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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皮囊之下

書城自編碼: 2962092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爱情/情感
作者:
國際書號(ISBN): 9787555248088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3-01
版次: 1 印次: 1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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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他爱上的人是一名人格分裂者,跨越半个地球的相濡以沫,他用*深沉的爱诠释命运
亲爱的,你只是去远行了,我相信你能找到回家的路。
厉列侬
许戈,你说过,会记住那些我和你说的话。
那些话是生命的意义,我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懂得。
平凡、温暖,充满无限生机。
厉列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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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只是去远行了,我相信你能找到回家的路。
厉列侬
许戈,你说过,会记住那些我和你说的话。
那些话是生命的意义,我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懂得。
平凡、温
內容簡介:
我的妻子叫许戈,是一名双重人格分裂者,她的第二人格叫连翘。
巧的是连翘和许戈曾经是情敌,她们共同爱上的男人叫厉列侬,也就是我。
在我妻子人格分裂之后,我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在她变成连翘时,我得陪着她说许戈的坏话;在她是许戈的时候,我得努力运用那些能讨女人欢心的技能讨她欢心,在这之前我从不干这种事,不仅如此,我还对她做了不少混蛋事。
厉列侬
*
面对同样的问题时
连翘:眼睛是用来看世界的,双手是用来拥抱的。
许戈:眼睛是用来哭泣的,而双手是用来抵抗的。我的妻子叫许戈,是一名双重人格分裂者,她的第二人格叫连翘。
巧的是连翘和许戈曾经是情敌,她们共同爱上的男人叫厉列侬,也就是我。
在我妻子人格分裂之后,我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在她变成连翘时,我得陪着她说许戈的坏话;在她是许戈的时候,我得努力运用那些能讨女人欢心的技能讨她欢心,在这之前我从不干这种事,不仅如此,我还对她做了不少混蛋事。
厉列侬
*
面对同样的问题时
连翘:眼睛是用来看世界的,双手是用来拥抱的。
许戈:眼睛是用来哭泣的,而双手是用来抵抗的。
这一年,她和她十四岁,她们素不相识。
许戈成长于时局纷乱的耶路撒冷,连翘成长于素有阳光海岸之称的加州。
若干年后,她们因为那个叫做厉列侬的男人开始了宿命般的相遇。
關於作者:

喜欢电影、旅行, 2010年开始写文,文风细腻,偏爱格局略大、视野开阔的故事,善于表达人物精神层面的复杂性。
陆续发表《梵歌》《世界级情人》等数十部作品,出版过《原来圣保罗不悲伤》。
即将上市:《敢爱就来》(原名《康桥》)
目錄
上册:
第一章 耶路撒冷
第二章 水果硬糖
番外 彗星来临的那一夜
第三章 蓝色路西法
第四章 她躲起来了
第五章 短发的许戈
第六章 镜里的女人
下册:
第七章 重返二十岁
第八章 费罗尼卡
第九章 长发的连翘
第十章 眼睛是用来哭泣的
第十一章 诸神的黄昏
第十二章 时间旅行者
第十三章 亲爱的,为了你我将拯救世界
內容試閱
第一章 耶路撒冷
在古老的东方文明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经过奈何桥,奈何桥上有让人忘却记忆的孟婆汤,来到奈何桥的人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喝完孟婆汤、走完奈何桥,就会进入一个新的生命轮回。
这听起来就像是流水线工程一样,产品本身身不由己。但有那么极小一部分人,依然对前世念念不忘,他们固执地抓住那些记忆不放。
那是一群倔强而长情的人,喝完孟婆汤、走完奈何桥,来到幽暗隧道时,紧紧攥在手掌心里的记忆逐渐被黑暗吞噬,变得支离破碎。
幽暗隧道的尽头是光,是生命的源头。
即使闭着眼睛,还是能感觉到周遭的环境:无处不在的光,光里有人的脸;那些脸都低垂着,周遭如山一般静默;躺在床上的妇人眼睛紧闭,眉目安详。
轻轻地来到她跟前,依偎在她怀里,触到的身体温度宛如沉睡已久的冰川。
一颗心莫名其妙地揪了起来。当她还是极小的一点点时,那里明明很温暖的。周遭开始有了轻微的响动,思想瞬间一分为二,一半迫不及待地聚拢进到那个小小的躯体里,一半游离于身体之外,涣散而徒劳。
那个小小的躯体被托在掌心上,上升,一直在上升。光此时到了极盛时刻。
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眼的,用手在她的屁股上一拧。
婴儿的哭声嘹亮且生机勃勃,前尘往事如烟云般逝去,世界混沌初开。
漫长的生命之旅在婴儿的哭声中拉开帷幕。母亲的汗水、眼泪还凝固在眉梢眼角,身体却已经冰冷一片。
最后一缕思绪,停留在站在床前的那个孩子明亮的眼眸里。
长情的人,一秒、一眼、一个瞬间,就是长长的一生。
许戈总是对那个人说:信不信,我出生那天曾看到你。
那个人总是安静倾听着,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反倒是爸爸会轻拍她头顶:到一边玩去,不要打扰你哥哥学习!
从懂事以来,许戈就觉得那个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在玩,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在打架,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山跑、海跑,那个人还是在学习。
许戈不明白他学那么多东西要做什么他会讲的外语种类她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他身手灵活、精通射击;他可以在一分钟里消除设置的所有障碍那个人真是个全能型选手!
许戈在爸爸的敦促下灰溜溜地离开房间,绕过那个墙角,蹑手蹑脚地来到窗下,等待着从那个房间传来那声闷重的关门声。爸爸走了,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得意扬扬地搬来木墩,脚踩在木墩上,打开窗户,手抓住窗栏、下巴搁在窗台上:许醇,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当个大人物!
这话是许戈从一位游方相士口中听来的,被她像宝贝一般揣着。
正在学习的人抬起头来看向她。
春分时节,那叫不出名字的树、那开在枝头的花、那满山遍野的风、那屋檐底下唠叨个不停的风铃,都叫作春光。那坐在窗前的男孩是不是也叫春光,不然怎会明媚到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瞅着,张开嘴,却忘了说话,假如记得开口,出口的话肯定是:许醇,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当大人物!
许戈已经不记得,对那个人的崇拜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风筝掉落在树上,她苦着脸站在树下无计可施,他轻轻一个跳跃,修长的身躯盖过她头顶,眨眼工夫风筝就牢牢掌控在他手上时?还是在无所事事的午后,她无意间来到爸爸一直警告她不可以涉足的地方,看到被他手中气枪精准地击落在空中晃得她眼花缭乱的飞翔物时?
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之后,似乎有什么在她幼小的心灵上萌芽,仿佛那春天的枝丫。
眼看着他又要重新回到他的课本上去了。许醇,不然你学那么多本事做什么?她急急忙忙地问,心里贪恋着多看他几眼。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回应许戈的是窗户被关上。要不是她手快,手指非得被夹到不可!她再一次灰溜溜地离开。
信不信,我出生那天就看到你?没人相信许戈的话,这导致她心里很不快活。
那一天,梅阿姨问她: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哪有什么然后啊?就那样咯!
许戈心里很苦恼,以后肯定更没人相信她的话了。即使她什么也回答不出来,梅姨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她温柔的笑容。
梅姨是妈妈的朋友,妈妈走了后,一直都是梅姨照顾许戈。村里很多人都说,梅姨也许会成为她妈妈。
许戈是爱梅姨的。别人都叫她许戈,只有梅姨叫她小戈。
许戈住的村子很小,名字很难记,许戈直到离开时还是记不住那个村子的名字。长大后,许戈才知道那里是中朝边境的偏远山区,它连村子都不是。许戈离开时年纪很小,能记住的也就是那里无处不在的山风以及发生在晚上的事情。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爸爸跟她说:我们要搬到别的地方住。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直在路上坐飞机,窝在空间有限的车厢几天几夜,徒步穿过无人的荒凉地带;住过富丽堂皇的大房间,也在车站旁边破烂不堪的面食店吃过面条。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
那个冬夜,许戈的手指忽然变得大起来,圆鼓鼓的,又疼又痒,让她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谁也没有办法,那个人拿来了酒精灯。
酒精灯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放在酒精灯上。很神奇,那老是让许戈掉眼泪的手指忽然就不闹腾了。
那晚,风狂妄地从屋顶上一次次经过,仿佛下一次就会把屋顶掀翻。
许醇,我想回家。她对他说,这个时候梅姨平日里做的白米饭显得特别诱人,许醇,我想吃白米饭。
哪怕只是闻闻白米饭的香气也是好的。她瘪着嘴。许戈想起她以前不在乎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暖和的被窝还有院子里的秋千,眼泪掉落下来。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当夜幕降临,她都会坐在方桌前,在他的注目下把手乖乖地伸到酒精灯上,一双眼睛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脸上游移。
载着他们一家人的那辆车夹在长长的车队里,车队卷起漫天黄沙,她能做的就只剩下睡觉和发呆了。
那天晚上,那个人摇醒呼呼大睡的她。爸爸背着她下了车。
睡眼惺忪中,许戈在爸爸背上看到了远远高高的所在,那里有亮得吓人的星星,那些星星跟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
亮蓝色的微光中,她似乎看到长着黑色翅膀的风像鹰一样,围绕着那些星星盘旋。
她指向那些星星,喃喃自语:那是天国吗?
一路走来,许戈从很多包着头巾的人们口中听到那个叫作天国的所在。那些人提起那个地方时表情虔诚。在梅姨的翻译中,那个叫作天国的地方栩栩如生。那一定是位于天上的国度,据说那是善良的人们美好的最后归宿地。
她小小的心灵想着:那么高高在上的地方,也许就是那些人向往的归宿地。
不,那不是天国,那是圣殿山。那个人和她说。
暗夜中,爸爸背着许戈往幽深的小巷深处行走,她在爸爸背上频频回望。那座飘浮着星光的山,冷冷的、远远的、淡淡的。
那里不是天国,那里是圣殿山。
小巷是笔直的。沿着圣殿山,许戈看到了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人。她仿佛融入到了圣殿山蓝色的星辉里。
这天晚上,许戈的手神奇地愈合了,鼓鼓的手指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1997年1月,许戈来到耶路撒冷,那是耶路撒冷最冷的月份。那一年,许戈八岁。
四个座位的小面包车里,许戈和那个人坐在后面座位上,开车的是爸爸。小面包车开出垂直的街道,光从四面八方迎面而来。晨曦中,许戈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公路的浮尘中凝望那座圣殿山。
那山长得可真好看,英俊又神气,像处于暴风雨中海上屹立不倒的风帆,像像那个人一样那个人像那座圣殿山,孤独而骄傲。
他们一家人来到耶路撒冷已经有四年时间。爸爸在集市开了一家五金店,在当地人的眼中,许戈是五金店老板的女儿。
看到亮黄色的路标时,许戈心里快活了起来。前面路况十分不好,那遍布在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窟窿都是坦克、装甲车留下来的。
每当夜里从老城区那边传来枪声,次日街上就会出现装甲车、坦克等重型军用车辆,多则数十辆,少则三四辆。要是枪声换成了火箭炮声,情况会更糟以军会在路上设立路障,他们会抽查看起来陌生的车辆和面孔,这样一来,许戈上学就会迟到。
迟到的人可不仅仅是她。老师们对这种现象也见怪不怪了。
昨晚老城区是安静的。
面包车擦着亮黄色路牌驶过,许戈忍住笑意。就要到那个大窟窿了,那个大窟窿前面是另外一个大窟窿。面包车一旦陷进大窟窿里,就会激烈摇晃起来。摇晃时不是她往那个人身上靠,就是那个人往她身上靠。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借机发牢骚。
也只有在她发牢骚时,那个人才会瞧上她那么一两眼。
往左,往左嘭的一声,她的脑壳重重地磕在车窗上。那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身体时,她忽然间心里一动,学着电视上戴着大耳环的俏姐儿说:你摸哪里呢?
那句话喊得响亮,许戈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紧急刹车声响起,后车座上的两颗头颅以相同的频率往前倾去。摸着额头,许戈想朝爸爸发脾气,可被爸爸的神情吓到了,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
不要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只是闹着玩的。
爸爸。她讷讷地叫了一句。
许戈,他是你哥哥!平日里一直很随和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用那般冷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爸爸说完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一眼让许戈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约约中,许戈觉得爸爸是惧怕那个人的。比如,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时总会低着头。随着一年一年长大,许戈越来越讨厌看到那样的画面,感觉爸爸和那个人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耶路撒冷的某些现象。
集市上商店的老板和小贩们见到贵族时总是会低下头去,直到穿着长袍配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贵族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坐上停在街口的进口跑车扬长而去时,才会直起腰来。
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只有在面对贵族们时才会那样,当他们面对穿着褪色长袍、满面尘灰、面黄肌瘦的男人们时,腰板挺得可直了。
那些人多数是从战乱国家逃亡到这里的,他们有一个笼统的称号难民。一些难民手上还拉着瘦得像是快要咽气的孩子,嘴里毕恭毕敬地称呼商店老板和小贩们为老爷或者是先生。爸爸说,在面对心地好的雇主时,手里拉着的孩子可以帮助他们得到优先录用的机会。在衣衫褴褛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后面,还有用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阿拉伯女人,多数时候,她们只能低着头走在自己男人的身后。
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区的现象。
庆幸的是,许戈不在这些现象之内。许戈觉得,她要是包着头巾肯定会被怄死。这里像她这样岁数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包头巾了。
许戈喜欢在笔直的小巷里奔跑,让风卷起她长到腰际的头发。
许戈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一家和这里的人们有些不一样。嘴里整天说我们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板一家,于这座叫作耶路撒冷的城市而言,更像是一名旁观者。
那些不一样体现在,他们顶着黄肤黑瞳的皮相住进了犹太区,还是最高级的犹太区,那里可是耶路撒冷最安全的区域。关于这个特殊现象,爸爸说,那是因为他父亲(也就是许戈的爷爷)曾经帮助过一名犹太人,那名犹太人知恩图报,把他一所老房子让给他们居住,而那所老房子恰好位于耶路撒冷最让人眼馋的犹太区。这种说法勉强让人接受。许戈见过帮助他们的犹太人,那是耶路撒冷享有声望的贵族之一,出了名地乐善好施。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那么若干。比如,他们总能顺利通过以军临时设立的抽查点;遇到突发状况,以军在市区沿街搜查时,来爸爸五金店大多只做做样子。再比如,许戈好几次在斋月期间偷偷把热狗塞给看起来就要饿晕的小可怜,负责维持治安的士兵和穿着传统服装的教徒数次看到她这样的行为,却装作没看到。要知道,按照斋月期间的习俗,她这样的行为将面临着被驱逐的惩罚。
当然,这些许戈都只是看在眼里,并没有说出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明白了,在耶路撒冷,安静地存在才是最安全的。
许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把知道的那些说出来,爸爸和梅姨都觉得她是不聪明且有点笨的孩子。即使他们顾及她的自尊心没说出来,却总是一副为她的不聪明操碎了心的样子。
那个人应该也觉得她是一位傻姑娘吧?他虽然嘴里没说,眼睛里可都写着呢。
许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笨,不仅不笨,她觉得自己还挺聪明。她知道不少事情:这座叫作耶路撒冷的城市属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共有,但这座城市里最有说话权的是以色列人;以色列人正在逐渐扩大他们的定居地,与之相反的是,巴勒斯坦在一点点缩小他们的活动范围。一旦以色列大面积扩大他们的定居点,老城区的夜晚就会传来枪声,次日,生活在耶路撒冷的人们神情就会高度紧张,街上会密集地出现巡逻队和哨兵,时不时可以听到医院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刺耳声响。
每一次冲突过后,报纸最不起眼的角落都会出现冲突中被误杀的平民数字及名单。这些平民名单中曾经出现过许戈朋友的名字,那也是许戈在耶路撒冷唯一的朋友。
那个叫作阿希卡的女孩,去年冬天上街时被一块火箭炮碎片击中了头颅。阿希卡曾经偷偷拿出她姐姐的头巾,带着包头巾的许戈在漫天繁星的夜晚到过圣殿山。
漫天繁星的夜晚,许戈躲在阿希卡身后,参加让她有些害怕又好奇的仪式。两只小小的手掌一起贴在那面会流出泪水来的墙上,那是见证了犹太民族漫长迁徙之路的哭墙。
哭墙之下,她们发誓要当彼此唯一的朋友。
阿希卡离开后,许戈再也没有交过朋友。有人因为她书包里总是放着梅姨偷塞给她的面包而提出和她做朋友,许戈回绝了。
阿希卡的离开让许戈更加寂寞。她有大把的时间观察这座叫作耶路撒冷的城市,她知道了这座城市里一些大人觉得孩子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也不是所有人都说她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相信她是聪明的,而且是很聪明的那种人,那个人是从圣殿山下来的圣殿士。
很久以前,骁勇善战的勇士组成了圣殿骑士兵团,他们的任务是保卫不远万里而来的朝圣者们,人们管他们叫圣殿士。圣殿士拥有不死的魂灵。千百年来,圣殿士盘踞在每一条前往朝圣地的路上,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耶路撒冷的老城区流传着一个传说:繁星满天的夜里,圣殿士会乘坐苍鹰、穿过墙壁,来到寂寞的孩子床前。
许戈第一次见到圣殿士是在一个漫天繁星的夜里。那时她刚来耶路撒冷不久,爸爸还没有给她找到学校,她每天透过窗户看着街道发呆。那个特别寂寞的晚上,梅姨出远门已经有一个礼拜之久,没人和许戈说话。
半夜,许戈被某种声音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自己床前的少年。少年和那个人差不多身高,在微弱的灯光下凝望她,那目光让许戈忘却了害怕。
透过少年的肩线看到的是窗户,窗户的玻璃上映着一帘繁星,那是许戈见过的最闪最亮的星星。爸爸每次都会交代她:晚上睡觉时要关好门窗。许戈确信,自己每天晚上都按照爸爸的话去做了,这天晚上也不例外。要想进入她的房间,除非是身体穿透墙壁。她小小的心灵被这个假设胀得鼓鼓的。
老城区的传说在那个瞬间变成了许戈最美好的一千零一夜。
你一定是乘坐着苍鹰而来的圣殿士!许戈欢欣雀跃。
少年依然凝望着她。
出于好奇,许戈伸手触摸少年的脸。指尖触到之处是温暖的,像人体皮肤一样。
好奇怪,为什么不是冰冰的?她喃喃自语着。
然后
那是因为你在晚上看到我。只有在白天,我们的身体才是冰冷的。和身体一样温暖的声音回应着。
原来是这样。她继续喃喃自语。接着,她睁大眼睛她真猜对了,眼前的少年真是圣殿士!可圣殿士为什么会穿球鞋?
你叫许戈。
许戈都要哭出来了,没错,他真是圣殿士,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可附近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叫许戈。
梅姨都叫你小戈。
这下许戈相信了。这里的人都知道新开的那家五金店老板的女儿叫许戈,可他们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小戈的小名,这个名字只有梅姨叫。到耶路撒冷的第二天梅姨就出远门了。
真的有夜晚穿墙而来的圣殿士!
圣殿士问她:我可以和梅姨一样,叫你小戈吗?
她激动得只剩点头的份儿了。
许戈在耶路撒冷的四年里见过圣殿士四次。每次圣殿士都是悄无声息地来,安静地坐在她床边。
这四年里,圣殿士和许戈一样不断长高,她换了门牙、戴了牙套,牙套拿下后有了整齐的牙齿;而他臂膀变得结实,一张脸也逐渐变成大人的模样。
许戈最后一次见到圣殿士是在去年。那晚,圣殿士离开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小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
在这里,聪明不是一件好事。梅姨说了,早早死去的都是一些聪明人,那些比较笨的通常活得比较久。
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无所不知的圣殿士做出他会好好保护那个秘密手势,小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就成了她和圣殿士之间的秘密。
像前面三次一样,面对着窗外的漫天繁星,许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从一到十数着。
九、十!
许戈睁开眼睛,房间内空空如也,她依稀看到从屋顶飞过的苍鹰,苍鹰拍打着强壮有力的翅膀,飞向圣殿山。
太阳升起来了。从圣殿山狂泻而下的日光呈四十五度斜线落在面包车的车窗玻璃上,落在许戈映在车窗玻璃的脸上,美好又暖和。金灿灿的日光带走了许戈挨爸爸骂时的那种郁闷。
面包车碾过老城区凹凸不平的路段,接下来就是耶路撒冷最漂亮的马路了。
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朝圣者沿着这条马路前往圣殿山,这也是耶路撒冷最安全的道路。不论以色列人还是巴勒斯坦人都会遵守约定,不让这条朝圣之路布满血光。
三分之一路段后,面包车左拐,行驶在分叉出来的柏油路上。十分钟车程后就到学校了。
不需要猜,许戈就知道爸爸下车后的第一个步骤永远是走向那个人的左边车门,第二个步骤是打开左边车门,然后低下头,看似一位父亲在仔细叮嘱自己孩子上学专心点、好好照顾妹妹的模样。
爸爸永远把她忘在一边!
她认命般拿起塌塌的书包,打开车门灰溜溜地下车,眼睛都懒得去看那重男轻女的爸爸一眼,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说:爸爸再见。
等到那个人从她面前经过,她低下头,跟在他背后,往学校方向走去。
面包车远去,许戈开始放慢脚步,目光从那个人的白色球鞋往上移动,卡其色西裤配白色短袖衬衫,看起来和耶路撒冷很多中产阶级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许戈总觉得穿在那个人脚上的球鞋比别的男孩帅气,卡其色西服裤管也总比别的孩子笔直;只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才能在太阳底下雪亮雪亮的。
许戈脚步越来越慢,而他的脚步依然保持着下车时的那种频率,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笔直的小路尽头出现分岔口,往左是她的学校,他的学校往右,眼看他的脚步即将踩在那个分岔点上。像每天早上醒来要刷牙洗脸一样,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念动《一千零一夜》里的咒语。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的芝麻,开门吧到了许戈这里,就变成许醇,回头吧。
从圣殿山倾泻下来的日光落在脸盘上,许戈集中注意力,默念:许醇,回头吧!
许醇,回头吧这句最初仅仅是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经历一百次后变成执着,一千次后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
第一百零一次,不,应该是第一千零一次,许戈看着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身体往右,转瞬之间从她眼前消失。
许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固执地在每天、同一时间、对同一个人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寂寞总是会催生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许戈也明白,那个人回不回头其实无关紧要,许戈也幻想过那个人在她的咒语引导下回头,假如那个人回头了
假如那个人回头了,她一定会挺直身体,把咧嘴笑改成抿嘴笑,在他的注视下,学电视上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的优雅步伐和仪态。
从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她知道是谁。那是班级里最爱迟到的学生,这位同学总是最晚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许戈拔腿就跑,她可不想当倒数第一的迟到生。迟到太多次会让老师印象不好,爸爸可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她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
许戈念的学校是耶路撒冷为数不多没有宗教活动的学校之一,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于亚美尼亚区。学校并没有把接收黄种人学生制订在计划里;即使有,来自东亚的移民家庭也不愿意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来。在那些家长眼里,这所学校的资历太一般了。
与许戈所念的学校一墙之隔的另一所学校,在上世纪由法国人创办,采用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从教育者到学生都经过精挑细选,每年只对外招收五百名学生。这些学生需要提供推荐书,还得经过面试和智力测试,再经过导师们投票,才能拿到入学名额。
能进入那所学校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那个人是那所学校的异类他的父亲仅仅是一名五金店老板。许戈总是担心那个人会在学校受到歧视。
过了一段时间,许戈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五金店老板的儿子比那些常常跟随父亲出现在高官嘉宾席上的学生更受欢迎。
她和他的学校仅有一墙之隔,两校间消息畅通。高年级女生窃窃私语:平安夜,五金店老板的大儿子身上做工粗糙的礼服比那些贵族家孩子身上的名牌礼服更吸引女孩们的目光;五金店老板的大儿子在新年足球友谊赛上连着进了三个球,球赛结束后,女孩们堆到他面前的鲜花都把他的脸遮挡住了
诸如此类的传言还有很多,这些传言有时让许戈无比骄傲,有时又让她小小的心灵生出淡淡的忧愁。高年级的学生堂而皇之地拿走梅姨给她的面包,许戈用尽力气和那些人争辩甚至打上一架,最后吃亏的人总是她。
什么时候,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能像五金店老板家的大儿子那样神气?
十月中旬的周末,许戈心里很不快活。
这天下午,许戈回家就看到她特别不想看到的人,那是在老城区很受欢迎的布朗家的小小姐。
老城区的女孩们嘴里总是唠叨:我希望变成布朗家的小小姐!布朗家小小姐在那些孩子眼里是完美的象征她小小年纪就脸蛋漂亮、心地善良,会烹饪糕点,也精通音律。
被孩子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布朗家小小姐的身份她是这里最受人们爱戴的外交官的女儿。
但许戈更讨厌布朗家小小姐的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那个人的同学。
四个月前,布朗外交官最小的女儿来到耶路撒冷探望父亲,在一次慈善活动中她和那个人表演了双人钢琴弹奏。次日,布朗家小小姐就宣布她要留在耶路撒冷陪伴她的父亲;一个礼拜后,她变成了那个人的同学。
现在,布朗家小小姐以那个人同学的身份来他们家做客。
这时,在许戈眼里,穿着正装、一本正经地充当起一家之长的爸爸俨然变成嫌贫爱富的典范,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进忙出的梅姨也让许戈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更让许戈恼火的是,那个人居然邀请布朗家小小姐参观书房了。
许戈每次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混进他的书房,结果都只有一个五分钟后被清除出场。
许戈眼睁睁地看着布朗家小小姐在那个人护送下进入书房。
一声乍然响起的许戈让她吓了一跳。顺着爸爸的目光,许戈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叉在白色餐纸上划出了好几道疤痕。把刀叉放回,许戈心里祈祷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布朗家小小姐快点从那个人的书房离开,快点用完晚餐滚蛋。
好容易盼来了晚餐时间,让许戈更加愤怒的是,布朗家小小姐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而她的位置变成了和梅姨肩并肩。
对面那两个人体现出良好的默契。她杯子空了,他适时地往她杯子里注上水,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握着水杯。这个动作好像坐实了老城区孩子们特属于青春期的那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布朗家小小姐喜欢街西口五金店老板家漂亮的大儿子。
最近,许戈总能无意中听到这样的传言。
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法兰西小公主,许戈在心里嘲笑她的庸俗。在许戈眼里,喜欢漂亮的男孩子等同于喜欢绲着蕾丝边的礼服和用漂亮锡纸包装的巧克力,都是臭毛病。
晚餐期间,自以为是的布朗家小小姐还频频对她释放善意,用长得就像可爱的东洋娃娃笑起来眼睛好像卡通人物之类的话来形容她。
好不容易晚餐结束,好不容易布朗家的小小姐提出告辞,但接下来那个人口中说出的那句话,让许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那个人脸朝着布朗家的小小姐:我送你回去。
许戈集中注意力,念动咒语:快说不,快说不!
许戈的咒语再次失效,她看到布朗家小小姐眉开眼笑地点头。
许戈走在前面,那个人走在后面,当他的肩线到达她鼻尖时,出于某种直觉,许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侧过脸来,这还是许戈第一次从那个人眼中捕捉到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许戈触到梅姨的目光,慌忙松开手,垂下头。
从小巷处传来的机车引擎声让许戈如梦方醒,第一时间拔腿就跑那个人让布朗家小小姐坐上他的机车。
等许戈跑出门口时,那辆有着和圆顶清真寺一模一样颜色的漂亮机车已经开到了巷尾。
骑着机车的少年背影挺拔颀长,穿着长裙的少女侧坐在机车后座上,长长的裙摆看上去美极了。
那辆机车昨天送到家里来,金灿灿的,看起来漂亮极了。那是德国一家汽车公司送给那个人的奖品,他在上个月的足球友谊赛中荣膺最佳球员称号。机车送到家里时,许戈相信自己会是那辆机车的第一位乘客,当然开机车的得是那个人。可第一位坐上机车、手搭在那个人肩膀上的另有其人,这个想法像汹涌的海水冲击着海岸一般,让许戈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情潮。
许戈想,那种情潮是不是就叫作伤心呢?据说那是一种比不快活要更难受的情感。
许戈黯然转过身,触到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背后的梅姨的目光,那一瞬间许戈心里有着一种无可遁逃的窘迫:梅姨。
许戈一直觉得梅姨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和很多时候一样,梅姨揽住她肩膀,问她是不是今晚做的菜不合胃口,不然她怎么就只吃那么一点。
没不是。她乖乖跟梅姨一起回屋。
在帮梅姨一起收拾厨房时,梅姨问许戈记不记得那位叫纳吉布的学徒。纳吉布是在爸爸五金店干活的约旦男孩,今天早上还跟她说过话。
听说纳吉布已经筹齐了彩礼。梅姨说。
在一些阿拉伯国家,筹齐彩礼就等于要结婚了。许戈并没有把梅姨的话放在心里。
下一秒,梅姨说:许醇只比纳吉布小一岁。
纳吉布今年十六岁,在十五岁时就和一位约旦女孩有了婚约,而那个人今年十五岁。
许戈拿着碟子的手有些抖,抖到让她有种错觉:她稍微一泄气,手上的碟子就会摔个稀巴烂。也就是眨眼工夫,梅姨好像已经把即将娶媳妇的纳吉布忘得一干二净,开始说起许戈的童年。梅姨说许戈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哥哥背后当跟屁虫,并且仗着自己和哥哥的关系,没少干涉哥哥和他朋友之间的互动说她小时候是小傻蛋,一门心思想和自己的哥哥结婚。
碟子摔了个稀巴烂,不过不是因为许戈没有力气。
她看也没看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一眼,离开厨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往客厅,手一伸,把爸爸喜欢的烟斗扫落在地上。她的脚步往左,停在那个人的书房前,呼出一口气:许醇你这个浑蛋,居然敢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你和那些市井小痞子没什么两样,只会搭理脸蛋漂亮、娇滴滴的连包也觉得重的女孩。
推开门后,她的大力气一下子都回来了。推倒那个书架看起来多轻松啊,书架后是笔架,笔架后是衣架总之,所有她能搬得动的东西都一一被她摔在了地上。
如许戈意料的那样,她的行为给她带来了他们家最高规格的惩罚被关进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这个小屋子是房子主人之前养宠物用的,她爸爸发话了,她得待在里面,直到她亲口承认错误并且保证以后不敢再犯,才会放她出来。
许戈背贴在墙上,蜷缩着双脚,下巴搁在膝盖上,透过那扇门的缝隙看着从客厅透出来的光,侧耳倾听着来自小巷的声响。
许戈迟迟没等来她盼望听到的声音。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已经去了很久,送一个人能用多长时间?在耶路撒冷的老城区,夜越深就代表着离危险越近。
老城区面积不到一平方千米,可那是耶路撒冷最特殊的一平方千米,那里包括圆石清真寺、哭墙、圣殿,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游客、朝圣者慕名来到老城。
老城被分化为四个区:基督区、犹太区、穆斯林区、亚美尼亚区。
宗教间的冲突、领土的争夺及利益链条,使得老城区常年冲突不断,每一次冲突都会出现流血事件。
提心吊胆中,许戈终于听到机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他回来了!
许戈又忍不住揣测,那个人也许在送布朗家小小姐回去的途中去了西点店,喝一杯咖啡或者吃一份甜点什么的。当然,这主意一定是布朗小小姐提出的法兰西小美人儿把她在巴黎对付男孩子的那一套用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不然,送个人怎么可能送这么长的时间?
不知道那个人知道她摧毁他学习的地方后会有什么反应。一定恨不得把她的耳朵撕下来吧?许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人警告的目光。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清晰时,许戈的心没有来由地抖了一抖。
许戈有点明白为什么爸爸会躲避那个人的目光了。可那是他爸爸。一位父亲怕自己的孩子,这像话吗?
脚步声从门外传到客厅,过了一小会儿,书房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
知道那个人安全回来了,许戈的心放松下来,心一放松困意就紧随而来。她正迷迷糊糊时,有人打开小屋的门。
不知从何时起,许戈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个人的声息,从脚步力道乃至气息。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使得许戈睡意全无,可她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那个人习惯性地顿了一顿,开口道:我知道你还没睡。声音中难得带有少许的温度。
许戈继续闭着眼睛,心里把那带有温度的声音想象为他做贼心虚在喝完香浓的可可后,回家看到被关进小屋子里的妹妹而产生了愧疚感。
门会一直开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房间就回去。
耳朵捕捉到某种信息,许戈迅速睁开了眼睛。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明显,他丢下那样一句话后就决定撤了。
在门外射进来的光亮中,许戈看到了他嘴角微微的笑纹。他有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和笑起来极为迷人的面部纹路,可他很少笑,即使连进三球,即使女孩子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在场的人的耳朵震聋。
看到难得一见的笑容出现在那个人嘴角上,许戈心里是恼怒的。那笑容在她眼里是一种心情愉悦的象征。和耶路撒冷最出色外交官家的掌上明珠一起喝完咖啡,心情愉悦是可以理解的。
许戈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她的急怒他没看在眼里。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了,许戈急急地说道:可可很好喝,对吧?
站直身体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可是饿死了,你都没有想过顺便带点点心给我吗?许戈夸张地做出吞咽口水的举动,心里认定法兰西的布朗家小小姐自然会光顾她老乡的地盘耶路撒冷老城区那家巴黎西点店是普通家庭孩子痴心妄想的地方,那里的甜品味道肯定棒极了。
他微微弯下腰:谁告诉你我去可可店了?
这话的意思是没去吗?许戈还是不相信: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是因为五金店里一位老客户的钥匙丢了,我去给他开锁。
一些在许戈眼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那个人身上好像变得极为平常,比如给他一根电线,他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打开市场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锁。
给店里的老客户开锁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儿子会干的事情。许戈心花怒放,嘴上却说:你没去可可店吗?奇怪,我怎么看到你去可可店了?她一边说一边揉着眼睛。
刚刚?你是在做梦吧?那个人上当了,回房间去。
许戈想起她毁坏他书房的事情,平日里他可没少给她冷眼,即使他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她,但许戈一直都知道他和别人家的哥哥不一样别人家哥哥会在自己妹妹扭伤脚时让妹妹爬上自己的背,而他只会让她在原地等他到药店去买药;她和邻居家孩子发生争执,假如错的一方是她,他肯定会拽着她到邻居家孩子面前赔礼道歉。
梅姨说了,在许醇的世界里,对和错之间没有灰色地带。
我我捣乱了,你不生气吗?盯着那个人的眼睛,她胆战心惊地问道。
他摇头。
回想起书房地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许戈声音低低的:真不生气?
他蹲了下来:你的行为看似充满破坏性,可我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坏,唯一的后果是让我付出一点劳动力。
许戈听得云里雾里。
我的意思是,一切只针对破坏本身。你只挑那些结实的东西摔,这说明一件事,就是你并没有破坏它们的动机,所以发生的一切在我可以接受的界限内。那个人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话听着真不像是十五岁少年会说的话,可他说得好像没错,当时她只想发泄,比如她假装没看到他心爱的绿色墨水。
可他的话还是让她似懂非懂。
那天晚上,那个人比任何时候都耐心。他拿来存储在小屋里准备寒冬时节用的木炭,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指着圆圈,他说:好比一单有风险的买卖,买卖双方拟定共同协议,在这个圆圈任何一方发生的风险将由双方共同承担。如果其中一方违背协议,跳出这个圆圈,其结果所导致的风险便只能由跳出圆圈的这一方自行负责,这就是原则。
她好像又懂了一点点,于是她问他:要是我今晚弄坏了你书房中任何一件东西的话呢?
如果你今晚弄坏了我任何一件东西,那扇门就会一直关着,一直到结果出来为止。这个结果是指你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即使他的话是真金白银一样的存在,许戈还是不死心,苦着脸问:要是我肚子疼呢?
我会打电话让医生来。他顿了顿,前提是你真的肚子疼,如果发现
我困了。许戈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他说出口她就知道,接下来的话将会是警告她的。
谎言会给你带来更加糟糕的后果,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关在房间里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许戈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间。
半夜,她被某种声音惊醒,眼皮感觉到笼罩住她的那片阴影,眼睛还没有睁开嘴角就扬起今晚可是繁星满天。
睁开眼睛,许戈第五次见到在漫天繁星的夜里穿墙而来的圣殿士。数年未见的人,肩膀变得更宽了。
至今,许戈都不知道圣殿士长得何种模样他每次来都是背着灯光。房间里的灯光本来就很微弱,许戈只能借助淡淡的微光分辨出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张脸和集市上的男孩们差不多,也许他的脸比那些男孩子要稍微好看一点。至于是什么肤色,瞳孔是蓝色、棕色还是和她一样的黑色,许戈就不大清楚了,圣殿士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你会讲英文吗?在许戈心里,圣殿士应该是讲阿拉伯语言的。
会。
那你会讲中文吗?
会。
那你会讲精灵族的语言吗?
为什么你身上没披长披风?许戈看过圣殿士的画像,圣殿士们每次执行任务时,都会披着火红色的长披肩,手里拿着长矛。
许戈对圣殿士好奇得很,问了不少问题,但能得到解答的少得可怜。最后,许戈把所有没得到解答的问题都归结为:那是圣殿士们不能泄露的机密。
今晚,许戈向圣殿士提出了一个问题:请问,穿在你身上的这件牛仔裤是不是从萨利赫家偷来的?她的眼睛盯着穿在圣殿士身上的牛仔裤,那件牛仔裤看起来十分眼熟。
萨利赫家的三儿子哈桑是他们学校高年级学生,暑假期间给一名美国记者打工。美国记者离开前送给了哈桑一件据说在美国很有名的品牌牛仔裤,哈桑把那件牛仔裤当成了宝,每逢节日时就穿着它炫耀。不久前,哈桑哭丧着脸说他的牛仔裤被偷了,他发誓要把偷他牛仔裤的小偷抽筋剥皮。
许戈眼巴巴地等着,就在她以为答案无望时
嘘!圣殿士突然比出示意她安静的手势,那件牛仔裤看起来很不错,不是吗?
那件牛仔裤的确看起来很漂亮,相貌平平的哈桑穿着它时一副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但许戈觉得那件牛仔裤要是穿在那个人身上肯定会发光发亮。他腿可长了,许戈觉得他每次都能进球肯定和他腿长有关,腿长加上身手敏捷,进球就像秋风扫落叶。
临睡前的闷闷不乐在深夜里再次造访。那个人说了,要是她犯了错会惩罚她。见到圣殿士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圣殿士朝她稍微靠近一点:你觉得圣殿士偷牛仔裤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偷东西的事情我可不干,我离开时给萨利赫家留了三个金币。
怪不得,萨利赫家最近换了更大的电视机,还修了房子,一副发了横财的样子。
按理说圣殿士主动告诉许戈这件事情,应该能很好地满足她的存在感,可许戈正为没能在那个人难得表现出耐心时多问他一个问题而懊恼,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她就应该多问那个人一句:如果是布朗家小小姐弄坏你的东西,你会不会惩罚她?假如那个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想必她心里会平衡一些。
许戈翻了个身,侧身躺着。面对着窗外漫天繁星,一些念头像那发酵的奶酪一样,促使她开口讲述她在集市听到的故事。
讲故事的是一名巴勒斯坦老人,故事有些平淡:
在很遥远的年代,一位国王收养了一对失去双亲的兄妹,这对兄妹成年后,成为深受国王信任的死士。当中土世界的战火蔓延到这个国家时,兄妹俩为了保卫国王的领土浴血奋战。经历长达数十年的抗战,国王收回了被夺走的全部领土。庆功宴上,国王问这对兄妹想要什么奖赏,这对兄妹不约而同地回答,等到国民安居乐业,请国王允许他们回到家乡。几年后,这对兄妹辞别国王,沿着铺满星光的道路,回到他们的家乡。
许戈记得,那是一个黄昏,脸上满是褶子的老妇人在布满弹孔的廊桥下讲述这个故事。这样的故事很难引起人们的兴趣,有些人中途离开,唯一听到最后的就只有许戈。
许戈问老妇人:那对兄妹最后
看着老妇人的脸,许戈怅然若失,直到老妇人拍了拍她头顶。
许戈迅速垂下眼睛。她本来是想问那对兄妹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开口时改了:那对兄妹最后过得怎么样?
老妇人说道:回到家乡之后,那对兄妹直到死去那天都没有离开过彼此。这句话让许戈站在破旧的廊桥下发呆很久。
许戈相信,听过那段故事的人没有几个会想起那对兄妹。许戈本来想,也许她也会忘了这个故事。可这一刻,许戈把那位老妇人讲的故事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说完,许戈觉得自己像是偷偷弄坏了爸爸的烟斗一样。
坐在床前的人安静得出奇。
为了掩饰心里的慌张,许戈干巴巴地说:你说,那个说故事的老妇人会不会认识那对兄妹?我是说,会不会是她父母的母亲有种越说越乱的感觉,她索性闭上了嘴。
他们都没再说话,沉默一直延续到他指尖拂过她额头,把垂落在她额头上的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落在额头上的指尖仿佛充满了魔力,让一直徘徊在橱窗前的孩子终于敢去触摸橱窗里那心爱的娃娃。
我不会害他被大家看不起,我就只想在他身边帮助他,我什么也不会干。这句话许戈自己听着也觉得莫名其妙。
许戈总觉得那是一个应该闪闪发亮的人,而不应该被贵族家的孩子嘲讽:全部的家当就是鸟屎般大小的五金店。集市的老人们谈论起那个人时,满怀惋惜:那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到那些发达国家学习更全面的知识,而不是用一根电线帮丢失钥匙的人开锁而获得那一丁点的赞美。
这些话总是会让许戈难受,让她难受得夜以继日地想着。
你想怎么帮他?帮他把五金店的生意经营好吗?圣殿士问。
许戈老是觉得,比起同龄人,她的心眼要多出很多,那些心眼类似于猎犬的嗅觉,比如她现在就清楚地感受到圣殿士不高兴了。她可一点也不敢得罪圣殿士。
圣殿士果然不高兴了,提高音调:你帮他把五金店经营好,然后等你出嫁时,让他给你一笔丰盛的嫁妆?
不我不嫁!许戈急急忙忙地说。
接下来的沉默氛围让许戈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许久,落在她额头上的手贴在她手背上。
圣殿士还有一项技能,那就是能预知未来。所以你得听我的话,以后你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你要像所有十二岁的女孩一样,吃饭、睡觉、学习,弄清自己喜欢的颜色、留长发还是弄一头不用花时间打理的短发这一类的问题。
许戈紧紧抿着嘴,想用这些微小的举动向圣殿士宣告自己的不高兴。比起那个人,眼前这位更像是她的兄长。她可以肯定,要是她脚扭伤了,他会第一时间让她爬上他的背。
许戈。圣殿士正经八百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继续抿着嘴。
你追不上他的,当你还是一只凭着小聪明弄到小块奶酪的小老鼠时,他已经是一头大象;当你是一只拥有某种技能的犬时,他已经是一头可以瞬间撕裂一头羚羊的豹;当你是一只锋利的匕首时,他已经是一款冲锋枪;在你举起匕首挥向敌人时,他已经把敌人的头颅射成了马蜂窝。圣殿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像极了五金店老板,许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当好你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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