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远比具体知识重要布丰是18世纪博物学家(naturalist),是千年一遇的大博物学家。如今套在他头上的称号还有许多,如科学家、作家、启蒙思想家,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博物学家。就影响力而言,博物学家当中也许只有亚里士多德、老普林尼、林奈、达尔文、威尔逊这五个人可与之相比。布丰对于知识的增长和人类对世界的理解有许多具体贡献,但最大的贡献是推进了用优美的散文体来描写自然物,空前激发了知识界对于自然世界的兴趣。布丰大规模地把植物、动物、岩石等自然物拉进了文学写作的范围,他出版的集知识、观念与文学魅力于一体的百科全书著作迅速成为时尚,对法国启蒙运动做出了独特的贡献。正名仍是必要的布丰研究的博物学(Natural History),法文写作Histoire Naturelle,涉及一个古老的传统,一直可以追溯到老普林尼那里,再往前可追溯到亚里士多德和其大弟子塞奥弗拉斯特。布丰奋斗了半个世纪的大部头著作也称Histoire Naturelle,他去世前主持完成了36卷,后来其学生补充了8卷,合计44卷。这部大书的中译名应当为博物志或者博物学,却长期被不恰当地译作自然史或者自然历史。为什么说那样翻译不恰当呢?博物学家达尔文、华莱士、迈尔、古尔德等人研究的内容不正好涉及大自然的历史演化吗?用自然史来代表他们所研究的领域不是恰如其分吗?非也!以自然史来译犯了时代上的错误,相当于非历史地看待前人和前人作品。在布丰的时代,演化思想并不是主流学术观点。他的辉煌著作虽然在个别专题上也涉及大自然的演化问题,但不是普遍的主题。对自然物的精彩描述才是布丰做的主要事情工作。这些描述,会偶尔碰到某物在时间进程中的变化,但是通常不涉及时间变化问题。就整个大自然而言,他更在乎的是空间、现状,而不是时间、历史。对于现在的普通人士,以演化论(也译进化论)的观念看世界是相当自然的,因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一再强调:世界是演化而来的,生命也是一点一点演化而来的,地球有几十亿年的历史。但是在18世纪初,人们并不是这样看世界的,即使那时的学术精英也不具备基本的演化观念。正是通过布丰这样的人物不断努力,学者们才逐渐搞清楚演化的一般历程,在科学的意义上确认了地球的历史相当长。不能那样翻译的第二个理由是,historia naturalis在公元前的古希腊就形成了一个重要传统,这是人类社会记录、描述、探究大自然最古老的传统之一,一直延续到现在。布丰的工作就属于这个伟大的传统。Historia(此拉丁词来自一个发音近似的希腊词?),它在那时不是历史的意思,而是探究、记录、描述的意思。相关的作品一般译作某某探究、某某志或某某研究,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塞奥弗拉斯特《植物探究》、格斯纳《动物志》、雷和威洛比的《鱼类志》等重要作品的书名都可以反映这一点。甚至培根的作品中还提到博物层面的研究(natural history)与实验研究(experimental history)的对比。其中的history依然是研究的意思,跟历史没关系。那么到了21世纪,有变化吗?没变化,学术界仍然重申natural history中的history没有历史的意思,不信的话可以读《哺乳动物学杂志》上的一篇文章(David J.Schmidly.What It Means to Be ANaturalist and the Future of Natural History at AmericanUniversities. Journal of Mammalogy,2005,8603:449-456.)。这几乎是学术常识,对此不存在任何争议,今日做翻译不能忽视这一常识。不过,并非只有中国人不注意英文词的古义,现在说英语的外国人也有大批人士搞不懂history的古义。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正像中国人也并非都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的僵是什么意义一样。当年的《现代汉语词典》甚至也给出了错误的解释(1978年12月第1版,1979年11月第10次印刷,第551页;持续到2002年第3版增补本),好在新版已经更正(2005年第5版,第30页),将僵的错误解释改正为仆倒这一正确解释。为什么说仆倒是正解呢?除了词源的考虑,还可从博物上得到印证,观察一下北京山坡上常见的马陆,就能理解它何以死后仍然不会倒下因为支撑的脚众多!第三条理由是,解放前许多人就将natural history译作博物学了,可能是学习了日本的译法,翻译讲究约定俗成。中国古代有博物一词而无博物学一词;日本有植学,而无植物学一词。两国交流中,许多名词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