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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边缘并非世界结束的地方,恰恰是世界阐明自身的地方。——布罗茨基
索南才让是地地道道的牧民与才华异禀的小说家,他一边放牧一边写小说,他沿着我们不曾走过的通道,打开了那扇我们不曾打开的门。十个游牧故事,十种困境里逆流而上的人生,看见与我们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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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荒原上》是蒙古族青年作家索南才让的中短篇小说集,题材围绕终生与马相伴的牧民,追击偷猎者的巡山队等展开,反映了草原深处当代牧民们的真实生活,展现了时代高速发展给传统牧民性格、精神内涵以及生活习惯等带来的冲击和改变,构筑起一个独特的小说世界。索南才让的语感冷峻简洁,叙事节奏紧凑,有些短篇颇有巴别尔《骑兵军》的魅力,而不管是写深山丛莽中的故事还是牧人日常,他的小说都有着非常现代又极为强悍的内核,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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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索南才让,1985年出生于青海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学员。
在《收获》《十月》《小说月报》《青年作家》《山花》《民族文学》等杂志发表多篇作品。曾获第六届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省“五个一工程”奖、青海省政府文艺奖、2020年《收获》文学榜中篇小说第十名、第四届《红豆》文学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野色失痕》,小说集《巡山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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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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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辛哈那登
牛圈
我是一个牧马人
德州商店
所有的只是一个声音
接下来干什么
秃鹫
原原本本
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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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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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辛哈那登
1
我们开着二十四五岁的绿色吉普车去辛哈那登。先是吉罗开了四个小时。翻过海拔4480米的高纳大垭口后,换我开。我们是去找阿爸。阿妈被牛撞坏,回光返照之际只对我叮嘱了三件事:
,不要闯祸了!
第二,再也不要闯祸了!!
第三,照顾好你阿爸!!!
前两件事我做到了。她用死亡提出来的要求有着令人惊奇的效果。我连芝麻小的坏事都没有再干过,但第三件事不好办。阿妈一死,阿爸居然古怪地停止了酗酒,等他重新开始喝酒并流下了迟钝、悔恨的眼泪之后,他骑着我们家的“隆鑫”摩托车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记得他将这辆摩托车搞到手的那一年,我十二岁,得了肾炎,为此他带着我去找赤脚医生看病。在这辆摩托车上,我很少坐着。我踩着脚踏板,迷恋地去感受风飞翔的力量。有时候他故意让摩托车颠簸,我脚下一滑,一屁股骑到座位上,他乐得哈哈大笑。我后一次扶着他的肩膀领略风的风采是十四岁的后一天,那也是我后一次去看病。之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了和阿妈长达十年的战争。整整十年时间里他没有给过阿妈好脸色。阿妈的坚持让我见识到一个女人的强大和韧性,她拖了十年才崩溃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我在实在没办法搞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后才开始冷眼旁观。我看着阿爸一点点艰难地将阿妈摧垮、让她崩溃,然后被牛撞死。
阿妈死的那天,他们照例吵了一架。他们吵架的时间越来越短,效果越来越好。这是因为阿爸的吵架水平像爬一座高山一样一直往上,往上。他有灵感的时候,只两三句话,便可以让阿妈一整天都不痛快。而他则在确认过成果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去。那天下午,他完成任务,喝酒去了。阿妈朝着他的背影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了一阵子,尔后落寞地做起家务事,但很快,她又不出所料地哭起来。于是我说要去看羊。它们总是不满意自己的草场,总是想方设法地去别人家的草场里。我对她说邻居已经警告三回了。我等了片刻,她一个字也没听见。我走到蓄水坑边的拴马柱旁,“战士”纹丝不动地站着。这匹马中色鬼,平时擅长偷懒,擅长对母马献殷勤。它哪儿都好,就是披着的一身皮子丑到家了。
“战士”睡得挺香,我都不忍心打扰,但这会儿不走,醒过神来的阿妈会把所有的气都撒到我身上,那些气可不好受。于是我拽了拽它的缰绳,它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它瓷实的嘴巴飘开一条缝隙,牙齿缺乏管教地探头探脑。我跳上它的背脊之际,它将整个身子往紧里缩一下,继而在我的屁股挨到它的背脊之前的一瞬间恢复如常。多少年来——有十三四年了——我习惯了在光滑的马背上稳坐如山,而对鞍子心有余悸。在我刚刚开始骑马的时候,阿爸就要求我对付光溜溜的马背子,即使我被摔下来了也无所谓,我仿佛皮球一样在草地上弹跳几下、滚动几下,便啥事也没有了,但马鞍会无限度地增加危险性。事实就是这样,等我到了可以乘坐于马鞍之上的年纪,我对马鞍却已经不再有以前那种渴求了。我拥有了马鞍,却很少用到它。因为有一个人在我的生活里活生生被马给拖死了。他的脚被套在马镫里,马拖着那个人的身子在山谷间惊奔,奔驰了一个下午。等人们千辛万苦拦住它,那人已经死得透透的,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他的内脏被震成碎片,仿佛液体一样在体内晃荡。我只看了他一眼,便遭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夜夜噩梦不断,从此再漂亮的马鞍都吸引不了我,我对它们敬而远之。我看见一副鞍子,就会想起他,以及他后的那副尊容。我倒霉在从来没有享受过马鞍,而“战士”也跟着倒霉。它的背脊与我的屁股亲密接触的地方被磨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疙瘩,时而破裂化脓,治好了,过不多久重又复发。这是一个有了马鞍就不用管的小毛病,但在我手里“战士”永远别想小看它,我也从来没有小看它,我甚至惧怕它。因为一旦我在“战士”犯病的时候还一天不休地骑“战士”,这脓包便会适机怂恿“战士”对付我。要么消极怠工,要么干脆把我摔下来。我只有这么一匹马,全世界我只有这么一匹马。如果我有事情,又不能骑“战士”,我就成了一个没有腿的牧人,哪里也去不了。但这时候再多的怨言也毫无用处。“战士”一旦决定不让你骑,任何人都休想得逞。它是一匹大马,有成年马的力量和胆魄,更有自己的主见,对我而言,后一点才是糟糕的,因为一旦你的坐骑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你便要遭殃了。
近,那个包很安静,也许与我多次实验后的措施有关系。我制作了一个厚厚的有一部分用铁丝凸起、镂空的垫子(有空间的这部分正好对着脓包),130厘米长、110厘米宽,往“战士”身上一搭,正好折成两半。因为有了空间,又有弹性,对那个包的接触一再减缓,便有效延长了它发作的时间,距上一次它流出散发着恶臭的绿黄的脓水已经过去七十多天了,它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战士”也好像忘了它的存在,我朝它身上扔垫子时,它很镇静。只是当我跳上它的背脊之际它才紧了紧身子。
2
有人告诉我在辛哈那登见过他。去年早春之际,我次去辛哈那登找他,无功而返。那次他明明出现在街头,却一眨眼不见了踪迹,分明是见到我后溜之大吉了。他今年又出现在那里,必定有个理由。吉罗知道这事。去年也是他陪着我去的,那会儿还没有这辆老得离谱的吉普车,我们骑着马走了三天。其间“战士”的脓包发作,它耍脾气,逼得我只好牵着它步行。后来我们共乘一骑,但仅仅几个小时,吉罗就心疼他的马,把我赶下来了。那次我徒步走了大概有一百公里。其间我试了几次,都被“战士”的脾气吓住了,我抽了它几缰绳,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告诉它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但那以后,我连再看看它、摸摸它,牵着它走路的机会都失去了。在华热镇,一群牛包围了“战士”,然后一只牛犄角很轻易地捅破了它的肚皮。那个华热镇仅有的兽医说他无能为力,已经根本救不活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它在镇子外面的碱地里痛苦地倒下。它的腹部破了一个洞,内脏从小洞里挤出来一点,形成了一个灰色的气球。它瞪着眼珠,停止了呼吸,然后上百只秃鹫蓦然现身天空,蜂拥而至,从容而冷酷地瓜分了它。我一直站在那里,观看了整个过程,看着那群秃鹫一点一点把它蚕食掉,然后带着它的气息和血肉飞向远方的天际。
我知道如果他和我见面,或者他没有跑到这里来,或者我没有离开它,我守着它,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我赶着赶着,把它送到了灾祸的嘴边。它什么错也没有,而且一直在受罪,就因为妨碍了浩浩荡荡穿过街道的牛群,就因为被拴在了华热镇的街道旁……就被杀死了,甚至连这些理由都不需要有,就因为它来了,所以就要死。但可笑的是他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这让我失望、让我的精神垮掉了,我流着泪开始恨他。当时的吉罗抿着嘴,比我流了更多的泪。那以后他格外爱惜自己的马,再不让它受罪。吉罗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到他。去年那挤出来的十天时间一去一回便超过六天,剩下的几天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吉罗怕了,因为还有一匹马,我们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们不到三天便离开了。我从没间断过自责。因为“战士”长得丑,我就对它严格管制,正常的交配都不让它干。某些老家伙说,丢掉了精液等于丢掉了精力,没有精力的马比不过有精力的马。说这些话的混账中,有一个是阿爸。我正是听从了他的话,才苛刻地对待了“战士”。
我和亲人一个一个分开,而且一次比一次残忍。我反思了,大量地忏悔了。我做过了保证但还是遭到了报应,但如果真的是我以前种了因,现在得了果,那为什么吉罗好端端的?这不符合道理。
吉罗抽着烟,警惕地盯着我开车。我刚刚学会开车,挂挡的时候他心疼得咧嘴龇牙,教训儿子一样对我吼。他买了车后无师自通,学会了驾驶。虽然这是一辆一无所有的“黑车”,而且他本人也没有那个“黑本本”。但在我面前他可以充当老司机。如果我想开车,就得接受他的教训。刚开车的时候,我心中害怕,他的叫骂反倒使我镇定一些。但现在,我前前后后开了七八次,已经有点手感了,也受够了他的唠叨,于是就把心火撒到斑驳的挡杆上。但他还是发现了,大怒,说再胡来就别想再动他的车,更别想让他陪着出门,所以我闭上嘴,专心致志地开车。我们离开了315国道,拐入一条残败的仿佛还在冒烟的沙砾路后,吉普车调整了自己的态度,再也不用我操心了。我惊奇地发现这辆车犯毛病尽是在平展的公路上,扭扭捏捏,磕磕绊绊,仿佛得了痔疮,到了沙砾路面反而精神抖擞,抽了大烟一样跑得又快又稳,居然隐隐传出欢快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想起刚才吉罗说辛哈那登没有过马营好。
“怎么不好了?”这条道路两边都有牧道,窄窄的,两条牧道遵循的是和公路一样的交通规则,因此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牛羊的“交通事故”。
“因为过马营有牛羊交易市场,而辛哈那登没有。”
“可这里有品牌。‘辛哈那登赛马会’,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哦,不错,好牌子。”他悻悻地说。他和另外两个人合伙经营赛马会,虽然也每年都举办但明显比不了“辛哈那登赛马会”。一来开始的时间太晚(前年才开始举办,而“辛哈那登赛马会”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二来他们的赛马会档次也明显不如对方——收费一样高,每匹马比赛费用是三百块,首奖是一枚八克的黄金戒指,而“辛哈那登赛马会”也有黄金戒指,只不过是第三名的奖品,首奖是一辆越野摩托车,而且辛哈那登宣传力度大得多。吉罗他们财力不足,他们只能慢慢来。
“你们的赛马会叫什么来着?”
“‘宝骏’赛马会。”
“你们应该去找‘宝骏’汽车,让他们赞助,而且名字是人家的,小心告你们侵权。”
“让他们告,我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我挺想让他知道其中的利害,但他肯定不愿意听。
“不就是仗着老资格?告诉你吧,我们有了更好的计划。”
“什么计划?”
吉罗不说,脸上露出因为那个计划而产生的豪情,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说呀,什么计划?”
“你别瞎打听,这是一等机密,反正再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
“你在跟我保密?”
吉罗解释说这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们是团队,因为团队才有力量,一个人不行。他要尊重团队,要遵守诺言,因为诺言就是用来遵守的。我大概有一个小时没和他说话。他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或者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他睡着了,心安理得。
下午,我将吉普车从南朝北开进小镇。小镇只有一条五百米长的破破烂烂的街道,几个商店、几家饭馆、两家带台球桌的酒吧、两家摩托车修理铺、一个信用社银行,还有一座极大而平整的院子,和政府有关的单位几乎全在里头。所有的房屋都是低矮而且坚硬的,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蓝色的牌子,内容跟镇子没有关系,告诉你的是朝那个方向去会到达哪里。街上行人稀少,马粪倒是不少。拴过“战士”的那根柱子醒目地矗立在街道另一边。冷风呼呼地吹着。整个镇子只看到三盏路灯,还不知道是否能亮,以前应该还有其他的,但现在只留下一个个底座,好像一排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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