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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在我离开之前

書城自編碼: 2880456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陈岳辰
國際書號(ISBN): 9787229111892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9-01


書度/開本: 32开

售價:HK$ 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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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电影《离别七日情》原著作者*感动催泪之作

什么是人内心深处*的遗憾?
也许就是在离开之时,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为之而动。
內容簡介:
在别人眼中,席佛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具有坏男孩的特质、温柔的眼神,总让女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在他自己看来,他不过是个拥有失败人生的可悲中年男子:
他有过一段摇滚明星的光辉岁月,歌声被人们疯狂传颂,却留不住他妻子的心,三周后,他的前妻就要跟别的男人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把满心的期望与寄托放在女儿身上,然而曾年少轻狂的他却在女儿出生后也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老爸。
有一天,昏倒后的他,再度睁开眼,医生宣布他动脉剥离,不是开刀就得等死,而这位医生正是即将娶走他前妻的家伙
如此悲催的人生,步入中年的他已然没有任何期待。只不过,他真能就这样舍弃一切,没有半点遗憾吗
關於作者:
强纳森?崔普尔(Jonathan Tropper)
国际知名的畅销作家,以辛辣的幽默、对家庭危机和使坏男人的深刻描绘,广受各界好评。他与妻子伊丽莎白和孩子住在纽约市郊的威彻斯特,并于该地的曼哈顿维尔大学(Manhattanville College)教授写作课程。他的畅销小说《谁来替我照顾妈妈》已被改编拍为电影《离别七日情》。
內容試閱
如果你问我,在我死去之前最想做什么,我会告诉你,我想做个好一点的男人、好一点的爸爸
1

星期二,距离前妻再婚只剩下不到三周的时间,而再过几天以后,席佛就会觉得自己想通了,如他这般惨淡的人生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大概在七年又四个月以前,狄妮丝因为诸多很有道理的原因与他离婚了。约莫八年前,他参与的弯雏菊乐团发行了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专辑,专辑里头的单曲《支离破碎》爆红,那年夏天好像全世界都一起唱着这首歌,于是他们跻身摇滚巨星之列。可是星星很快就陨落了,只能捕捉到一瞬间的璀璨然后他又被抓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酒驾,第二次是因为招妓。如果可以的话,席佛很想向人解释,但他对那段时间记忆模糊,总觉得那只是某个口口相传、已经埋没在历史中的遥远传奇。经过唱片公司的背后运作,主唱派特
迈瑞迪在单飞之后人气扶摇直上,贝斯手丹尼、吉他手雷伊和身为鼓手的席佛,只能灰溜溜地跑回了榆溪市,只能缅怀着往日的荣耀,面对此后无望的人生。无处可去的席佛想回家,却发现狄妮丝已经换了门锁,也请好了律师,准备好了离婚。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总之,这个星期二已经是在犯尽无数错误的八年后。不管你信不信,席佛现在四十四岁,身材走样、心情忧郁只是他不确定有理由的忧郁是不是还能称之为忧郁症。至于理由到底是什么呢?或许只是悲哀、只是寂寞,又或者只是每天在苦闷中觉察到逝去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每个星期二,是杰克和席佛捐献精子的日子。
那是婚戒?
他们乘着杰克那辆已经有十年历史的宝马敞篷车在高速公路上驰骋,杰克注意到席佛手指上的戒指。杰克假装知道歌词似的跟着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哼唱着,席佛则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打膝盖应和节奏。两个人年纪相仿,也都在人生路上历尽沧桑,犯了一连串史诗级的错误。
席佛忘记摘下戒指了。他到底这么戴着多久了呢?几个钟头?说不定好几天了。他的手指从结婚那天就留下一个凹陷的印子,每回将戒指套进去,就好像机械零件那样密合,所以很容易就会忘记它的存在。被杰克这么一说,席佛懊恼地将戒指取下来塞进口袋,与零钱碰撞出一阵子叮咚声。
怎么回事啊,席佛?杰克得扯嗓子大叫,不然压不过公路上的喧嚣声、车里的音乐和席佛耳边绵延不绝的耳鸣。席佛的耳鸣时好时坏,没找到什么治疗办法,也没听说有人为这种疾病办什么铁人三项或成立基金会做研究。反正他得一个人面对。
只是戴着玩。
真的是结婚戒指啊?
不然应该是什么?
我哪知道,还以为只是你出门时乱买的。
我没事干吗买假的结婚戒指?
那你都离婚十年了,没事干吗戴结婚戒指?
七年而已。
好,我接受纠正,那就七年吧。
杰克脸上闪过一抹奸诈的笑容,仿佛在说我比你还了

解你自己,而这总让席佛有个冲动想伸出食指朝他一边眼窝戳下去,然后绕过鼻梁后面,从另一眼传出来,最后用力一勾,将他整张脸都扯下来。
怎么了吗,席佛?还能怎么了?我都四十四了,还能捐精就能领到七十五
美元,美梦成真哪。杰克冷笑道:这可真是最好赚的钱了。即便与杰克相处久了,席佛还是怀疑他究竟是真蠢,还
是装出来的。两个中年离婚男子的友谊起自于互相看不顺眼,谁叫他们好死不死都住在凡尔赛宫的同一层楼呢。杰克总觉得席佛一脸忧郁,席佛总认为杰克是白痴,而且两个人都说得对极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布莱契皇家医学研究中心的分部,而辛勤的代价是一周有七十五美元的营养费。
这是个药物试验,是杰克在网络上找到的,据称是针对精虫活动力过低的问题开发非荷尔蒙疗法,不过是副作用也很多,比如情绪波动、头晕目眩,以及最奇怪的是性欲降低。而这所有的介绍就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由试验负责人不带一丝嘲弄地解释完毕。
没有人想了解那个经过工业用消毒水疯狂喷洒的小房间是什么模样。里头破烂的色情杂志连他都不愿意碰,因为不知道多少双黏糊糊的手曾经翻过。有一台小电视摆在摇摇晃晃的宜家的架子上,旁边的小柜子有几片 DVD。同样的,没有人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坐下来看影片,只是站在房间中央、裤子褪到脚踝,心里会想着年轻时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孩们。
但一如往常,在他真的射在样本杯里,塑料被碰撞出微弱的声音之前,尽管他再怎么坚定,脑海里总会浮现狄妮丝的脸庞。她蹙起眉头,流露出惯常的轻蔑,剥夺了席佛体内残存的那么一丝渺小快感。
伴随着最后的哀伤低吼与一阵紧缩,以及冰冷湿滑的湿巾,隔着杯子的塑料层,他指尖还可以感受到自己液体的热度来自于他的东西里,也没几样还这么有生命力了。
2

已经完事的杰克在外头大厅与接待小姐聊天。那位小姐脸很尖、下巴长了内分泌失调所引起的成人痘痘,其实并不是杰克喜欢的类型,他只是喜欢与人混熟一些,才不会错失任何机会。
杰克是房地产中介员,习惯手指夹着名片塞在人家手里,那手法几乎和扒手没两样,只是方向反了过来,一个不小心对方身上就会多件东西。他讲话有点拽,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无论是要带对方上床,还是带对方去看一件殖民风格的独栋住宅都一样。其实呢,工作和钓女人对他而言是一体两面,在他还没离婚时就一直是如此,所以出状况也是迟早的问题。当时有个波多黎各女酒保趁他晚餐时间突然跑去他家里,用西班牙语骂得他狗血淋头,结果他老婆先是拿着厨房的肉槌追杀他,后来又带着一群律师将他团团围住他岳父开了间律师事务所,聘请的都是常春藤名校毕业生。
他出来啦!杰克大声嚷嚷,想必接待处所有人都听见了吧:你是怎么啦,该不会还先出去吃晚餐了吧?我差
点要叫薇琪进去救你了。
薇琪浅浅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尴尬又有些生气,但好像也觉得这是种赞美。杰克的口才确实很好。
我没事。席佛将东西交给薇琪,两人视线没有相交,薇琪将支票塞进他手里,交易就这么完成了。虽然杯子本身不透明,但将自己的产物交到小姐手上,这个举动无论如何都令人浑身不自在。
干得好。杰克拍拍他的背之后,两个人一起走回午后的太阳下。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席佛在心中问自己,并且一如往常,压抑着没让恐慌发作。
许多人错误就这么发生了。
很难确认是从哪里开始的,这么多年来就在混沌中度过了,想要回头找到起点,就想要查出自己的皮肤从哪儿开始长起一样。唯一可以肯定的大概就是那些东西确实包覆着你,有时候还会觉得束缚得太紧了些。
不过错误的存在显而易见。而且是很糟糕的错误。光是看着他就可以意识到这点。
首先,他胖了。或许还不到所谓的肥胖症,也无法登上《时人》杂志的肥胖专栏,但依旧是胖了。而且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进行体适能训练现在真的还会用体适能这个词吗?他也不确定。虽然还不到全面溃堤的地步,可是破洞渐渐扩大为裂缝:肚子越来越凸出、双下巴逐渐养成、一到夏天就得局部撒上爽身粉以免摩擦长出痱子。
然后为了遮掩爽身粉的味道,只好大量使用体香剂和卡文克莱德永恒系列男性香水。他的用法是在空气中狂喷一阵之后再走进那团香气中,就像小时候他妈妈做的那样。于是呢,他成了一个身上有爽身粉味道、古龙水太浓的胖男人,独自坐在曼尼美味比萨店里,把油腻的指纹留在其实根本没专心看的书上,然后拿着餐巾纸擦拭胡子没刮干净的下巴,余光偷瞄着走进店里的漂亮女孩。
如果有人觉得他很可悲的话,那绝对是正常的。就算怀疑他有恋童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他才又开始拿出以前的婚戒来戴。原因不在于他想念狄妮丝,一点也不,尤其是狄妮丝老是质疑他的整体情绪状态。不过呢,这个金戒指戴在手上就扭转了他的形象,仿佛忽然间多了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因为那意味着他有一个家,家里有人看得见他的好,而且显而易见的,至少偶尔愿意与他有肉体接触,好像这么一来,那些大缺点就变得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了。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与美女搭上线的话,婚戒这玩意儿就会制造麻烦,但其实这年头会让男性搭讪的女人,通常不是那种会在意一枚婚戒的类型。
3

每次这样的交易以后,席佛习惯到榆溪市比较僻静的商业区一带,那里有间规模很大的独立书店叫做最后一页,他会在那儿打发时间。书店里附设一个小咖啡厅,席佛习惯点大杯的汽水,坐着看《滚石》杂志,利用这段时间补充他的体液。
莉莉会在两点四十五分出现。她将长发随意绑成松松的马尾,金色发丝在身后摇曳,就像彗星的尾巴。由于染过各式各样不同层次的金色,莉莉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发色,即使是发根的颜色也不至于深得形成两截。她将黑色紧身裤塞进黑色牛仔靴里,苗条的身躯罩着宽松的羊毛衫,背上背的吉他装在黑色盒子里,凸出的细长琴颈就像是忍者刀的刀柄。
席佛从自己的位子打量她,近得足以找到一些不完美的地方:额头太凸出、鼻子太小显得脾气暴躁、牙齿排列不整齐,但其他地方组合起来还是不错,反而更令人想亲近。即便她人都已经从席佛身旁走到童书区了,他的视线还是没离开。
席佛深深地爱上她,即便事实上他们完全没跟彼此说过话。仔细想想,这样的纯爱是非常伟大的。假如有辆巴士朝她疾驰而来,席佛愿意冲出去为她挡下。另一个他愿意如此牺牲性命保护的人是他的女儿凯西,但他也很清楚换做是凯西,搞不好会大声叫好,毕竟这十八年来他都没有证明自己是个好父亲。而且悲哀的事实是,或许真的为女儿一死,才能唤起她对父亲的爱甚至就算是赔上性命,她也未必会被打动,因为女儿可能会觉得死了个笨蛋还比较省事。
他在一柜又一柜的书架间走动的样子鬼鬼祟祟,像个小偷,但已经可以听见莉莉弹出的轻柔吉他乐声,中间偶尔被咖啡厅那儿的煮咖啡机器发出的嘶嘶声干扰。每个星期她会来这儿两次,坐在矮塑料胶椅上,几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会在她身边围成一圈,一边吸果汁,一边跟着唱歌,一旁的外籍保姆们则低声用自己的方言聊天。
席佛站的位置正好是自我激励书籍区,在这里偷听不会惊扰任何人。《三十天让小腹平坦》《越吃越瘦》《自尊建立手册》上亿美元的产业重点都放在改造人类上,但人类能否被改造这点仍有待商议。他假装翻着书,实际上则是偷看莉莉。她拨弦时全身都在动,柔顺的头发像帘子般垂落脸庞,她抬起头看了孩子们一眼,闭口歌唱。
过了一天,猫回来了。
我们以为它一去不复返
但它回来了,
它不肯离开,唉唉唉唉
但难解释这是什么奇怪的儿歌,莉莉的高音一下子颤抖、一下子平板,不过那歌喉带着一股热情,仿佛自肺腑挤出一首最真挚的情歌,将她灵魂深处对音乐的向往关注其中。可惜这首可笑的儿歌无法承载这么多,而她的能量满溢,填满了这个空间,也填满了他。那些小孩想必以前就听过,不成调地跟着合唱,但莉莉的声音比起他们更加高亢,扬升至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在数位化的新世界里,这书店却还不肯放下旧时代的产物。一股难以言语的哽咽卡在席佛的喉咙,那是失去了从未拥有之物的矛盾感受。莉莉唱到第三段时,他已然情绪崩溃。
角落那男人发誓看见猫就开枪,
装了火药上了膛,
等呀等呀等着猫儿走过来,
结果发现他碎成九十七块
但猫儿还是回来了。
歌声一阵又一阵地洗涤过他整个人,席佛看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变成了什么。他躲在自我激励书籍区,却没有办法激励自己,他就只是个中年窝囊废,腿不受控制、耳朵嗡嗡叫,连心也痛了。他忍住的泪水,竟是源自于一个素昧平生、发自内心用力歌唱猫咪谋杀案的女子。
他感受得到自己正忐忑不安,也估算过自己心里或许还残存了最后一丝永恒真爱,但那必须先撇除他打从深处扭曲歪斜的价值观才行。席佛喜欢过的女人已经超过他该有的份额。而且他一旦看对眼,用爆炸形容还嫌不够,根本就是神风特工队,拼了性命地往目标冲过去。最初他认为这种性格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后来却像是诅咒,现在他已经了解那只是自己身上的另一个缺陷。
席佛已经独身一段时间,超过七年了吧。孤单这种事情,超越某一条界线以后就不再只是种状态,而成为一种习惯。渐渐地,不必再看手机,不再思索为什么找不到想打过去聊天的人。然后不太在意发型,不怎么运动,不去想想明天是余生的第一天,因为明天与今天没什么不同,今天与昨天也没什么不同,昨天则像是拉出去的一坨屎那般臭得让人腿软。想要不发疯,唯一的办法就是别再期待人生会变得比较美好。
不过,席佛骨子里还剩余了那么一点点的抗拒,没有完全投降。他依旧相信她就在世界上某个地方。会有一个女子看得见松动龟裂的废土下,男人真正的模样,这个女人知道如何应付如他这般充满矛盾的神风恋人。除此之外,席佛还知道:假如他希望能再度好好睡一觉,心里的这一块原地千万不可以死透。
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叫做苏菲金勒奥。她剪了个妖精般的短发,颈子上有号角形状的粉红色胎记。两个人第一次接吻,她轻轻发出的呻吟,带领席佛进入都仅止于隐约意识到的情欲世界。之后的几个星期,苏菲像是军队般占据他的脑海。两人在一起时,他们吻得火热,嘴唇都红肿脱皮,舌头仿佛要抽筋。但在某一天,那段关系结束了。席佛自己也不大记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根据统计经验,以及他试图回想时肚子发冷、心中悔恨这些迹象来判断,可以肯定是他自己先避不见面,然后在女孩身上随便找了个无关紧要的缺点,不断地放大、放大,最后吞噬了自己。
4

一到夏天,东岸的空气就让人难以忍受,湿气太重令人呼吸急促,只要一走到户外就汗流浃背。席佛与杰克、奥利弗三个人坐在凡尔赛宫游泳池旁的老位子,和其他人一样假装自己没有盯着那些大学女生看。
还是改称她们为大学女郎比较好呢?他也不太确定。这些女孩根本没有办法分类,她们清一色挺着古铜色肌肤、穿着比基尼,就像褪去包装的太妃糖一样,在游泳池另一头的躺椅上伸展身体。席佛每次都坐在杰克与奥利弗中间的位子,装作正在看杂志,然后从眼角余光偷瞄那些女孩。游泳池周围还坐着其他男人,或落单或群聚在一块儿,每个都一样可悲可怜,只敢远远地窥伺那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果。
你们看这些小妞。这句话杰克应该已经说第三次了。席佛习惯性地忽略他。
毕竟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来说。大家可都是男人虽然不年轻了,也没有成为什么好男人,但男人的本能可还在。这些小妞、这些妙龄女子她们擦了 SPF15的防晒乳,酮体闪闪发亮,像是上了焦糖般烘烤着柔软无瑕的肌肤,同时读着课本、杂志,或拿起套着粉红色、大红色保护壳的手机拼命传讯息出去,耳朵连接着 iPod,做过美甲的脚趾随着音乐节奏摆动。除此之外,女孩们感受音乐律动时总会嘟起嘴唇,仿佛亲吻空气似的,头也上上下下地摇晃着。
凡尔赛宫是一栋位于洲际公路旁的平价旅馆,原本这座游泳池只有凡尔赛宫的房客才能使用,这些女孩每天都透过杰克的邀请过来玩,也没有人会想要去投诉。她们是哈德森大学的学生,校园就在九号公路对面。这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有这么多年轻的肉体进出凡尔赛宫,简直就是将火柴与火种摆在同一个抽屉!
是的,席佛住在所谓的平价旅馆内。一连串的错误。
凡尔赛宫就像是十四层楼高的巨大墓碑,耸立在错综复杂的马路与 I-95公路的交流道旁,它是榆溪市郊区边缘唯一可供居住的建筑物,在数年前从一般旅馆转型为提供周租、月租的常住型公寓旅馆。于是,这里也就沦为榆溪市内一干饱受打击、可悲可叹的男子们脱离破碎婚姻以后的避居之地。整栋大楼散发着窝囊气息,一大票中年男子各自蜗居于隔间狭小、装潢贫乏的房间内。他住进凡尔赛宫了呢。当地人这么说的时候,彼此都能会意那地方象征了什么。凡尔赛宫有泳池、有健身房、有接待人员和漂亮的大厅,但这些都无法掩饰只有落魄男人才会住进去的事实,他们舔着彼此的伤口,而且在离婚后的财产与监护权争夺战里,正以每小时大约六块五美元(加上自己的开销)的速度慢慢屈居下风。
大厅里还挂着一幅原始设计图,从里面可以看见凡尔赛宫应当是晴空万里下闪耀着温柔白光的大楼,周围有翡翠般的草坪和繁茂树林。然而在现实世界里,为了要有停车场,草地、树木与放着不同颜色风筝的孩子们都无法走出那幅画,加上邻近快速道路,日复一日的废气排放,凡尔赛宫最终化作一团垂直的乌云。没有人明白,既然美梦不再,又为何要继续挂着这幅画,说不定是谁想出的残酷玩笑吧,打从潜意识要折磨这里的住户们。
其实在席佛还没离婚时,凡尔赛宫当时看起来虽然体面一些,却也已经是大家打趣的目标了。我真这么难相处的话,你就搬出去算啦?凡尔赛宫一定还有空房间大家会这么说。过了七年,席佛真的来到了这里,他的人生被困在八楼的两房小公寓中,同住的都是落难兄弟,大家被驱逐出榆溪市,无缘回去那两旁种着漂亮树木的街道,再也无法进入那些铺有地毯、窗帘华丽壮观的都铎和殖民式建筑内。他们失去了婚姻与家庭,却还在大大小小事情上为这些名目付钱,甚至明知道自己回去那房子也只会受到冷言奚落,却还是继续缴房贷。就连前妻的衣服、发型、保养、除毛和上健身房的费用,也得由他们负担,而且前妻们的教练和律师的薪水也同样由前夫们一手包办。至于他们自己的律师呢,感觉一点用也没有,只会用些门外汉能听懂的方式来解释他们处境多凄惨。撇开前妻不谈,还得付钱让孩子参加儿童棒球、儿童足球、上钢琴课、学溜冰与空手道、买 Gap的童装、读私立学校、接受正音治疗、请家教、课后活动,再加上医疗保险。只要站在凡尔赛宫的大厅,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得到这种建筑物洒满一股焦躁绝望的怨气,住在这儿的男人时时刻刻压抑着心中巨大的恐慌。他们随时会崩溃,不敢打开银行寄来的对账单,不断变卖越来越少的资产,心里很清楚这巨大的混沌终有一天会坠进法院那摊酸液中,慢慢分解为破产人生。
因此,住在凡尔赛宫的这群难兄难弟,如同一般男性的习惯,默默地伸出隐形的手支持、挽扶彼此。他们的友谊脆弱微小,如同沙漠里的苔藓,彼此大声诉苦埋怨,咒骂法院流程的冗长、法律规定的陈腐,还有该死的律师,同时对着挥之不去又无法跨越的贫穷困顿忧心不已。假如心情好一些,就能暂时装作眼前的凄凉并非是人生的全貌,嚷嚷着自己必定会再度追寻到真爱,不会孤老死去,而且很快就会有对象可以上床了。但无论情绪高低,他们总是一脸阴郁、酗酒严重,老是偷看那些年纪小了自己两三轮的女孩们。他们想看见乌云的边缘,期待拨云见日的那一刻。
焦点又回到了大学生身上。
你们看看杰克说。
杰克长得帅,所以就算大剌剌地盯着人家也不会太害臊。他身材高瘦,就算脱了衣服晒太阳也一样体面,微卷的头发颜色偏深,下巴像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那样微微往前翘。席佛和他很久以前就有过几面之缘,那场合无关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流,而是妻子、母亲之间的聚会。如今呢,两个人则是因为都没了老婆,所以聚在一块儿。知道席佛离婚,最开心的人就是杰克了,看见他搬来凡尔赛宫,杰克居然乐得在大厅跳起舞来。
你自己看。奥利弗的脸隐藏在一项皱了的棒球帽底下,我要午睡一下。
奥利弗已经五十多岁,个头虽高,但是身形略显臃肿,皮肤也垮了,那双眼睛看起来总是很累,腰带下方鼓起的肚皮则装满了威士忌。他是这儿的异类,其实并不一定得住进来,因为他的财产还很多,想住哪儿都不成问题,只不过他想找些朋友陪伴。他也结过婚,还结过三次,儿女都已经长大了,根本不跟他往来,至于孙子、孙女则连见都没见过。奥利弗比席佛大上十四岁,而杰克是个性爱成瘾但又轻视女人的怪胎,他们三个人究竟是怎么混在一块儿的,连席佛自己也会想不起来,一切就这样悄悄地进行着。
他们每天都来这儿晒太阳。杰克依旧高挑精壮,但胸腹的肌肉渐渐松弛。相较之下,席佛全身上下都比较厚实,体型像是个老了的棒球投手。奥利弗更不用说,那松垮的肚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呈现梨子的形状。三个人一字排开,杰克就是老化前,奥利弗是老化后,而席佛处于过渡阶段每件事情开始走错方向的那个当下。
显而易见啊。杰克根本没理会奥利弗,身材线条有多棒就不用说了,但我们要更深入一点。看看她们的眼睛、她们的动作、她们的笑容,每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纯洁无瑕的性感。她们对男人还是有爱的,不过等她们结婚以后,就免不了变成尖酸刻薄的老女人。
去你的,死奥利弗。
对你来说不会太年轻了点吗?席佛问。
什么鬼话!杰克问,你觉得谁可以满足这些小妞?难道是男大学生?回想一下你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德行
吧。你当时真的知道怎么取悦女人吗?或者应该问,有想要取悦女人的意思吗?
席佛脑海中确实浮现一个女孩。他不记得名字,只记得自己压在她身上,地点是她的宿舍小房间里的小小单人床。女孩望着他的眼神透露出毫不压抑的浓烈欲望,那时候他的感觉很强烈,现在却只剩下淡淡的哀伤在耳边萦绕,再也找不回来了。
别自以为什么都懂。杰克越说越起劲,这可不是好现象,我们眼前的女孩可不是当年的大学小妹妹,她们已经进化了。她们觉得性是与她们自身不可分离的一项重要权利!这就是女性主义者,上帝保佑她们。
我说奥利弗,你应该很清楚的,想要的话不成问题啊。准备一瓶酒、几颗威尔刚,问题就都解决了。
奥利弗摘下帽子,朝杰克眯起眼睛:问题是她们谁会要我?
你在胡扯什么?你是个英俊的男人啊。
我又老又胖,能生存到现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扮演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
一只老蟾蜍。奥利弗说完,又将帽子盖回脸上。在那一瞬间,席佛好像真的在他身上捕捉到蟾蜍的身影。
女孩们又在椅子上翻身、伸展,熟练地解开比基尼上衣的扣子,避免晒不均匀。她们摆动着双腿,抹上助晒油,舔了舔嘴唇,拨弄着长发。杰克拉高雷朋墨镜,眯起眼睛追随女孩的每个动作,笑着赞叹道:荣耀上帝啊!
奥利弗忽然放了个又长又响的屁,好像从气球里挤出来
似的。够了,奥利弗,你去吃药啦!杰克叫道。这就是席佛的朋友。
一直到两个小时过后,凯西到了,她们还坐在那边。太阳高挂在天顶,助晒油的气味随着大学女生走动而飘逸在空气中,挑动他们的神经。从这个地方听起来,大卡车在洲际公路上行驶而过的声音就仿佛是海浪拍岸声。近来席佛的意识常常陷入一片模糊,飘浮在由记忆、幻想、悔恨交织而成的迷雾中。
席佛或许在状况比较好的日子里,迷雾中会有一丝希望的微光。席佛!凯西直直地朝着他走过来,她穿着短裤与露背背心,杏
仁色的头发披在背上,随着夏日微风悄悄飘扬。在她靠近以后,席佛看见她脸颊上呈马蹄铁状分布的雀斑。杰克干咳一声,很努力地装出没有偷看朋友女儿的模样。
嗨。凯西这种冷淡态度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一如往常,每次席佛一看见女儿,就觉得自己的心又突然宣告罢工。这种反应就像是受到剧烈刺激,或者他猜测在溺水时才会产生。爱,还有恐慌,这两种情绪对他而言几乎密不可分。
嗨,凯西。他坐直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肚腩、没刮的胡子,还有一直懒得修剪的头发,你在这儿干吗?
凯西冷笑起来,好像这问题触及什么私密笑点一样:是啊,在这儿到底能干吗呢?
席佛不是什么模范好父亲,这一点毋庸置疑。离婚后的这七年里,他错过太多次女儿的生日、朗诵会、运动比赛,以及父女共进晚餐的机会,于是与凯西的关系从普通转为紧绷,最后则是疏远。等女儿进入青春期,以前原谅父亲的习惯也不知丢哪儿去了,但席佛知道一切都得怪自己,女儿可以更加蔑视他的。只不过面对女儿用鼻孔朝着自己,意有所指的反问在这里到底能干吗呢,那种自尊被撕裂的感受是无法修补的。
凯西朝他们三个人望了好一会儿,观感全写在眼神里:杰克就是个年华老去的浪荡男子,原本的魅力从 20世纪 90年代晚期日渐消退。奥利弗又老又胖,都可以当她的祖父了。至于席佛呢,明明穿的是特大号 T恤,却还是满身大汗,而且 T恤上还印着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没落的乐团图案。凯西的视线稍微挪向一旁的大学女生,接着又飘回来,眼神很不屑,好像看穿了他们的可悲龌龊。
想要一边缩小腹,一边流畅帅气地从躺椅上起身很困难,席佛虽然能挺起身子,但与惯性对抗的动作十分笨拙,还因为这点小动作就脸红喘起来。凡尔赛宫明明就有个还不差的健身房,想到他有很多空间时间,大家只怕都错以为他会常常进去。
在轻吻女儿两颊时,看见她没有太明显的退缩,席佛很滑稽地开心起来。
看看你长得多漂亮。杰克开口,现在几岁啦?
十八。
哇,跟你一比,我真的老了。
我想不用跟我比,你还是老了。


Shazam! 1 杰克低呼。他有时会这么做,大家都不懂究竟是为什么。凯西翻了翻眼珠子,意思就是打算忽略杰克的存在。她
转而看着席佛:我有事跟你说。一切都还好吗?他想了好一会儿:都还OK。要去里面坐着聊吗?好。凯西走在前面,席佛看见她肩膀上的一抹红色。那是什么?一朵玫瑰罢了。凯西的语气有点防备。以刺青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就是朵血红色玫瑰加上一片
叶子刺在她肩胛骨上。一般父亲就算有些窝囊,看见女儿身上有些刺青也会鬼吼鬼叫一番,但席佛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作为父亲的尊严,心想不如借机与女儿拉近距离算了。
挺好看的。
没想到凯西一脸挖苦地笑道:那你该看屁股上的才对。
我的天。
席佛,别分心,好戏还在后头。
例如?
她回头,脸上仍是笑着,不过眼睛瞪大了,还看得出正

① 故事书中让东西出现或消失的咒语,也是漫画人物常使用的变身咒。
微微颤抖。
例如她说,我怀孕了。
在某些时刻,人会感觉到地球就在脚下转着,让人本能地想要找东西抓住,现在就是那个时刻。席佛轻轻抓住凯西的手臂,盯着女儿的眼睛,两个人站在那里,仿佛外面的世界完全崩毁了。父女俩都等待着,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5

哇噢他是这么开头的。凯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什么。德鲁席佛从来就不是以能言善道闻名,无论是说好话或坏话都没什么特别厉害之处。但幸好他至少没有说出下面这几句话:
你确定?
是谁干了这种事?
你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小女孩了。
至少他没有生气、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别过头。
当个不及格的父亲的优势,大概就是他从不自认为有立场去批评女儿。席佛只是直视着凯西,抓住她的手臂。平常他若是这么做,凯西会生气地甩开,但其实凯西也是第一次大声说出这秘密,所以同样需要别人扶持。就在父亲伸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成为化石的某个部分松动了。
他又说了一次哇噢,仍旧没有大叫、没有下巴合不拢之类的反应。哇噢只是填补空白,争取时间思考这悲哀的事实,以及背后附带的种种含义。席佛这辈子有大半时间都在面对悲哀的事实,而凯西也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找父亲。
即便他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爸爸,凯西也预期他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必定会冒出令自己大失所望的言行举止,可在这当下她还是感动得想哭。虽然她对这样的感受深恶痛绝,但她真的就这么哭了,在那些落魄潦倒的男人面前,在游泳池浅水区那些几近全裸的火辣美女面前到底是谁让她们进来的?旅馆门房是个俄罗斯人,兢兢业业的模样好像自己守着白宫一样。
席佛将女儿拉进怀里,用一双手臂抱住,那动作尴尬得像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拥抱,仿佛害怕将凯西压坏似的。一个人怎么会过了大半辈子还没学会如何拥抱呢?凯西向来很讨厌自己一边生父亲的气,一边却又同情他,也因此变得更难相处。只不过这一次,她闭起眼睛,融化在席佛那件粗糙的旧棉布 T恤上,静静地等待着心情平复。
她呼吸时,嗅到父亲身上那熟悉的气味,私下将那味道取名为游民,是以爽身粉为基底,掺入刮胡水味道的男性淡香。但尽管她好比溺水般紧紧地抱着父亲,心里那股愤怒却又渐渐涌出来,就像意识中反复回荡的老歌,最后不再是需要回想的旋律,而是烙印在大脑的一条神经通道,无法改变。
凯西感受到怒火在体内乱窜。她气父亲,也气自己,于是挣脱了席佛那尴尬的拥抱,用的力气或许比预期的要大了些。被推开的席佛,神情满是不解。她看惯了这神情,一副讶异、傻气的模样,一副世界转动太快才会让他跟不上的态度。打从进入青春期开始,凯西就不断在他脸上发现这种表情。似乎是从买冰淇淋也讨好不了女儿以后,他就想不出别的花招了。她猜想妈妈与席佛离婚之前的那几年,大概也看了太多次这种表情,但实际上母女俩间并没有讨论过那段往事。虽说凯西鄙视席佛,却也不想听母亲数落他的种种不是,倒不是因为心里还对父亲有什么忠诚可言,而是觉得妈妈就算这辈子都会困在前一段婚姻的阴影中自怨自艾、走不出来,但没道理拿女儿当成情绪出口。尽管她也认为妈妈做了正确的抉择。
回到眼前的境况:凯西的泪腺受到控制之后,抬起头望着席佛。她在自己脆弱的时候来找他,却转眼间回复到原本轻蔑的神态。至于席佛,他只是用手顺了顺太长太乱的头发,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接着开口说: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假如身为毕业生致词代表,同时也是那一年唯一进入常春藤联盟名校的女学生,在这处境下还不够讽刺的话,那么大可再加上一条:其实直到三个星期以前,凯西都还是处女,连男朋友都没有。
今年上半年她有个对象,好笑的是那个男生竟然叫做杰可普鲁登斯。两人在三月份时分手,原因乍听起来错综复杂,但其实可以总结成一句话,也就是凯西不肯与他上床。两人曾经在杰可的吉普车上甚至在他的家里躲避着他的父母,做过一些越举的事情,但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
理当是最亲密的时刻,凯西却反而觉得与他更疏远了。杰可是个幽默正直的男生,性格也有温柔的一面,这些扰乱了凯西的心,只可惜进展到脱光光的这个阶段,他都讲了一些暗示或讽刺的话语,凯西就觉得自己被说成是假正经、真浪荡的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终于,时候到了,两人之间有着最后通牒的默契,凯西选择退出。才过两周,杰可就开始与露西葛瑞森交往。她以前当过 JCPenney的模特儿,与同年级许多男生搞暧昧,几乎被看作是成年礼的一种仪式。
虽然凯西阻挡了杰可的攻势,但她却成为华盛顿艾文高中史上独一无二的毕业生致词代表因为她在离上台演讲不到二十分钟前,冲进了女厕所对着验孕棒撒尿,上台念了两页演讲稿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将那玩意儿握在手中,两条粉红色的线包夹着她所说出的每一句话,仿佛悄悄地嘲弄着自己。
我们即将进入外面广阔的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变我们最终都将成为所有选择,以及所有错误的总和我们珍惜的日子已经在身后慢慢褪色,但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挖掘出来,与我们的孩子分享
诸如此类的内容,然后是什么友谊、教训、体验等等令人生厌的陈词滥调。
她拿着验孕棒轻轻敲着讲台,继续翻页演讲稿,但身体里的那个东西,那个由欲望和冷漠和生理反应汇聚而成的某个东西,却还在她的子宫里继续分裂繁殖、增长扩大,好像世界即将在今天结束似的。凯西脑海中有个想象,如果她把准备好的演讲稿扔掉,高高举起验孕棒,发自内心地告诉大家发生什么事情,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会同情自己。你们真的对前途忧心吗?那看看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如果她真这么说了,然后贾斯汀罗斯马上顶着他的大黑眼影、带着吉他上台演唱年轻岁月乐团名曲《别回头》,保证大家都会哭红眼眶,然后凯西也能成为当地的传奇人物了吧。

可现实是,在她结束致辞以后,会场里回荡着乏味的掌声,她转头看着母亲与李奇朝自己露出璀璨笑容,更后面的地方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席佛,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窄领衬衫,靠在墙壁上,同样拍着手。她眼泪冒出来了,走回原位,但却不怎么肯定自己为什么要哭。祸是自己闯的,对吧?
6
你妈有什么反应?
还好。
真的吗?
其实我还没告诉她。
啊,聪明。
目前只有告诉你。
嗯。
那你又有什么感觉?
这口气听起来很像我的心理治疗师。
你还有去咨询吗?
没有,几年前就停了。
反正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心理健康。
就像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避孕措施。
算你厉害啊,席佛。
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承认我是白痴。
多久了?

没有很久。你要从什么时间算起?
我哪知道,受孕吧。
大概三个星期左右。
好,那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考虑。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认为你该考虑堕胎。
哇,我说老爸,你考虑得挺快的是不是?
你自己问我觉得该
我只是要你照心里想的老实说。
我不是说了吗?
完全不顾虑到我身体里有个小生命就对了。
你自己是这么看待的吗?我是说,你觉得那是一条生

命?是吧。也不一定。有时候吧。我不知道。你又怎么想?我怎么想无关紧要,你得做出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我做的正确的决定是一开始就不要怀孕。孩子,别哭。少叫我别哭,我最讨厌人家那样说。对不起。哎哟,天哪我是说,爸,这种时候还不能哭,那
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哭?我都怀孕了耶。你说得对,抱歉。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那有什么问题。我不是处女了,你会生气吗?
你不再是个七岁小女孩的时候,我生气了;才一眨眼你就忽然变成大女孩的时候,我生气了;错过几百万次相处机会的时候,我生气了。我气我自己是个很糟糕的爸爸,你应该要受到更好的照料才对。至于你是不是处女这种事情或许是因为我认为你也该交男朋友了吧,所以倒不觉得怎么样。
嗯哼。
你又哭啦?
一点点而已啦。
你不必急着今天做决定啊。
我根本不想做决定,我希望有别人可以帮我做决定。
那呃,孩子的爸爸怎么说?
没有爸爸,也根本没有孩子。那是一团细胞,只不过

摆在那里的话可能会变成孩子。好。你不认为有必要告诉他就对了。你看看你自己吧。真的要我认同爸爸这种角色?我又没有要你认同谁,只是想确定现在的状况。那你最好认真点。喂!你又跑去哪儿啊?才坐一下子就要吃两支?你没搞错吧?嫌胆固醇太低
吗?算了。我要走了。我说错话了吗?反正你说什么都是错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之后再说。也说不定你已经帮到我了。我不知道。总
之我得回去自己好好想清楚。假如要去动手术,我陪你去,好吗?又来了,就想逼我去堕胎。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不想告诉你妈和李奇也没关系。
是啊,如果让李奇载我去,你颜面何存哪。当我没说好了。真小心眼。要是你连提都不提,我就要跟你断绝往来
了。那你干吗还凶巴巴的?因为你活该啊,爸。因为你是个差劲的父亲。又
不是偶尔帮我一次就能改变事实。所以我有帮上忙?我只是说个假设,假设你有帮上忙。好啦。那我送你回家吧?你根本没车。我都开杰克的车啊。不用了,我自己有车。什么时候买的?

妈和李奇送我一辆 G35
1当毕业礼物。他们也真有心。反正妈觉得她得连爸爸的部分都做到,所以我也就不
客气了。换做我也一样。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问吧。你为什么会来跟我说?
① 日本高级车品牌 Infiniti所推出的车款。
你真的想知道?想啊。让你失望,我比较没感觉。
7

女儿走了以后,席佛一个人坐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开肠剖肚的鱼。凯西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刀子又快又狠,总是等她离开之后血才喷出来。
他们坐在冠军咖啡馆里,这儿也顺便卖些杂货,就位于凡尔赛宫接待大厅后侧一个肾脏形状的小隔间内。老板娘叫做珠儿,是个丰满的匈牙利寡妇,五十多岁,妆浓得像是上油漆一样,不管走路或做事都伴随着尼龙布的摩擦声,以及上千个金镯子碰撞的叮叮咚咚声,仿佛圣诞节到了一样。
你女儿吗?珠儿讲英语时的腔调令人发噱。她整理起柜台后面摆放的各种头痛药阿司匹林在这儿销路非常好。
是啊。
挺美的,尤其是那双腿,会给她惹麻烦哦。那些集中托高的束带恐怕已经在她背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不过时代变了,现在男人都喜欢皮包骨、但有一双美腿的女孩。你可得小心一点。
我会注意。珠儿耸耸肩:其实也没得注意啦。年轻人都很任性呢,
对吧?是啊。没有人想得起原因,可是凯西小时候刚学会讲话时,看
见席佛不是叫爹地,而是我爹地。席佛脑海中浮现当时的光景,小凯西身上只包着纸尿布,在他与狄妮丝的床上爬来爬去,顶着小小的圆肚子,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小最小的啤酒肚吧。她一遍又一遍兴奋地高声喊着:我爹地!席佛只要伸手抓她脚踝,她就哈哈大笑。
嘿,席佛,你还好吗?珠儿开口问。就算他喘得过这口气,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失去了非常多。妻子、家庭、尊严,当然,比较多人知道的还有弯雏菊乐团的鼓手兼共同作曲人的身份。派特、雷伊、丹尼与他四个人,从高中毕业以后就一起组成乐团,历经庞克、后庞克、呐喊风,慢慢趋近于流行乐,在东岸许多摇滚夜店表演,大家凑钱租录音室,一有机会就寄出 demo带。
在席佛的回忆里,他一直都打着鼓,连他母亲都说过,好像怀孕时就感觉到席佛在子宫里面敲敲打打。四岁的时候,他拿水桶与箱子做成一套鼓,假设在父亲○
的立体声喇叭旁边,随着披头士、 CrosbyNash1的乐声,手持烤肉用的竹筏击奏起来。到了六岁,父母送了一套真正的鼓给他,也带他去上课,那时候他们以为不出一两年,儿子的兴趣就

CrosbyNash,一九六八年组成的知名民谣摇滚乐团,以三位团员的姓氏组成乐团名称。
会转移到别的地方,没想到打鼓竟成为席佛一生的热情所在。只要坐在鼓前面,全身上下所有的焦躁不安抖动的脚、悸动的心、奔驰的意识都合而为一,凝聚于同样的节奏之下。席佛自己并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不过确实只有在打鼓的时候,他的内心才会平静下来。
凯西出生以后,席佛写的歌内容骤变,多了份沧桑,也多了份激情,因为他所看见的世界已然不同。弯雏菊渐渐成熟茁壮,以前联系过的唱片公司经纪人也总算注意到他们。过了约莫一年,终于签约发行第一张专辑,《支离破碎》也不负所望,短短几周便在排行榜上一飞冲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国际摇滚巨星。那段光阴短暂,却令人回味无穷。
接下来,派特迈瑞迪的主唱大头症就发作了,他相信自己单飞会更红,其余三个团员只好私下聚会,喝酒聊天讨论着往后的发展,然而,却在彼此眼中看见现实的残酷比起美梦无法成真,更惨的就是他只成真了一瞬间。雷伊搬到南部去,在妹夫的公司上班,很久没有音讯了。席佛在一些表演场合上还见过丹尼,有时候会一起为同一场婚礼表演,彼此交换了个苦笑,懒懒地拥抱一下,偶尔演奏到高潮之处,还会偷偷加入昔日熟悉的桥段,但台下的人根本不会发现。
有时他不免心想,假如派特后来一败涂地的话,他们三个人心里会好过得多。他们真的这么期盼。可惜多年之后,派特不但还在洛杉矶发展,甚至拿过格莱美奖,还与电影明星上床。唯一能让席佛稍感宽慰的大概就是《支离破碎》这首单曲的版税还持续地进入户头,可悲的是,这竟成为他最大的一笔收入,其他演出或者去卖精子所赚的都不过是零头罢了。在人前,丹尼与席佛当然都说他们祝福派特,但是喝酒多了之后,他们可不讳言多么期待派特走霉运,最好与名模上床之后马上风,或者不小心把散弹枪口放进他那张主唱的小噘嘴里扣下扳机。倘若派特自杀,他们倒还愿意在 VH1电视台的采访小组过来采访时别说得太难听。
这一晚席佛与史考特奇的乐团合作,担任婚礼伴奏。他坐在鼓架前面,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完全无视于旁边站了一两个鼓迷。有时候在这样的场合里,还是会被人认出来,围观者就会渐渐变多,但过了一会儿后,等他们意识到曾经出名的鼓手与普通鼓手根本没多大分别,就会回去吃他们的芝麻酱沙拉和菲力牛排了。
今晚台上有七个成员,加上两名和音。这一行做久了,会觉得根本不是在玩音乐,只是受过训练的猴子上台照着顺序做动作。史考特站在麦克风前表演《今晚你的容颜》,唱腔非常油,歌词都黏在一块儿,母音拼命拉长,幸好法兰克 辛纳屈 1活得不够久,绝对不会听到这个版本。贝普提斯特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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