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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在这部小说集中,作者试图通过不同的创作手法去描摹他所感受到的生活。当他面对草原时,他的内心是自由的、从容的,如同水中翔鱼,空中飞鸟,当他面对草原之外世界时,他则是忧虑的、沉重的,他看到了外部世界的喧嚣以及所带给我们的酸楚与痛感,这也从侧面衬托出了草原的沉静与美好。
海勒根那曾凭借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获得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关于他的颁奖词这样写道:海勒根那“由草原出发,讲述现代故事,从草原、马背到无尽的远方,打开了流动多变、出人意表的想象空间”。我认为,这段话同样适合于这部优秀的《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
——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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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获得者海勒根那的文集《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收录其近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12篇,皆为内蒙古东部边地、草原,森林、小镇“或神秘或传奇或短歌或长调”的现实故事。其中,《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荣获民族文学2020年度奖,并荣登中国小说学会年度短篇小说排行榜。 12篇小说风格迥异,边地作家海勒根那尝试以不同的短篇小说技法讲述不同题材的现实故事,力求每一篇都好读好看,让人不忍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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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海勒根那,蒙古族,70后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父亲鱼游而去》《骑马周游世界》(汉文版、蒙文版)《巴桑的大海》《一只羊》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诗集。有小说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摘。曾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十届诗探索·红高粱诗歌奖;《民族文学》年度奖;荣登2020年度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排行榜。电影剧本曾获第26届金鸡百花电影节民族电影工程创意剧本奖。另获多届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内蒙古敖德斯尔文学奖等。现居呼伦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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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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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草原与喧嚣的世界 陈涛 /1
巴桑的大海 /1
放生马 /39
白狼马 /53
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 /64
第三条河岸 /76
告诉你们,我要杀人 /86
到底发生了什么 /98
六叉角公鹿 /112
蒸汽火车呼啸而过 /126
能动嘴就别动刀 /140
十八岁出门打工 /154
午夜沉溺 /167
清白的玉米 /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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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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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沉静的草原与喧嚣的世界
——序海勒根那《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
陈 涛
《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是一部小说集,收录了海勒根那近些年来所创作的十三部中短篇小说。纵观这些作品,其故事发生的时间跨度大,涵盖了从抗日战争时期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再到当下;题材丰富多元,有反映美丽乡村建设、抗日战争的作品,也有弘扬蒙古马精神,书写少年成长励志的作品,还有表现底层社会的生存与挣扎的作品,它们风格各异,叙述技巧多样,可读性与现实性强,作者向我们展示了其优秀的创作才华。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便会发现这些故事背景无非是两处,分别是草原,以及草原之外的世界。《巴桑的大海》《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第三条河岸》《告诉你们,我要杀人》《六叉角公鹿》《放生马》《白狼马》等属于前者,《蒸汽火车呼啸而过》《午夜沉溺》《能动嘴就别动刀》《十八岁出门打工》《清白的玉米》则属于后者。
在以草原为背景的作品中,作者主要用两种方式来切入并推进故事,一为闯入,一为出离。闯入者中有草原上的盗马贼、陌生人,有草原外的城市朋友以及日本人,甚至还有一匹不知来自何方的白马。出离者是为梦想奔赴远方身残志坚的青年与难以忍受家庭折磨而逃离的女人。他们的突然闯入与出离,犹如一声响雷,震破了草原某个角落的安宁与沉静,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们暂时从日复一日的庸常日子中跳脱,与闯入者与出离者共同演绎出了一幕幕草原悲喜剧。
在作者的笔下,草原美丽温暖,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草原上的各族人民展现出了诸般美好、可贵的生命品质。《巴桑的大海》中,幼时失去双腿的巴桑,偶尔在一次进入山洞后听到了类似大海喘息的声音,于是产生了对大海的向往。在巴桑的心中,大海是信仰般的存在。由于残疾,巴桑受尽伙伴的侮辱,他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苦难并没有将他压垮,反而将他磨炼得愈发坚强,并且至死葆有一颗良善的内心;《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中,面对突如其来的高大的异乡人,当地人以美酒美食相待,草原人的热情好客与淳朴民风扑面而来;《第三条河岸》中面对逃亡中的日本人一家,两个小伙子没有告密,战争并没有泯灭他们的人性,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是一种超越一切的大爱,这种高贵的人性促使他们救下了即将死亡的日本婴儿并将其养大;《六叉角公鹿》中猎人对民族信仰的传承与坚守,对自然的敬畏体现得淋漓尽致;《白狼马》中同样体现出了对祖先的敬仰,对蒙古马精神的弘扬。有些作品中主人公的形象并不光彩,如《告诉你们,我要杀人》中横行乡里、好勇斗狠的努桑哈,但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从以上这些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关于草原的一切,作者都熟稔于心,他写山河,“清澈的乌力吉牧仁河如同一条银带缓缓伸展,飘动;远处,群山如黛,白云像昂扬的雪峰一样高耸,又似一群天马奔腾踢踏。”他写天气,“早上,银灰色的晨雾一如往常,徐徐压着宽阔的伊敏河谷和低矮的丘峦。”他写白马,“旁若无人,仿佛刚刚出浴的天鹅那样高扬起脖颈,眼眸里的灵气咄咄逼人,一对公狼才有的尖耳随着四面来音机敏地动来动去。”“它满腹心事,双目忧伤,漫无目的。包布和老人在后面紧赶慢赶,一边不断呼唤它的名字,可后者更像个任性的孩子,对老人不理不睬。”他写人吃相,“刀法娴熟,波澜壮阔,左手拿肉,右手内握,大拇指按着刀背,行云流水一般,将剃下的条条雪白抑或黑腴抿到唇边,随着‘咻’的一声,那片肉就像条虫子一样被吸吮到嘴巴里,然后舒舒服服地在舌间伸伸懒腰,打上几个滚,便被喉头迎接了去,没来得及咕噜一声就消失不见了。”他写牙齿,“颗粒饱满,雪白坚硬,在阳光下像白玛瑙一样闪闪发光。”他写汗水,“狼赫尔像口慢慢烧热的锅,脸色红如猪肝,他裸着上身,浑身粗毛孔筛出豆大的水珠,后来就淋漓下来,那是热气腾腾的汗水,足以蒸熟一锅馒头。‘远方朋友’也出汗,但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像清晨草原上看不见的温凉露水,只有浸湿了靴子或马蹄才让人知晓。”作者用准确、灵动的语言,熨帖自然的叙述,传递出了他对草原以及草原人民那种早已融入血脉中的深情。
当作者的目光离开草原,转向外面的世界时,呈现于作者笔下的是充满了坎坷、动荡与挣扎的生活。《午夜沉溺》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因为赌博导致一无所有、众叛亲离,从而铤而走险入户抢劫杀人,终被警察缉拿归案的故事。在这个作品中,作者对凶手作案前的心理描写扣人心弦、跌宕起伏,可谓精彩至极。《十八岁出门打工》这个题目很自然会让我们想到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这两部作品中的“我”都是单纯的,少不更事,充满了对故乡之外世界的好奇,但是他们注定要经历生活带给他们的艰辛与磨难,这也是他们成长道路上的必然。《能动嘴就别动刀》讲述的是一对父子之间的情感故事。作者通过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叙述,带给我们不同的思考指向。我们看到儿子对父亲的怨恨,父亲对儿子的苦心,正是在一次次的讲述中,父子的形象日益清晰。《清白的玉米》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被冤枉的民办教师阿根形象,因为一张纸莫名成了强奸犯,并且入狱。妻子难堪屈辱,带儿子去了没人知道的远方。好在阿根终赢得了属于自己的清白。在这些作品中,《蒸汽火车呼啸而过》是相对温暖的,故事发生于四十多年前,通过对少年时光的深情回望,平安和白玲朦胧而凄美的爱情描写,那种纯真的朦胧的情愫唤起我们青春的疼痛。
在这部小说集中,作者试图通过不同的创作手法去描摹他所感受到的生活。当他面对草原时,他的内心是自由的、从容的,如同水中翔鱼,空中飞鸟,当他面对草原之外世界时,他则是忧虑的、沉重的,他看到了外部世界的喧嚣以及所带给我们的酸楚与痛感,这也从侧面衬托出了草原的沉静与美好。海勒根那曾凭借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获得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关于他的颁奖词这样写道:海勒根那“由草原出发,讲述现代故事,从草原、马背到无尽的远方,打开了流动多变、出人意表的想象空间”。我认为,这段话同样适合于这部优秀的《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
巴桑的大海
一
我跑长途做运尸人那些年,大抵都是从城里的医院往乡下运送死去的病人,却从没想过会遇到一个溺水者。那是初冬季节,租车的是一位来自草地的中学教师——呼德尔,三十多岁,死者是他的同乡,叫巴桑,据说是在远洋捕鱼船上做船员,因台风遇险而死,他要拉死者回来,到故乡安葬。草地的牧人去大海里捕鱼,我还次听说。我开口要了个价钱,对方也没有还口,一单生意就算成交了。我们从巴镇出发,行程大约一千五六百公里,到达渤海湾的一个码头。渔船公司委托船长接待我们。船长五十开外,是个山东大汉,满脸歉意,安排我们住宿,并请我俩在一家高档餐厅用餐,席间一再说:巴桑是个好人,他很能干,是我见过的好的船员。又拿出一张汇款单据给呼德尔看,说:按出海人的规矩,每个船员都会留下遗嘱,遵照巴桑先生的遗愿,我们已经把他的抚恤金和保险金汇给了海参崴的杉蔻女士,至于他的所有安葬费都由我公司负责。谈到这些,我自觉地回避,到室外去吸烟。那天夜里,呼德尔和船长聊到很晚,直到餐厅打烊。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殡仪馆的停尸间里见到死者,他身边摆满鲜花,身上覆盖着白色蒙布(上边银光闪闪,似乎沾有零星的鱼鳞)。几个殡仪人员把死者抬起,放进我面包车的冷冻箱,令人诧异的是,这具尸体好像没有下肢。此时呼德尔已与船长握手道别,大个子船长一直目送我们离开,直到望不见为止。
说实话,那趟差我接单时就有点打怵。按我们那儿的民间说法,溺水而死的人阴魂不散,又湿又重,一般跑长途的司机不会拉运这样的尸体,它随时能压垮你的车子,或者拖拽你的车轮。瞧,麻烦事说来就来了,先是天公不作美,昨晚,辽东半岛突降十年一遇的大雪,高速封路,奔丧不能停留,我干脆走乡村公路,那会儿还没时兴导航,只能边问路边行车。厚厚的积雪被车辆蹚得泥泞不堪,车轮不时打滑,我把紧方向盘,这种路况只能以40迈的速度行驶,又不宜播放音乐,无聊透顶,能消磨时光的,就是和同行人闲聊。呼德尔看起来情绪不佳,他坐在副驾驶位置,遥望窗外的远方,似乎还沉浸在失去亲友的哀恸之中,我和他搭了好几次茬,他才肯开口说话。
你和这位朋友感情很深?我问。
呼德尔点点头:是的,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是我要好的朋友。
他怎么去的远海捕鱼?
说来话长,呼德尔凝神片刻,说:不记得是哪个萨满讲过,有时需要散去山上的云雾,才能看清山顶。巴桑也如此,他是个有很多故事
的人……
我望了望讲述者,摆出一副愿意倾听的样子。
呼德尔就打开了话匣子:这样,我还是从他小时候说起吧。师傅,你听说过“阴兵过境”吗?
什么是“阴兵过境”?
那是民间的一种说法。离我们牧村几十里的山谷里,有一个很神奇的洞,经常能听见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牧村的老人都说那是十三翼之战时,成吉思汗兵败躲避到这个山洞留下来的。
你亲耳听到过?
是的,亲耳听到过,另一个伙伴就是巴桑,是我俩一起听到的……那会儿我和巴桑也就十来岁,一次小学组织夏令营,去的就是那个山谷。孩子王布仁的主意,趁老师不备,要偷偷带我们探秘那个赫赫有名的山洞。巴桑从小没有双腿,经过一段怪石嶙峋的石塘林时,他落到了后面。到了山洞,没有一个孩子敢进去。布仁提出来,谁敢进山洞,他愿意赏赐一瓶汽水。诱惑足够巨大,仍无人响应。等巴桑凭借两条胳膊走到我们面前时,布仁有了坏主意,他先让大家闭嘴,然后对巴桑说:刚刚我们都进了山洞,现在就差你了!巴桑满脸尘土,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瞅瞅布仁,并不敢揭穿。布仁催促他:还不赶快爬进去!几个小伙伴也起哄:爬进去!爬进去!巴桑两只手拄着鹅卵石,支撑着他黑瘦的身体,一耸一耸地向山洞里行去,直到隐没不见……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听到那一声比野兽还尖利的嘶吼,或是巴桑的一声惊恐的惨叫,可是没有,山洞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过了好一阵儿,布仁忍不住呼喊起巴桑的绰号——没腿青蛙!却听不到任何回应。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是被怪物吃掉了吗?话音刚落,一个家伙撒腿就跑,其他孩子随之一哄而散,布仁想唤住他们为时已晚,他不得不快马加鞭追赶他们去了。我一个人留下来,忐忑极了,一步一步挪向洞口,直到走进偌大的阴森而漆黑的山洞里,我小心地呼唤:巴桑!巴桑!山洞空旷,除了我的回声,似乎还有水滴叮咚,再没有动静。我不得不再往里面探步,阴暗潮湿的地上影影绰绰能见到发着白光的碎骨,有什么东西向我扑面而来,我吓得躲避开去,原来是几只蝙蝠扑棱棱从头顶掠过,就在我差点放弃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巴桑的声音:我在这儿……我硬着头皮摸索到他身边,他在黑暗中睁着明亮而新奇的眼睛,对我耳语:你听!我沉下怦怦的心跳,侧耳谛听,只听得山洞里面隐约传来潮水汹涌之声,仿佛正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
我惊奇着,掏了烟递给讲述者。
那是大海的喘息,呼德尔语气肯定:我和巴桑听得真真切切,而且山洞里不时还传出海水的鱼腥气……我俩也曾举着火把往里面探寻过,大约一华里之后,洞穴却朝着地下去了,像个无底的深渊,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巴桑丢下去一块石子,似丢到一片云雾里,连个回响都没有。
你俩没听到“阴兵过境”的声音吗?
没有,我想那一定是大人们听错了,因为有暴风雨的时候,山洞里的波涛声会很大,时断时续,由远及近的,在山洞里听,有时甚至震耳欲聋,里面似乎有海鸥的鸣叫声,鲸鱼的喷瀑声,可能大人们把这些声音误听作人喊马嘶了……巴桑让我用绳子把他顺到谷底去,我没敢做,巴桑没有腿,万一绳子断掉,他想爬都爬不上来……
他怎么会没有双腿的?我问。
那还是巴桑六七岁的时候,和同村的一个稍大的少年去哈拉哈河边玩耍,他俩在河里摸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家伙,呈锥形,死沉死沉的,比十条大鱼还要重。俩人费好大劲才把它拖到岸上,以为拾到了什么宝贝,研究半天也没找到打开的门道或缝隙,只好举了大石块猛砸一气。那个黑乎乎的铁家伙倒是打开了,却是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四分五裂的,火光和硝烟把两个孩子掀出好远。后那一下是稍长的少年砸响的,他的肢体被炸得七零八落,巴桑离得稍远,结果也失去了两条腿……后来大人们说,那是一枚炮弹,是诺门罕战役时,日本人和苏联、蒙古打仗,丢弃的。
我噢了一声。
呼德尔说:我之所以从这个山洞讲起,是因为巴桑向往大海的情结似乎是从这里开始的。说起这些,就不能不提到巴桑的身世,拜苍天所赐,他天生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巴桑从小没有母亲,他父亲达里,原本是好的牧马人,也是牧业生产队的队长,巴桑三岁那年春天,整个牧业旗闹雪灾,刮白毛风,半米之内都看不到人和物,铺天盖地的大雪,像白色的绒毛一样大的雪花,但绒毛落下来没有声音,这样的雪花可不是,噼里啪啦地响成一锅粥似的,被狂风吹着,满世界一片混沌……那雪是湿的,落在身上一边融化一边结冰。这样的大风雪,牲畜容易迷路,顺着风雪疯跑,不出所料,生产队的几百匹马不见了。达里是生产队长,带着所有马倌去风雪里寻找,生产队书记曾劝阻他:孩子那么小,又没有母亲,你就不要去了吧。达里都没顾得上回答,拎着酒瓶子和雨衣就跨马而去了……几天之后,人们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科尔沁沙地找到他时,他已冻死在了那里……
牧村里有几户人家要抱养巴桑的,大队书记巴雅尔权衡再三,还是把小巴桑交到了孤寡老人斯琴额吉的手里。这位老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整天拿着一大串菩提子佛珠数来数去,为给菩萨磕头,膝盖和额头都跪磕出了茧子。斯琴老额吉的心地真比得过活菩萨,这点我就可以作证,小时候,我亲眼看到老人家在夏营地的蒙古包里养过两条蛇,没人知道它俩是怎么进到毡包里来的,总之去她家的牧人都要小心翼翼,说话不可高声语,以免惊扰到蛇,这是老额吉定下的规矩。那时出于好奇,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去巴桑家看两条大花蛇孵蛋。有一次,在半路我们遇到了其中的一条,它足有牛角那么粗,几个孩子恶作剧,捡了一根棍子挑逗它,结果被放羊回来的斯琴老额吉撞了个正着。老人家平时慈眉善目,看到我们从来都满脸笑意,从来没见她发过火,可那天老额吉却怒不可遏了,她抡起拐棍追打我们,不停地责骂我们,仿佛那是她生养下的孩子。伙伴们一哄而散了,她还骂个没完呢,直到太阳落山,直到晚风吹断了她喋喋不休的声音。
再有,那次巴桑被炸飞双腿,若不是斯琴老额吉没日没夜地呵护,百倍悉心地照料,不停地向佛祖为巴桑祈福,巴桑可能熬不过那场厄运。
二
从早上开到中午,车子刚到瓦房店。一个三岔路口,我停下解手,顺便问问路,一个开大货车的师傅给我们指了指大石桥方向。午后天气转暖,阳光将道路上的雪融化了,我计划天黑之前怎么也要赶到辽阳,否则傍晚气温下降,道路结冰,将更难行驶。
小时候,巴桑家坐落在村子东边的草坡上,那是两间黄泥土屋,院落是用红柳枝编成的,被风雨侵蚀成干灰色。有两道长满蒿草和车前子的车辙通往他家。童年的巴桑就用那团肉瘤在土路上蹦来蹦去,稍大些,知道廉耻后,就秘不示人了,只用两只手走路。
那时,除了我,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们总是欺辱他,耻笑他,给他起各种绰号,什么没腿青蛙老头鱼螃蟹半截人怪物等等。那时,牧业生产队已经解体,每家都分到了马和牛羊。牧村的孩子们基本上都会骑马,我们在草地上赛马,使劲吆喝,任意驰骋,十几匹马一溜烟儿射向草原深处,那感觉棒极了。每每这时,巴桑只有远远地伫在土墩上望着的份儿,他和斯琴老额吉虽然也分到了一匹枣红马,可他没有腿,夹不住马鞍,根本没法骑马。有时,伙伴们反身回来,会打马绕着他嗷地叫嚷起哄,将他矮小的半截身体湮没在飞扬的尘土里。
一次,巴桑问我:在马背上是什么感觉。我想了下,告诉他,应该像在大海里行舟,草原在马蹄下就像无边的海浪,马背上的人在它的上面起起伏伏,而风好似海潮一样灌满你的耳朵……巴桑听了,默默地转身用双手走去了。没想到,那天傍晚就出了事,十几岁的巴桑用一条绳子将自己绑在马鞍上,马没跑出几百米远,他就被甩下了马背,像一袋面那样重重摔在了地上……斯琴老额吉抱起浑身是土的巴桑,用她那双干瘪的布满蚯蚓般的手拍打着巴桑的脸蛋,呼唤了好半天才把他叫醒。巴桑满额头是血,平静地看着斯琴老额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巴桑的右臂脱臼了,斯琴老额吉带他去看赤脚医生时,他的右手掌朝外翻垂着,晃晃荡荡的,可他一声也没吭。
这件事发生后,巴桑一直在家休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伙伴见到过巴桑,我们还以为他安心在家养伤呢。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再次出现我们面前竟是骑马飞奔的情景。那天黄昏,我们放学后正在河边玩闹,一个少年乘着枣红大马从牧村中蹿出来,速度极快地掠过我们身边,向远方落日处驰去。是布仁先看到并认出的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马上的人:巴桑?是巴桑?我们纷纷转头去看,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布仁次叫巴桑的名字。等巴桑跑了一大圈回来,我们都盯着他的身下瞧,可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绳索,巴桑是端坐在马鞍上的,那团肉瘤被他像鱼尾巴似的翘在前鞍桥上。接着,我们又被另一个发现所惊奇——他的马鞍上没有马镫,那下面空空荡荡!事实上,他要马镫也没有用处,马奔跑起来,上下晃荡应该十分碍事。可要知道的是,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攀上马背不仅依靠腿和马镫,有时甚至还需要手拄套马杆来帮忙。
布仁冲他喊:咴,别告诉我是拄拐都站不稳的斯琴老额吉把你扶上马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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