑娘的心性高着呢,绝不会甘心为妾。
姚凤歌沉默了片刻,舒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也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好起来再说。再这么病怏怏半死不活地靠下去,三爷纵然有一百颗心,也被别人给拢走了。
正是这样呢。李嬷嬷端过药碗来给姚凤歌,这是老奴亲手在小厨房炖的药膳。
姚凤歌听了,只得再次打起精神来吃东西。刚刚的早饭是按照分例摆上来的,完全照顾的是苏玉祥的胃口,她根本什么都没吃。
苏三爷回房陪三奶奶用早饭的事儿片刻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陆夫人刚用完早饭正在漱口,听连嬷嬷耳语几声后,含着一口漱口茶半晌没动。之后把漱口茶吐进痰盂之后,慢慢地拿了帕子擦拭着嘴角,皱着眉头看了连嬷嬷一眼。连嬷嬷又轻轻地点了点头。陆夫人把手里的帕子往一旁轻轻一丢,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连嬷嬷上前两步扶着陆夫人起身离开偏厅,慢慢地进了内室。
太医什么时候来?陆夫人缓缓落座,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已经叫人去请了,说话的工夫就来了。
等会儿太医来了,我们一起过去瞧瞧。陆夫人说完,又有些厌恶地哼了一声:老三媳妇这病,可真是反复无常。
连嬷嬷站在旁边低着头,没敢搭话。
太医的确很快就到了,陆夫人带着封氏和孙氏一起到了祺祥院,李嬷嬷等人齐刷刷地出来迎接见礼,姚燕语自然也不能躲在后面装傻。
你姐姐的病到底怎样?我听说这几日好了许多?陆夫人的脸上带着喜气,问姚燕语。
姚燕语忙回:回太太,这几日姐姐是能吃得下几口细粥了,但到底还是无法下床,姐姐说劳太太亲自过来探视却又不能起身相迎是她不孝,还请太太不要怪罪。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说这样的话作甚?难道我是那种只看重规矩的人么?我只盼着她快些好起来也就知足了,迎接不迎接的有什么要紧?
说话间,陆夫人进了正厅落座,给姚凤歌诊脉的太医已经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给陆夫人见礼。
陆夫人看清太医后,颇为殷切地问:原来是刘太医,我这三儿媳妇的病到底怎样?这反反复复的真是叫人揪心。
回夫人的话,从脉象上看,三少奶奶的病的确有好转了。
哦?陆夫人十分惊喜地看了一眼封氏,真的?
封氏皱着眉头问:之前也是刘太医说我三弟妹的病撑不过这个月,怎么才过了二十几天,您又说有好转了呢?刘太医,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对待。我们家可也不是那些寻常人家,由得你糊弄。
刘太医忙道:世子夫人恕罪,之前下官说的那些话是根据三少奶奶的脉象,今天这话,自然也是因为三少奶奶的脉象有变才这样说。世子夫人若是不信,可另请太医过来诊脉。
罢了,我们信得过你。陆夫人摆了一下手,你多费心了。医治好了我这儿媳妇,不但我重重有赏,大长公主也会赏你的。
是,谢夫人。刘太医忙躬身言谢。
陆夫人看了一眼姚凤歌的卧室欲言又止,孙氏立刻劝道:太太昨儿晚上受了点湿气,咳嗽了几声,这会儿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太太不放心,不如儿媳进去瞧瞧她?
你去吧。陆夫人看了封氏一眼,又说:你也去,看看你三弟妹有什么需要的,你就着手给她办了。她久病之人也经不起人来人往的,我先回去了。
封氏忙应道:是。
两妯娌并姚燕语三人送陆夫人出门后,进了姚凤歌的卧室。姚凤歌正靠在一摞被子上闭目养神。跪在床边脚踏上的琥珀见封氏等人进来,忙站起来转身行礼:世子夫人,二奶奶。
姚凤歌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封氏和孙氏,做挣扎起身的样子,伸着手抓住琥珀的手臂,嘴角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大嫂,二嫂
哎哟,你还想起来给我们请安呢?快躺着吧。孙氏先一步上前,阻止了姚凤歌起床。
封氏在丫头搬过来的椅子上落座,劝道:你别动,仔细头晕。我们也是不放心你,进来瞧瞧。
姚凤歌自然说客气话,又吩咐小丫头重新上茶。
妯娌三个和和气气地说话,无非是让姚凤歌好生养着,别想太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着急也没用,好在有二姑娘来了,有她对你细心照顾,你这病合该好了云云。
姚燕语在旁看着,这妯娌三个怎么看上去都像是情投意合情深意重的好姐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矛盾。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暗想这定侯府中三房妯娌的关系果然这么好呢,还是在粉饰太平?
陆夫人从祺祥院离开后没急着回自己的房里,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后面的花园子散心。连嬷嬷跟在她身旁,后面跟着几个大丫头拿着坐垫、巾帕、拂尘等物亦步亦趋,跟得不远不近。
你觉得这事儿蹊跷在哪里?陆夫人在一处临水的凉亭中坐下来,看着荷叶间嬉戏的锦鲤。
连嬷嬷把手里的鱼食递上来,低声说道:老奴也说不出来,若说有什么,应该是在那位二姑娘身上。只是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有回天之术?
叫人暗中去查查,看她在娘家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是。连嬷嬷答应着,又提醒陆夫人:可三奶奶这事儿
陆夫人冷笑:她自己心里有数。那天被我撞见,就应该知道悔改了。况且,她熬不熬得过这一关也还难说呢,不过是稍微有些好转罢了。明天叫张太医来再给她诊脉。
连嬷嬷应了一声,又问:那安神香?
陆夫人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必用了。若执意给她用,肯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了。说到底我还是觉得这个二姑娘有蹊跷,总不过来了不到一个月,一个本该死的人就这样闯过来了?
连嬷嬷轻笑道:早起三爷说,她是个福星呢。说世子爷他们大半年没有好消息,二姑娘来了没多久,西边就凯旋了
住口!陆夫人皱着眉头冷声喝道,这种话也是乱说的?!西边打胜仗是陛下的福泽和臣子将士们的血汗,跟一个小小的女子有什么关系?老三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你也如此糊涂!
是。连嬷嬷忙敛了笑,躬身应道:老奴糊涂了。
陆夫人沉默了半晌,方忽然叹道:其实,跟姚家的联姻与我们还是十分有利的。如不是那件事情太过分,我也不希望姚氏出事儿。只是这种丑事若是传出去,连陛下和长公主的脸面也没有了!而且,老三将被置于何处?!所以,我也就顾不得旁人了!
连嬷嬷忙道:主子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定侯府和三爷着想。这只是三奶奶一个人的错,就算是那样的结果,也是她自己修来的,主子保重身体要紧。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
姚凤歌依然是病着,太医说三奶奶的病或许可以拖到明年。定侯府中的人多少有了点笑容,但却也没多少欢喜,拖到明年也是个死,早死晚死也不差这几个月。
姚燕语每天还是要给姚凤歌针灸,但已经不跟开始那样只是调节脾经肾经,而是要从心肺经脉上下手了。开始的时候姚燕语也紧张,虽然经过这十年的苦学,她对心胸内结构的熟悉跟熟悉自己的掌纹差不多,但毕竟施诊经验少,稍有不慎便是一条命。
苏玉祥每天都会过来,而且是不定时的,或早或晚,让姚燕语琢磨不透,便只得把针灸的时间改到了夜里。
这日据说是镇国公平西大将军韩巍以及诚王世子和定侯世子凯旋归来接受皇帝陛下召见的日子,大皇子会代替天子十里锦铺相迎,京城内一片沸腾。
姚凤歌头一日便跟姚燕语说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一直闷在府里,不如会同三姑娘(苏玉蘅)一起出去散散心。姚燕语心中则想着总要熟悉一下京城的状况,将来离开定侯府也不至于是睁眼瞎,便应了。
那苏玉蘅性子开朗活泼,听说有玩伴儿自然高兴,一早起来便穿戴了从大长公主府过来,见姚燕语第一面便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叫姐姐。
姚燕语见这个十四岁的姑娘有着跟年龄不甚相符的纯净明澈的眼神,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良。姚燕语猜着可见她被家族养护得极好,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知之甚少,心思单纯。当然姚燕语知道,这些并不能说这位三姑娘是白痴,不懂人情世故。相反,在这样玲珑剔透的人面前,那些虚假的花招尽量不要耍,那样只能被人低看一眼而已。不过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好,姚燕语知道只要自己少说话做好一个宾客该做的安静地待在苏玉蘅的身边就好,她今天只是被带出去看热闹的定侯府的亲眷。
这次出征镇国公受封平西大将军挂帅,定侯世子以及诚王世子拜将,可谓豪华阵容。一朝得胜还朝,那也必须是极尽的荣光。
京城西城门通往皇宫的大街上人满为患,两边的茶楼酒肆更是座无虚席。上上下下的人都挤在街道两旁和每一栋楼的窗口栏杆内等着看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街道两边则站满了维持秩序的锦麟卫。
苏玉蘅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得到的消息差不多是最早的,早在七日前就叫人拿了银子在凤翔楼定了临街的小雅间。马车在凤翔楼内院停放后,她便拉着姚燕语的手一路上楼直接进屋。跟随的仆从自然为二人打点好了一切,姚燕语则安安静静地坐在雅间里喝茶。
外面喧哗如潮,早在窗口观望的小丫头松子儿笑嘻嘻地回道:姑娘姑娘,来了!国公爷和世子爷他们来了!
苏玉蘅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往窗边去看,却又见姚燕语还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又转回去一把把人拉了起来:姐姐快来看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姚燕语被拉着走到了窗户跟前,一手扶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往外看。
姚姐姐,看,快看那身穿紫色战袍的便是镇国公!苏玉蘅指着远处一抹紫色给姚燕语看,他身后那个穿青色战袍的是大哥!那个穿白袍的是镇国公世子韩熵戈韩小将军,红袍的是诚王世子!姐姐你看,大哥儒雅温润,真不愧是一员儒将
姚燕语微笑着连声称是,看着那一队威风凛凛的铁骑自西面而来,马蹄嘚嘚,铁甲铮铮,果然是气势如虹。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情。大云朝虽然礼制森严,男女之间讲究的也是授受不亲,但却也没有严格到女孩子必须足不出户的地步,更不会因为被谁看了就必须得嫁给谁。因为大云朝皇帝祖上尚武,所以那些贵族少女们也相对开放一些,公主郡主当街骑马,去郊外游玩狩猎,蹴鞠,打马球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而那些世族文臣家的女儿则相对文静,家教使然,像姚家这样的人家,姑娘家从小教育的是女红针黹,琴棋书画,对那些狩猎,蹴鞠什么的反而不怎么热衷。是以,宗室贵族都喜欢娶文臣世族家的姑娘,因为这些姑娘文雅含蓄,娴淑温良,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那些武勋卓著的公侯或者将门则是公主郡主们的良配。因为这些男儿们英姿勃勃,能满足公主郡主们心中的英雄梦,而且也是宗室皇族赖以保卫边疆的中流砥柱。
姚姐姐你想什么呢!我问你呢,你看诚王世子英俊还是镇国公世子英俊呢?苏玉蘅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不见姚燕语有反应,便忍不住伸手攀住了她的肩膀。却不料她手指不经意地勾了姚燕语的耳坠一下,那冰种翡翠的坠子便脱了环往下掉。
啊坏了!眼看着要砸到诚王世子的头上,姚燕语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苏玉蘅问的是什么。
姚燕语一声惊呼被湮没在如潮的喧哗声中,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连身旁的翠微都兴奋地朝着楼下的铁骑英雄们挥手,没把她家姑娘的惊呼当回事儿。
然,铁骑队列里的一位铜甲副将却忽然抬头看过来,目光冷硬如刀,带着森森的杀气。那一瞬,姚燕语似乎觉得自己被这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心脏,一时连呼一口气也不能。
那副将忽然长臂一伸,一把接住了姚燕语的那枚翡翠耳坠。看清手中的东西后,那杀气腾腾的目光骤然收敛,虽然还是冷如刀锋,但却没了那股逼人的杀气。
姚燕语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低声叹道:这人好凶!
谁啊?苏玉蘅纳闷地问,谁凶?
姚燕语看着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男子,低低地一笑:没谁,我觉得这一支铁骑真的好威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铁血的味道。
苏玉蘅一拍手,笑道:对!姚姐姐说得没错!这就是我大云的英雄!祖母说,真正的男儿都在军营里。
姚燕语听了这话,淡然一笑。不管真正的好男儿在哪里,都不是她能想的。她是姚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两江总督姚远之,姚家的女儿将来都是姚总督用来巩固姚家地位的筹码。其实这也不能怪她的父亲,在大云朝皇室贵族和门阀世家的眼里,儿女的婚姻首先看的是利益,两家联姻是否能把利益最大化。其次是门当户对。在最大的利益面前,门户之见都得靠边站。比如公主郡主远嫁和亲,皇族宗室难道不心疼吗?皇上王爷难道不想门当户对吗?在政权的稳固跟前,纵然骄傲如公主,该远嫁的时候也得远嫁。至于小儿女的意愿,那得是在前面两个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才成立的。当然,这也得是极其宠爱儿女的父母。
姚燕语知道,所有这些她都是不可奢望的。就像当初自己被王夫人送去了庵堂,后来父亲一句话又被送进了定侯府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她一句,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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