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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一部描写北京胡同文化的百科全书式长篇小说。获得第四届老舍文学奖。
2.冯小刚:《琉璃》中有真正的老炮儿。
孟繁华:《琉璃》是一部得老舍真精神的小说。
3.插图典藏版:30余幅胡同铅笔画,再现老北京风韵。
4.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用简洁隽永的语言,写北京犄角旮旯的事儿。作者生长于北京旧城区,心仪老舍先生文字,揣摩背后的精气神儿,走十分钟路到老舍故居,站柿子树下,打开毛孔,吸残留之气。呕七载心血,调动每根细微神经,酷暑严寒,竭力为之,终成《琉璃》。
5.崇文宣武,海淀朝阳,百花深处,冷暖世相。《琉璃》像一位老人,述说京城历史,反映时代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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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琉璃》是一部描写北京胡同文化的百科全书式长篇小说。获得第四届老舍文学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直到新世纪开始,就像一位老人,叙说了一段京城历史。
男主人公老二深爱着胡同里的女孩也是同班同学吴蔷,但也是同班同学、老二的邻居大玲更是对老二爱的一往情深。恢复高考后,吴蔷考上了大学,而大玲因为意外怀孕,失去了进大学的机会,只能把对于老二的感情深埋心底;而没有考上大学的老二心里一样的自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蔷被同班同学样小宁抢走了。
大玲自强不息 地生活着,从一个小吃店的普通员工,后来下海,自己开了饭馆,一步步地,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而老二先是到了橡胶厂当工人,没干几天就被厂里开出,后去山东做生意,又因为讲哥们义气亏了钱。又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他似乎始终没有把目光停留在爱他的大玲身上,直到离婚,老二才渐渐明白真爱他的女人。也是自己真爱的女人是大玲。两人最终走到一起。但随着老二要去香港继承遗产,生活又起了波澜
《琉璃》是一部描写北京胡同文化的百科全书式长篇小说。获得第四届老舍文学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直到新世纪开始,就像一位老人,叙说了一段京城历史。
男主人公老二深爱着胡同里的女孩也是同班同学吴蔷,但也是同班同学、老二的邻居大玲更是对老二爱的一往情深。恢复高考后,吴蔷考上了大学,而大玲因为意外怀孕,失去了进大学的机会,只能把对于老二的感情深埋心底;而没有考上大学的老二心里一样的自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蔷被同班同学样小宁抢走了。
大玲自强不息 地生活着,从一个小吃店的普通员工,后来下海,自己开了饭馆,一步步地,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而老二先是到了橡胶厂当工人,没干几天就被厂里开出,后去山东做生意,又因为讲哥们义气亏了钱。又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他似乎始终没有把目光停留在爱他的大玲身上,直到离婚,老二才渐渐明白真爱他的女人。也是自己真爱的女人是大玲。两人最终走到一起。但随着老二要去香港继承遗产,生活又起了波澜
《琉璃》致力于北京胡同文化、民俗的写作,从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探究皇城根的文化。批评家孟繁华认为,老舍开创了将日常生活镶嵌在国族叙事上的京味小说传统,将国民的命运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起来。王朔的京味小说其实是新京味,是个拐点,他脱离了胡同,写的是胡同升级版的大院,脱离了普遍意义。薛燕平是接续老舍的,得京味文学真精神、真韵味,可谓京味小说的回归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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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薛燕平,知名作家,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旅居匈牙利。
生长于北京旧城区,以简洁隽永的语言,写北京旧城区犄角旮旯的事儿。心仪老舍先生的文字,揣摩背后的精气神儿;走十分钟路到老合故居,站柿子树下,打开毛孔,吸残留之气。为创作《琉璃》,呕七载心血,调动每根细微神经,酷暑严寒,竭力为之。另著有《铜壶》《21克爱情》等9部长篇小说,有作品被翻译为匈牙利语,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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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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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001 序言 帝京浮世绘
001 第一部
175 第二部
315 第三部
465 第四部
561 第五部
625 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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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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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年纪的人对老北京民风的认识,多在老舍的影子下。后来的王朔出来,改写了北京的人文风景,那是大院里的世界,最精彩的,不在胡同之间。老舍的辐射是广远的,假如没有他,我们对于京城的市井生活的感知,将一片模糊。而帝京的一切,也因为京味儿小说的模式,渐渐被固态化了。所以,京味儿小说在老舍之后,其实是没有大的格局的变动。
而这部《琉璃》,则多少改变了我对于这个现象的看法,作者薛燕平写的是另一种百姓生活。这与老舍已经大不一样,趣味和态度,有一般文人没有的东西。我由此见到了一幅帝京的浮世绘,那里隐藏着我们鲜知的,活的人间图景。五四那代人审视人间的方式,在这里消失。王朔的笔调,也没有踪迹。这是从非文人视角里流淌过来的都市画面,有些片段衔接了旧小说的余韵,多了当今文学里没有的元素。市井里的物形人影,没有了所谓时代特色,但却写了一个转变的时代的人生命运。作者远离一般的启蒙和先锋的笔触,有滋有味地品评、打量看似无意义的人生。那些庸庸碌碌的存在,那些隐含在胡同深处的男男女女,没有圣人之风,都在俗林之下,昏暗与明亮之间,演绎的是美丑相间,善恶互体的人间故事。
我读这本书,总是想起老舍先生。当年的老舍写《骆驼祥子》,有拯救众生的慈悲,那或许是但丁《神曲》的召唤,抑或康拉德的启示。到了薛燕平这代作家,有了另外的心境,西方小说的某些因素淡化了,要寻找的是对应今人生活的文本。她沉潜于市井的海洋,探入每个凡夫俗子的内心,婚姻、职业、邻里关系、社会风气,丰富中缠绕着出奇的人与事,写的是俗人的生命经验。经由她的笔,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在胡同内外活了起来。
《琉璃》描写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一批北京人的故事,涉及胡同里多个家族的命运。主人公建军和大玲,有了诸多怪诞的经历后,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同代人,高升的与堕落的,平庸的与显赫的,似乎都在相似的逻辑里。七七年高考后青年群落的分化,以及社会转型带来的不同命运,让作者看到社会变中的不变。上了大学的与游逛于江湖的,都各自在不同的苦运里。两位主人公顺生之路,和周围人在俗谛里的沉浮,都蕴含着人间的求生哲学。无论读书人的窘态还是无业者的孟浪,都不能以儒家学说解之。作者看到了世俗社会道德话语无法涵盖的存在,那些在日常里闪烁不已而又被道德话语遗漏的世界,才有人间的本真。
我们的前人在凝视都市生活时,写过市井里的阴晴冷暖。《金瓶梅》的男女之事,社会伦常,都是对士大夫诗文世界的揶揄。薛燕平的选择延伸了这个意绪,一个个人物拖着人间的苦影,不堪与荒谬之气,四散开来,浸染着假正经的话语体系。人的自然的求生本能以及选择,在构成人间悲喜剧的主旋,读书人的框子在这里崩解了。小说借着老人的口说出,这个世上的伦常早乱了,本无所谓的规矩。长者们对此见怪不怪,也恰写出人间的真相。而青年们则陷于恶运的大泽里,好似没有光亮。建军有一点《水浒》里的江湖匪气,大玲的风格好似则在鸳鸯蝴蝶小说的缝隙里看见一二。王继勇的痞气,杨小宁的世故,李常青的贪婪,都成了日常的元素。而人们却以奇异的方式坦然面对身边的怪诞。或视而不见,或安之若素。在痛楚里,也有征服不幸的办法,这或许属于酱缸文化的一隅,苟活、顺生、偷生,构成了胡同生态的一部分。
我们的作者善写各类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尤其对于那些远离知识界的草根族的描摹,往往力透纸背。《琉璃》有一个荒漠的江湖,但飘动着灰尘的院落上演的是人性的怪剧。作者不是哭天抢地地痛哭于他们的人生,而是以理解的方式,进入每个生命的个体,写着不同类型的人生顿悟。小说的对话颇为生动,仿佛胡同语言的陈列,流动的是无数活泼的土语。而内心描摹亦有奇笔。泼皮内心与奴性形态,都呼之欲出,中国人之为中国人,他们何以在荒谬里存活下来,这才是作者要展示的本真。在这一点看,薛燕平在京味儿中嫁接了旧小说笔意。在审美趣味上,《琉璃》与百年前的上海小说遥相呼应,流溢的是帝都里的另类趣味。
印象深的是小说善于写矛盾的繁复和存在的辩证性。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逻辑里各显姿色。建军自己滑落灰暗的深坑,可是会以自嘲的方式面对自己,在已成为知识人的老同学面前,毫不愧怍。大玲在几个选择空间的停留,并没有罪感的痛楚,读者似乎认可了她的历史。涉及血缘关系的时候,看到了无法分割的粘连,也道出冷漠的苦水。家人间微妙的关系,也深如枯井,有难以理喻的黑暗。如果是写文人,这可能归于病态的范例,但市民的这些纠葛,倒显出日常性的本原。作者将此看成人间的一常态,无所谓曲直忠邪,甚至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他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这种去精英化的表达,带来了格式的特别。遥想包天笑、周瘦鹃等人的写作,也仿佛一二。建军身上的恶,有恶的辩证法,他经历的一切,也是胡同万象的汇集。自己承认自己恶,却又能仗义行侠于街市。这是国民性的另类存在,较之古小说里的游民相,《琉璃》写出的是胡同江湖的草根哲学。
许多京味儿作家对于旧京有深深的眷恋。叶广芩对于北京的描述,似乎就有哀怨的无奈感。较之叶广芩京味儿小说的儒雅和贵族遗风的流转,我们的作者显示了市井里的残酷。她用了无情的笔,剥掉众生的伪饰,看到的是诸多裸露的人生。她写胡同百姓,还有一点姿色,而到了读书人那里,乏味无处不在。对于几个七七届的大学生的刻画,都有些漫画的样子。建平的冷淡,缺少与建军的亲情,周平与的空幻感里,看不到学问与现实选择的关系,李常青的低级趣味,也难以让人对其有一点敬意。这些读书人显得不及大玲等人内心的丰富,好像有更多的怪异。其实七七届的大学生多是有梦想的一代,那前后北京的诗人沙龙,《今天》的忧国忧民的调子,都不能在《琉璃》里看到。作者在小说里写了一群没有灵魂的读书人,自然,整个画面也看不到飘动的高远的情思。这是从胡同视角看人看事的作品,而没有帝都之外的眼光。在我们的作者那里,胡同的芜杂已经把许多闪亮的灵光淹没了。
或者可问:这是否是对批判精神的逃逸?抑或失望于人性的笔墨游戏?我们习以为常的理论似乎无法解析这部小说的表达。我阅读薛燕平的文字,感受到对于市井文化的杂然心态。在回望以往的生活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是有的。那是衰而不老,腐而不败的享世生活。太阳底下也有暗影,这暗影刻着这个古老皇城的基因。我们谁没有这样的基因呢?而改造这样的生活,寻别一类的存在,也恰是读者应从中得出的感悟。由此见之,小说家可以给我们梦的生活,也可以给我们一个没有被照亮的生活,这是两类不同的精神凝视。然而不是所有的凝视都能够给我们以这样的思考:我们精神的光源应在哪里?什么是健康、合理的生存?当作家给我们带来这样的刺激的时候,那文本便有了寻常之外的意味。
老二和吴蔷他们乘坐的长途车,是早晨七点从平谷县城出发的,到他们插队的果庄是七点四十五分,到北京东直门终点站是上午十点整。当那辆四面透风、油漆剥落显得花里胡梢的破车噗嗤一声停下来,老二背着三个包先下车,紧跟着,吴蔷空着俩手从车上跳下来,知青们起哄他们俩,说老二是吴蔷的长工,是给吴蔷扛活的。老二把包放地上,象没听见那些话似的,眼朝周围瞭了一下。昨晚北京下了雨,地面上湿漉漉的,停车场边上的坑洼地积了几滩雨水,水里沤着些报纸破鞋烂菜叶儿。七十年代的东直门,是京城有名的杂巴地,密云、延庆、平谷三个郊区县的长途汽车川流不息地发车、到站,从上面走下来的多是些蓬头垢面的人,都像是逃荒的。北京的老人儿说这地界儿净是拍花子的,他们伸出一只手,朝小孩儿的头顶上轻轻拍一下,小孩儿就乖乖地跟他们走了,神着呢。
从东直门往城里走的只有6路无轨电车,站牌下面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老二提议走回家去,没人反对。吴蔷想帮老二背一个包,拒绝了。老二走得飞快,两只脚像装了风火轮,吴蔷跟屁虫似的跟在老二身后。杨小宁是老二和吴蔷的同班同学,一个村插队,此刻紧跟在吴蔷的身后,他无论回家还是从家回村,从来不带包儿,甩着两只手,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儿。杨小宁长了一张娃娃脸,给人感觉永远在笑。这时,他真的在笑,那两只女人般多情的眼睛像正午的猫眼,觑成两道缝儿,两条目光像是沾了水,潮乎乎地落在吴蔷的屁股上。实际上,完全的衣服和裤子都极其宽大,身上各部位的位置也就是个大估摸,杨小宁的目光只是落在了吴蔷身体的中间地段,这也不妨碍杨小宁,通过吴蔷走动时衣服褶皱的伏动,产生丰富的联想,并由此心生异样,身体膨胀就在杨小宁血流加速的时候,老二突然停下来,一耸肩,把身上的三个包咕咚卸在地上。只见从一辆130卡车上跳下来个司机,直朝老二走过来,没等周围人反应弄明白,老二已经一拳把司机打了个满脸花,司机捂着鼻子蹲在一棵树下,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吴蔷扯老二的袖口,问干吗打他。老二说:丫挺的,犯照。一旁的杨小宁瘪了,把目光从完全身上敛回来,定定神儿,然后埋怨老二不该打人,说老二野蛮。吴蔷瞪杨小宁一眼,说:谁野蛮啊,说话注意点啊。杨小宁嘲笑吴蔷,又不是老二老婆,干吗那么向着他。吴蔷扯老二袖口让老二快走,她怕警察来。老二冲杨小宁笑,是那种得意洋洋的笑,他告诉杨小宁嫉妒没用,又用嘴朝吴蔷努一下,有能耐抢走啊。杨小宁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吃惊的样子,其实他并不是吃惊,这种表情是他的常态,是一种天然的保护,像一道无形的墙。他用一种绵软的声音说,并没打算现在跟老二抢。
北新桥十字路口朝南左拐一百米是个委托行,铺面不大,两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摇摇欲坠。老二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委托行的生意就很红火,还在那儿卖过一件皮袍。老二长到认了路就往这儿跑,委托行就像个吸铁石吸着老二,这儿什么都有,大到雕花的木床,小到女人用的绣花针,再长几只眼也不够用。有一次老二从委托行里偷出一只翠绿的扳指儿,奶奶喜欢扳指儿戒指儿什么的,所以当老二贼不溜球地从裤兜里掏出扳指儿的时候,虽然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明,奶奶还是又惊又喜戴在了大拇指上,还对着太阳眯眼照了照,然后用手胡噜一下老二的脑袋。委托行的门前总是停着几辆板儿车,买卖大件东西可以租用。老二上初中的时候就跟这些蹬板儿车的爷们混得烂熟,这功夫,老二一溜七八个人来到委托行门口,那些正打扑克的板儿爷们都抬起头跟老二打招呼,其中最年长的大伙都喊胡爷的,右手托着一只玉嘴的烟袋锅看人打牌。烟杆儿被摩挲得锃亮,黄铜烟锅儿逮着点光儿就闪几下子;仔细看,烟锅里并没烟叶儿,拿着它不为别的,只为喜欢。说那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懂行的一看就知道,即便不是宫里的东西,也是有点来历。胡爷并不姓胡,喊他胡爷是因为他留了小半张脸的络腮胡子,板爷堆里他说了算。这时胡爷大声地喊一个叫六儿的,六儿有十多岁,长一张胖呼呼的脸,胡爷让他送老二他们,老二他们就全把包放在六儿的板儿车上。从北新桥到张自忠路,六儿除了不停地跟路边剃头修车的人打招呼,再就是一个劲儿问老二考大学的事,一直到了张自忠路口,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杨小宁他们几个都住铁狮子大院,就是那个著名的段祺瑞执政府,到了路口就往右拐了,杨小宁临走还回头冲吴蔷扮个鬼脸。六儿一直把老二和吴蔷送到他们住的黄土坑儿胡同,还要朝里边走,老二拦住了,这才掉转头回去。
老二和吴蔷没走几步,碰上了王大玲,跟他们也是同学,大玲父亲早死了,母亲改嫁到香港,大玲跟姥姥过,所以没去插队,到一家街道办的服装厂当了工人。大玲推一辆半新的二六飞鸽女车正要骑上去,姿态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一眼看见了老二和吴蔷,就把翅子收了,一张黑而俏丽的脸上现出极其灿烂的笑容。她跟他们搭讪,问是不是放农闲假了,还是回来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大玲的目光犹疑不定,像是水上漂着的东西,她看见了老二背着的三个包,就问哪个是吴蔷的,老二就把其中两个放在大玲的车上,大玲送吴蔷,老二背着自己的包成心放慢了脚步好让俩女孩跟自己拉开距离。老二知道大玲喜欢自己,对得了,那是铁板钉钉儿的事,因为大玲是说一不二的女孩儿,象胡同里的灰色,变不了了。吴蔷不同,是个迷,这种女孩儿不能用颜色形容,她是胡同里的光和影,随着四季而变化,谁也不懂她心里真正想什么,她就是水里的月亮,风里的铃声,只能看和听,用手感觉,没戏。可人是天生的贱骨头,越是弄不懂的东西越想弄懂,无法感觉的偏要哭着喊着去感觉,这话说的是老二,是老二对于吴蔷那份心思。直到吴蔷和大玲走进了吴家的院门,老二才跨进自己家院子。
第2章
黄土坑儿胡同是南北向的,从北一路数过去仨公共厕所。原来北京的四合院里,院院都有厕所,定时有掏粪工人来掏,背着一米高的大粪桶,粪桶是木制的,用铁箍箍结实,桶旁边挎一个长把儿大粪勺。大粪车一来,胡同里的小孩儿就喊:掏大粪的来啦!然后就夸张地捂着鼻子跑。那时候有一个掏大粪工人叫时传祥,因为敬业,掏大粪出了名,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他的一句话成了名言: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应了那句话,行行出状元。大人们用时传祥教育孩子:看看,什么干好了都有出息。孩子们都听话,不少孩子暗下决心,长大当一名大粪工。掏大粪的也有脾气,这院里人话语间要是透出些微鄙视的意思,掏粪的时候,就成心往院子里拉拉屎汤,让这院人臭上一天。文革期间,院子里的厕所被当成四旧全拆了,一水儿改成公共的了,用的是北京旧城墙的砖,古朴厚实,外地人来北京,见了公共厕所都感叹:北京连茅厕都那么有文化。九十年代中期有一阵子政府鼓励市民献城砖,想恢复旧城墙,街道居委会也呼吁了几声,就有人站在胡同当中喊了一声:你让我立时三刻哪拉哪尿去!居委会的人就哑巴了。老二的家离第一个厕所不远,院门朝东,进了院门迎面一个影背,影背上依稀有字,没人琢磨上边写的是什么。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北房和三间南房,东面是十号院就是大玲家院子西屋的后山墙,墙根儿有一棵水桶粗的桑树,每年五、六月份,桑葚熟了,落一地,不小心踩上,把整个院子都染成紫的了,老二奶奶就说,瞧瞧,改染坊了。北屋廊檐下是一棵小水桶粗细的石榴树,果木不成材,树干离地一尺便分成了两股,亲姐妹似的依偎、纠缠在一起。这六间房对于老二家来说太宽敞了,因为全家只有老二、老二的弟弟建平还有老二的奶奶一共三口人。老二的父母文革前就去了香港,因为老二的爷爷在那边有点产业。那时老二五、六岁,弟弟建平才两岁。文革一开始,就有人骂老二:你爸你妈是香港特务,你也是小特务,你奶奶是老特务!老二原封不动扔回去:你爸你妈才是香港特务,你丫是小特务,你爷你奶都他妈的是老特务!奶奶踮着小脚儿一趟一趟跑居委会,反复说老二的爸妈都死了,居委会主任姓杨,长的胖,胡同里人叫她杨胖子。杨胖子审问老二奶奶,那口气就像从来不认识似的:那你们怎么生活。老二奶奶的眼泪刷就下来了,然后用一种极其悲凉和微弱的声音诉说生活无着,怎么变卖家当,养活两个孩子。杨胖子似信非信地看着老二奶奶。文革的高潮渐渐过去以后,到了七十年代,老二才知道奶奶一直在说谎,奶奶不说谎他们家的日子就没法过,其实奶奶并没有变卖什么家当,确切地说,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奶奶的父亲当年在北京是开轿子铺的,攒下的那俩钱早让老二的二舅爷,就是奶奶的二弟倒腾得精光。家里倒是有不少旧家具,可老二奶奶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能值什么钱。老二的父母辗转托人带过来一些钱,交给他们在北京的朋友,朋友再交给朋友,最后由一位朋友家的女佣送到老二家。老二见过那女佣,穿的很干净,脸上也很光洁,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大家气派,当老二对奶奶说起那女佣时,老二奶奶撇嘴,说老二没见过什么叫气派。老二奶奶的爷爷是在旗的,皇亲国戚,奶奶的二爷爷在南边开盐行。二爷爷每次上京,绫罗绸缎不用说了,香稻米带来多少担,累趴下多少挑夫啊。老二烦奶奶的那种表情,松弛的眼皮包着一双闪着贼光的眼珠。老二对奶奶那近乎京剧道白的叙述熟悉而厌倦,若干年后,北京的市场上充斥着不同产地的香稻米时,老二不厌其烦地打趣奶奶:这是你二爷爷运过来的吧。
奶奶听见院门哐啷响了一声,她正撅着屁股,在那棵长了多年的桑树下收拾破烂儿,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那些东西挪个地方,比方现在老二奶奶把破木头废铁从西墙根摆放到东墙根,然后像怕它们逃跑似的用一根粗铁丝牢牢捆住;倒腾破烂儿,这几乎是居住在北京胡同里人的一种习惯和嗜好,业余时间除了站在胡同里闲聊天,蹲在墙跟儿下象棋,再就是倒腾破烂儿。那些东西早就被沙尘覆盖,确切说,是浸泡,统统肮脏的说不出颜色,用一句北京话说:脏了吧叽。破木头、烂铁、废弃的小孩儿车轱辘、铁环(六七十年代北京胡同里孩子自制玩具)、烘尿布的烘篓(北京人用来放在煤炉上烘干婴儿尿布的工具,铁丝制成),被人抚摸无数遍,嘴里还叨咕着:破家值万贯。一旁要是有人,比如串门的邻居,或是看热闹的小孩儿,倒腾破烂儿的人还会悉数那些破烂的历史:这车是我家小三子用过的,这铁环是大蓬子玩的倒腾破烂儿的目的并不是卖,即便卖也是极少数量,一般都是些不带感情色彩的东西,比如一团铁丝、一截儿烂烟筒什么的。大部分破烂儿被清扫后重新码放好,它们只有一种功用,就是帮着人们记忆过去,破烂是北京人无法丢弃的日子。院门响的时候老二奶奶刚把破烂捆好,正满意地拍手上的尘土,见老二走进来,就龇着牙笑,一边将手上残留的尘土擦在衣襟上,一边说:想着就该回来了,大秋完了嘛,再说要考大学了,昨天还来信,问你和建平考大学的事,让你写封信说说你俩怎么打算的。老二一边听奶奶唠叨,一边朝自己住的犄角那间南房走,心里说,没什么打算,能有什么打算,有打算也跟你们没关系。老二见那棵桑树勒着一道粗铁丝,奶奶搭衣服使的,就说:早说让您把铁丝往别地儿栓,您就是不听,这棵树早晚让您勒死。奶奶说,小子!甭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先回你屋歇着。
老二打开门,屋子里一股霉味,打量四周,虽缺了人气儿,屋子倒收拾得干净利落,彩色条纹的床单一个褶儿都没有,床头柜、写字台、五斗橱,还有靠东墙立着的大衣柜,一望而知都是有年头的旧货。当年红卫兵抄家的时候差点让人当四旧抄走,奶奶坐在院门口哭天抢地不让抄家的进院子,还下死劲扯着那个领头的裤腿儿不放。倒不是她知道这些旧货以后会值钱,那都是她当年的陪嫁,当家的死得早,无数难眠之夜,就靠这些旧东西陪着,久而久之,东西有了人的神气儿,是老二奶奶给它们的,反过来,也支撑着老二奶奶,烦闷的时候,摸着它们,说上几句心里话。老二不喜欢屋子里的旧东西,除了那股子难闻的味,对他,它们永远是陌生的,物件跟动物似的,只能有一个主人,既然是奶奶的,就不能是家里别人的;尽管老二比它们后到这个家,照样混不熟。他多次提出换新家具,奶奶让他甭想,让他死了这条心,然后就是一通咬牙切齿的唠叨,说老二和建平是有人下没人养的玩意儿,整天就知道算计她的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养活,该掐死他们。然后就跑到厨房里把那些锅碗瓢盆弄得叮咣乱响。老二琢磨着自己挣工资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些家具换了,然后娶吴蔷,就在自己这间小屋里,哪儿也不去。想到吴蔷,老二的心里就觉得暖和极了,他觉得吴蔷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换句话说,这世界上他只要吴蔷,剩下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恢复高考的事让老二有些心神不宁,心里骂:还恢复哪门子高考呢,就那么混吧。看着别人高兴成那样,自己可不痛快了。这次回城,老二不象以往,一回来就往胡同里跑,找他那些狐朋狗友瞎侃,猫自己屋里发愣,坐在窗跟前那把老式木椅上胡思乱想。奶奶的影子映在挂了窗帘的门上,乱糟糟的头发像个鸟窝似的晃来晃去,问老二中午想吃什么,榨酱面?打卤面?还是烙饼摊鸡蛋。这些都是老二奶奶自己喜欢吃的,老二喜欢吃米饭炒菜,肉片炒茄子,韭菜炒鸡蛋,扁豆炒肉丝,西葫芦炒肉片。老二不言语,不言语就是不喜欢,老二奶奶坚持问,坚持的意思就是让老二在她说的那些吃食里挑一种。问得急了,老二就说什么都不想吃,奶奶让步,去闷米饭摘豆角了。
这时候,老二坐在椅子上,捅捅半导体,翻翻抽屉,闲的难受,不象在生产队里那么高兴,懒洋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扭身,又躺在床上。院子里有人走动,不用看,从步子的节奏和轻重上就知道是弟弟建平。孟建平像根竹竿儿,胡同里见过老二父母的人都说建平根本不象他们生的,公母俩都又矮又矬。老二压根儿就觉得,建平长成这样就是给自己当陪衬,那竹竿儿还不使手一撅就折啊。除此之外,两人的脾气禀性爱好完全不同,别的不说,此时此刻,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却在院子里溜达,一个满怀心事郁郁寡欢,一个踌躇满志跃跃欲试。建平知道哥回来了,院门一响,他就把自己的眼睛对准特意留的一道窗帘缝,看见了哥那张黢黑的脸,也不出来搭讪,装不知道,北京人的礼数在这兄弟俩身上全不适用。建平那间屋子用深色窗帘遮得是严严实实,只给自己留竹篾似的一道缝,能看见外边,外边人看不见他。鬼子在明处咱在暗处。
奶奶吆喝建平帮她做饭,让帮着摘豆角,建平没听见似的在院子里接茬儿溜达。奶奶明知道建平不会帮她,可还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解闷呢。老二让建平到他屋里来一下,老二感觉到建平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老二的窗跟儿底下,老二看见建平的影子映在窗帘上,仰着头,真象语文课老师交的单立人旁。问是不是准备高考,建平点头,单立人上边那一瞥就动了动。建平高中刚毕业,成绩优秀,正不知干什么好,高考恢复等于给他打开一条光明大道,有种欣喜若狂的劲头。兄弟俩一个屋里一个屋外,聊着,建平的声音里是一股太阳味儿,老二的声音一股湿乎乎的霉味儿。老二问建平打算考哪儿,建平说想上北大。问有把握没有。说试试看。最后建平问老二考不考。老二支吾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
北屋的廊檐下,一尺高,一米见方的小饭桌摆上,三只一模一样的小板凳也放周正了,桌子上的油漆掉个净光,只在桌子腿上能见着点棕色,桌面却被擦的噌光瓦亮,木头纹儿一波一波的,漂亮。奶奶来回来去从厨房端菜端饭,每端一次,嘴里就小兔崽子骂一回。哥俩佛爷似的坐着不动,吃的时候,也没话,奶奶把菜里边的肉片挑出来,朝哥俩碗里送,唯恐不公平。建平就着几根扁豆几片肉,吃了一碗就撂下碗筷不吃了,老二用建平吃一碗的工夫吃了两碗,把菜汤朝碗里一攉,拌饭,胡噜胡噜,吃的直冒汗。等哥俩都吃好了,奶奶这才盛了半碗饭,慢慢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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