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1950年,还是康奈尔大学人类学系博士研究生的施坚雅(G. William Skinnar)为了准备博士论文,到华西协合大学访学,在成都南郊的高店子一带进行田野调查,蒋旨昂就是他的指导教授(adviser)。1964—1965年,施坚雅发表影响深远的《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系列论文,主要依据的就是在四川实地调查的资料。根据近年出版的施坚雅田野工作笔记,当时蒋旨昂经常与他讨论调查所得和具体工作安排,在落实调查村落、确定调查内容、调整工作方向、学习与本地人打交道的方法等等方面,都给予相当细致贴切的指导。施坚雅住在乡下时,也定期把田野工作笔记的副本带回学校,交蒋旨昂保管。
从《战时的乡村社区政治》的内容看,蒋旨昂关注到了乡村的市场结构及其与社区的关系。第一章讲“社区界限根据各种区界拟定”时,首先强调的就是“贸易区域”的因素:“贸易区域往往是超越社区界限的。许多人可以到两个以上的区域去做买卖。这便是所谓‘赶转圏场’。卖的人可以在一四七日赶子场,二五八赶丑场,三六九赶寅场,而且同日又有不同的场,由他选赶。买的人也可以如此赶法。”歇马场和来凤驿本身就是市场中心,若依照施坚雅后来提出的标准,歇马场无疑是一个“基层集镇”,而来凤驿作为成渝古驿道的“四大名驿”之一,或许可以算是“中间集镇”。蒋旨昂对这两个市场中心的店铺和其他贸易设施,及其乡民们定期“赶场”的活动都有相当细致的观察和记录。这些无疑对施坚雅会有思想上的影响。
不过还是应该明白,传统时期“场”的分布及“赶场”活动在四川乡村地区十分普遍,是普通农家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内容,只要从事乡村调查,定期集市与百姓日常生活的关系及其对基层社会的影响,一定会成为绕不过去的观察内容。而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已有傅衣凌、加藤繁、斯潘塞(J. E. Spencer)等学者对明清时期的乡村市场和定期市做过细致而有影响的研究。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由于蒋旨昂当过施坚雅的指导教授,而施坚雅后来又因为提出中国乡村市场结构的模式而声名鹊起,就特别强调蒋旨昂在这个方面对施坚雅的学术影响。相反的,从《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的论述看,实际上施坚雅研究的前提与蒋旨昂正好大相径庭。蒋旨昂理解市场与社区的地域界限并不一致,也注意到市场活动对社区生活的影响,但他始终认为有固定边界的社区(即“乡”)是最基本的研究单位。如他在第一章第二节就明确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场的影响所及,虽常超越本乡,但在平常状况,无特殊买卖时,也有限度”。“由各种生活区域所形成的社区,也是要拿这种重复的边缘以内的界限为界限,始可得一比较明确而固定的区域”。所以,他的几乎所有重要的工作,都在强调“社区研究”的重要性。而施坚雅则明确表达了对这种研究取向的不同看法:“研究中国社会的人类学著作,由于几乎把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村庄,除了很少的例外,都歪曲了农村社会结构的实际。如果可以说农民是生活在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中,那么这个社会不是村庄而是基层市场社区。我要论证的是,农民的实际社会区域的边界不是由他所住村庄的狭窄的范围决定,而是由他的基层市场区域的边界决定。”如果蒋旨昂也可算是施坚雅的老师的话,以上例子正好用来印证这样的道理:学术传承的本质在于“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