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伊肯伯里︱G. John Ikenberry
普林所顿大学政治系及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的阿尔伯特·G .米尔班克( Albert G. Milbank )政治和国际事务教授,普林斯顿国际安全研究中心联合主任,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韩国首尔庆熙大学全球杰出学者。在牛津大学万灵学院担任客座研究员。2013—2014年,担任牛津大学巴利奥尔学院第72任伊斯曼客座教授( Eastman Visiting Professor )。在近的一次国际关系学者调查中,伊肯伯里在“过去20年中在国际关系领域创作作吊的学者”中排名第10,“过去5年中创作有趣作品的学者”中排名第8。
他在国际关系领域著述颇丰,主要作品包括:《一个民主安全的世界:自由国际主义与全球秩序危机》(A World Safe for Democracy :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and the Crises of Global Order,2020),《自由利维坦:国制度的起源、危机与转型》(Liberal Leviathan : The Origins, Crisis, and Tansformation of the American System,2011)。《胜利之后,战后制度、战略约束与秩序重建》一书首版获得2002年美国政治科学协会授予的“施罗德一杰维斯国际历史与政治图书奖”。
此外,伊肯伯里还编写或联合编写了14本书,并撰写了130篇期刊论文、论述和书籍章节。
引言
《胜利之后》成书于20世纪90年代末,出版于2001年春。如今看来,那仿佛已是另一个时代。撰写本书的想法诞生自冷战结束的次年,这个“战后时刻”与以往数次大战之后的时间节点(包括1815年、1919年和1945年)颇有几分相似。在本书中,我既要回顾过去,也想展望未来,以探寻这些“旧秩序”被一扫而空,强大的新兴国家登场建立“新秩序”的时刻。胜者与败者身处战争的瓦砾之中,讨论如何重构世界政治的基本规则和原则,权力过渡就此完成。就像可以在地球表面撕开巨大裂缝的地震一样,大型战争也会展现出深埋于暗处的权力与利益结构。研究战后时刻,就好比研究地缘政治学的考古学家穿上装备,下到新近暴露的地缘政治层进行探索。
本书旨在介入有关国际秩序的理论与讨论。关于国际秩序的历史与理论研究散布于学界各大领域,在现实主义作品、外交史、英国学派与“系统与结构”理论中都能找到其踪迹。这一领域的作品重点关注秩序“问题”之下的核心。在这个主权国家的世界中,秩序如何建立并维持?谁主导秩序,谁从中获利?构成秩序管理结构的规则和制度是什么?国家权力、无政府主义、缺乏安全——世界政治的这些现实主义特征从未远离舞台中央。不过重点在于,各国如何为持续的竞争与合作制定规则与协议。世界政治并不是各国简单地在无政府状态下运作——它是一种拥有规则、体系,饱含谅解与期待的活跃的政治秩序。1
我对有关国际秩序的争论产生兴趣,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任职期间。当时,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和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正在为霸权秩序和美国的衰落争得面红耳赤。我对衰落不太感兴趣,但秩序如何诞生却吸引了我。很多问题在我脑海中萌生。在高度不对称的权力关系之下,如何建立合法而长久的秩序?或者说,在韦伯主义的框架下,强制权力如何转化为合法统治?
吉尔平在《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中提出了全面的全球权力过渡理论,这给了我莫大的启示。在吉尔平看来,国际秩序的诞生、稳定与消亡与权力的分配及大国的兴衰密不可分。对我而言,这是个不容忽视的结构现实主义理论。2它简单的理论框架和周期性的世界历史叙述令我着迷,但我并不满足于此。的确,我撰写这本《胜利之后》的部分目的,正是解释自己为何不满足于国际秩序诞生与消亡的结构现实主义理论。吉尔平以霸权现实主义来解释秩序,这似乎比它现实主义理论的对手——肯尼斯·华尔兹(Kenneth Waltz)的权力均势现实主义要更具说服力。对吉尔平而言,国际秩序并非权力分配的平衡状况,也并非其具象化体现。大国建立秩序。它存在于各国相互打交道时的组织原则、权力关系、功能角色、共同期望和处置方式中。不过,吉尔平并未提出理论来解释权力如何转变为权威,他也没有对权力兴衰循环中存在的逻辑及特征的差异性给出实质性的解释。
我写这本书的另一个参考点是自由国际主义和民主和平理论的多样性。20世纪90年代末,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与丹尼尔·杜德尼(Daniel Deudney)共上一门课:西方逻辑(The Logic of the West)。这确实像是一场徜徉于各类文献中的知识之旅。这些文献大体上都可归于自由国际主义理论的名下,其中囊括了机能主义、区域融合理论、工业社会理论、现代化理论、复合相互依存、多边主义、安全共同体、认知共同体、民主和平、内嵌自由主义和新自由制度主义等术语和概念。所有这些概念和理论,都是由于学者们受到西方先进工业化民主国家之间特殊关系的启发而提出。3战后的西方并非一个可以用现实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问题来轻易解释的地区。比起无政府主义,国家体制更偏向于阶层式,但彼此的关系却更加注重各方意愿,充满合作性。自由主义理论为这些模式提供了解释,但它们往往存在于相互依存的复杂过程与机制里,秩序理论并未在其中得到直接的阐述。对我而言,霸权现实主义似乎明确了秩序的重大问题,而自由国际主义似乎为现代社会如何回应秩序问题提出了深刻见解。
接下来,我将回顾《胜利之后》的观点,以及它引发的各种话题和争论。本书提供了一种视角,来看待现代社会权力过渡和大型权力战争中国际秩序的长期转移和演化。这种论点是如何立足的?本书也提出了一种理论,来描绘美国构建秩序并随后发展为众人所知的“自由主义霸权”的历程。布什当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和单边主义,以及特朗普当局对美国战后自由国际主义的明显抵制,似乎在挑战战略克制和自由主义霸权的基本逻辑。而中国的崛起又带来了更多变化。我们可以看看这一观点的多个构成部分——战略克制、制度约束、霸权谈判、民主能力、学习——以及更多的文献和当下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