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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归去来兮,追梦的心裹挟不了时代,所有悲喜得失,皆化作时代火种,为下一次出发,燃烧青春热血。
而那些被耕种在田园,等待丰盈人生的,是每一个对家的渴望。
有人说,人的一生似一趟列车轰鸣着向前,更似一叶扁舟飘摇在海上。《当归》这本小说试图诠释:叶落回归,根就是家;船到桥头,岸就是家。
《当归》以林光明的一生轨迹为主线,是20世纪跨横60年的社会变迁缩影,大时代下,看人们如何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企盼叶落归根,年老还乡。
林光明曾为农村基层干部,书中以他为导入点的故事,跨越了60年以来农村和城市的变迁进程,以及这些进程对人们生活工作的影响和改变……
林光明婚姻一波三折,这些磨难却让他及儿女们更加坚强,他们用亲身经历提醒我们,经营好婚姻是多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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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这本小说以林光明一生的轨迹为故事发展线索,以社会变迁为背景,时间横跨六十年,展现了几代人的生活变化,讲述了一个叶落归根,老要还乡的凄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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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是非,女,原名石亮坤,湖北人。年少离家,在多个城市有过打拼经历,曾居北京二十年,从业经历丰富,涉及很多行业。这些经历不仅带来生活财富,同时也带来写作素材,因而多年以来笔耕不辍,从未放弃过对文字的热爱,一直认为写作是排解工作压力的好办法。曾出版小说《短信时代的爱情》《都是城市惹的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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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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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引 子 /001
第 一 章 光明之父托孤 /003
第 二 章 光明考学 /007
第 三 章 光明的初恋 /012
第 四 章 光明娶亲 /015
第 五 章 连翘送人 /020
第 六 章 防风出世 /025
第 七 章 光明升职 /030
第 八 章 光明遭贬 /034
第 九 章 夜送风扇 /039
第 十 章 大英预言 /043
第十一章 婚姻遭笞挞 /047
第十二章 连翘辍学 /056
第十三章 光明砸子 /061
第十四章 连翘被冤 /064
第十五章 连翘出走 /068
第 十 六 章 初进省城 /072
第 十 七 章 光明的驱逐 /077
第 十 八 章 夫妻反目 /083
第 十 九 章 被迫离乡 /088
第 二 十 章 一场淘汰赛 /091
第二十一章 职场初战 /096
第二十二章 光明出轨 /099
第二十三章 紫苏结婚 /102
第二十四章 光明的决绝 /106
第二十五章 初恋的惊吓 /110
第二十六章 连翘动情 /117
第二十七章 防风退学 /124
第二十八章 防风写了告状信 /131
第二十九章 光明下跪 /137
第 三 十 章 光明再婚 /140
第三十一章 怒极斥父 /144
第三十二章 母亲受辱 /148
第三十三章 防风教书 /154
第三十四章 连翘换工作 /161
第三十五章 异性合租 /165
第三十六章 代考的大学 /169
第三十七章 紫苏的婚姻 /172
第三十八章 光明的危机 /178
第三十九章 光明进城 /183
第 四 十 章 女人的无情 /187
第四十一章 父女反目 /191
第四十二章 当归偷钱 /196
第四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201
第四十四章 当归卖地 /205
第四十五章 温柔的沦陷 /209
第四十六章 紫苏的离弃 /214
第四十七章 光明的城市 /218
第四十八章 防风的世界 /221
第四十九章 当归娶亲 /224
第 五 十 章 假孕风波 /228
第五十一章 大英去世 /232
第五十二章 父亲的告诫 /236
第五十三章 职场风声 /240
第五十四章 意乱情迷 /245
第五十五章 猝不及防 /249
第五十六章 未婚生子 /253
第五十七章 六十而立 /261
第五十八章 卖保健品的人 /265
第五十九章 城市的侮辱 /269
第 六 十 章 手足相帮 /273
第六十一章 当归建房 /278
第六十二章 孩子的真相 /283
第六十三章 父子相见 /288
第六十四章 男人的糖 /293
第六十五章 绝望是一场修行 /298
第六十六章 黯然归家 /301
第六十七章 光明望乡 /306
第六十八章 少是夫妻老是伴 /311
第六十九章 当归卖房 /316
第 七 十 章 男女反目 /321
第七十一章 法院传票 /326
第七十二章 穷途末路 /330
第七十三章 临危救子 /334
第七十四章 无处葬身 /336
第七十五章 对簿公堂 /343
第七十六章 光明的死讯 /347
第七十七章 曲径风回 /351
第七十八章 光明魂归 /358
第七十九章 紫苏错祭 /362
第 八 十 章 父亲的遗物 /368
第八十一章 光明的葬礼 /373
第八十二章 艰难的和解 /380
第八十三章 绝望的呐喊 /389
第八十四章 城市缘尽 /395
第八十五章 江汉五炮 /402
第八十六章 我在直播间等你 /407
第八十七章 林家大院 /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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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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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林连翘在北京把后一笔股票清算出来时,她在老家的院子差不多快装修好了。
装修的工人们都惊讶这房子不同寻常的建法,这些灰的瓦、红的砖以及后院复古城墙与影壁,多像电视里的大宅院啊,但二楼的阳光房又现代感十足。楼台池塘,与小桥流水相得益彰。
林连翘的想法没有几个人真正懂,搬回老家,她有她的打算,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逃离家乡的少女了。
除了在自家庭院建设上的精心设计,林连翘也将目光投向整个村落,她设想把姑姑香姑的村庄打造成一个民俗村。为了有特色,吸引外来人驻足,她有意将院子建得古色古香,又充满现代感。她甚至想再过几年,动员全村的人都按自家庭院样式来改建他们的家园,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建设自家院落时,她时时在想父亲林光明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年轻的父亲何等意气风发地建设他的家园,家园建好后,全村的人都去参观,满眼羡慕与由衷的夸奖。
林连翘依旧清晰记得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的脸上是怎样的骄傲。这种敢为天下先的秉性,林连翘与父亲是一样的,这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法改变。
林连翘乡下的房子,坐落在乡村一隅,与表弟三毛的钓鱼中心遥相呼应,一个在村里,一个在村外。周末总有一些城镇家庭选择来三毛的钓鱼中心度周末。
慕名而来的游客,带着孩子,跟着香姑去钓鱼中心的大棚里,认领几棵自己喜欢的禾苗,这样每个周末他们来到钓鱼中心,大人钓鱼,孩子们就侍弄禾苗,或是养鱼虾,别有一番乐趣在其中。
到了饭点,他们会回到村里,人们在村里吃完农家饭菜,更愿意在林连翘院中小坐,度过整个闲暇时光。那时候,林连翘仿佛可以看到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门前,笑眯眯看着她。
站在乡间自己的院落里,林连翘有时候还真有些恍惚,这一切显得好不真实呀。
多年前她恨恨离去,她曾站在县城车站向天发誓,从此,她林连翘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生她养她伤她的地方。她依旧记得三十多年前父亲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她,那些无情过往,在这平淡祥和的乡村生活里,已经显得云淡风轻。
此刻林连翘坚信远去的父亲一定会归来,这个一意孤行而落魄失望的男子,纵观他的一生,再看自己决然归来,林连翘觉得冥冥之中,命运都安排好了呀。
章
光明之父托孤
1959年开始,因为遭遇了三年困难时期,饥饿让一些中国人失去了性命,林光明的父亲也倒下了。
饿得直吐绿水的光明父亲躺在竹床上,透过昏暗的光线,推开了妻子大英递过来的一碗水,直愣愣地看着年轻的大英,半晌有气无力地说:“大英,你,我不担心,你强,你以后会过好的。香姑呢,是抱来给儿子当童养媳的,本来将来是我家儿媳妇,你要是一个人养不了,就送回到她娘家,让光明以后自己找媳妇儿也行。光明,他还太小,大英哪,你莫丢下我儿,你上天,带他上天,你入地,带他入地。吃好吃歹,我不怪你,就是死活要让他上学,有书读,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大英他们所在的县,在当时是著名的秀才县,后来也叫教授县。这里十里八乡崇尚读书,小时候有小秀才称号的光明父亲,对读书一直是情有独钟的。虽然后来不兴科举,但光明父亲哪怕是犁地耙田,都不忘把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折叠着放在口袋里。大英送饭来,光明父亲蹲在田头吃饭的时候,便从口袋里掏出书来看两页,读得津津有味。
光明出生,让这个年轻的父亲喜出望外,他望子成龙,欣喜自己后继有人。光明六岁时,光明父亲就早早将光明送到了村里的小学上学。他不止一次跟大英说,光明肯定有出息,将来耕读世家的牌匾,能挂上林家堂屋。
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英,眼见着家里的壮劳力就要没了,这个拼死也要给她和孩子留点吃的的男子,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现在躺在床上,那么瘦弱干枯,缩成一团,咽下了后一口气。
大英痛不欲生,她想站起来,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同村的大队主任老何招呼了几个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光明父亲,问了一句:“大英,埋哪儿呀?”
大英头昏沉沉的,抱着才三岁的小女儿,只知道哭而不语。何主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和几个劳力就这么抬着卷在草席里的光明父亲出去了。他们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这场饥荒来得如此惨烈,这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早就哭干了眼泪,也见多了死亡,好像死才是正常的,活着反倒不正常了。
光明父亲连副棺材都没有,被卷在草席里埋在了乱坟岗。他究竟葬在了哪里,时至今日,大英和光明以及光明的子孙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位置。乱坟岗,过几年成了沙墩子,再后来,居然兴建起几栋房屋。于是等到连翘他们跟着大英清明去祭拜时,总是插上祭祀的花幡儿,人还没走远,这些花幡儿就被人拔起扔了,甚至好多次被住在那屋里的人追出来骂,他们说这里从来就没什么坟茔的。
埋好光明父亲也就一个月光景,大英三岁的女儿小囡,也不明不白没了气息。大英捶胸顿足,哭骂光明的父亲,这个死鬼呀,他是有心要带走女儿啊,他临死交代了儿子,交代了香姑,就是没交代我这小囡呀,哪知,是他有心带走我的心肝啊!
一个月左右家里走了两位至亲,大英五脏六腑几乎被掏空了,她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不沾,粒米不进。
香姑才七岁,她每天和光明一起,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煮野菜糊,她跟光明说:“我们没爹又没妹妹了,再也不能没有娘啊!”
父亲死了都不曾掉眼泪的光明,听香姑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伸手抱着这个父母抱养来准备给他当媳妇的妹妹,坐在门墩上大哭不止。
“我还没有死,你号什么丧!”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大英扶着房门骂道。
大英强打着精神将隔壁细嫂送来的南瓜切开,煮了一半,放了一点儿盐,舀给两个儿女吃,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大英便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有跟丈夫走的心。
没了小女儿的大英,也没将香姑送回香姑原来的家,这个养女,三个月大就被光明父亲抱了来,跟自己的女儿没有区别呀。她跟儿子说:“你要是喜欢,就当媳妇儿,不喜欢就当妹妹,我们三个相依为命吧。”
“我喜欢香姑当妹妹。”光明说。
香姑只读了一年级,就没有再去上学,她说她娘太辛苦了,她要帮衬娘去挣工分,这个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娘身上,香姑心疼。光明也想跟着大人一起干活儿,被大英大棍子打回来了:“你得去读书,这里没你什么事,我不能对不起你爹!”大英说的时候凶巴巴的,不留一点儿余地。
大英对光明的管教在村里是有名的,打得狠的一次,村里还活着的老人都能讲一段。
当年没了父亲的光明,慢慢地感觉到了村里人的异样,时不时有人以关心的名义凑过来说:“光明,没爹啊,你好可怜呢。”话里的意思是在关心他,听上去却是那么幸灾乐祸的,让人不舒服。
开始光明不作声,后来被人追着问,光明就张嘴回骂:“你爹也死了吧,你全家都死了,你才可怜!”这么一来二去的,得罪的人就多了,村里的小孩儿都不跟他们兄妹玩,光明和香姑几乎被孤立起来,村里其他孩子总找机会欺负这兄妹俩。但凡村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比如谁家丢了东西,或是谁家地里庄稼被践踏了,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将这些事与这兄妹俩关联起来而不断找他们麻烦,理由很直接,这没爹的孩子缺管教,好欺负。
这天村东头林六爷哭天抢地跑到公社食堂,他的五角钱放在自家枕头下,不见了。那个年代五角钱能买不少东西,他一口咬定,肯定是光明偷走的,这有娘养没爹教的东西!
“我儿不会偷你家的东西的!”大英辩道。
“你还护着,你还有脸护着,你这儿将来要是有出息,我眼珠子抠下来当泡儿踩!”六爷两眼直瞪着大英,气咻咻地说。
这恶狠狠的语气,许多年后,大英描述起来都气得不行。后来等到林光明当了镇长,每到过年过节,要抚恤各村五保户时,林光明总是亲自去没有孩子的林六爷家送五保户物资,大英往往在人前笑补一句:“六爷,当心眼睛啊,年纪大了。”
可那一年,小光明没有能过得了这个坎儿。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都指着光明说:“就他下午没有和我们一起玩儿,肯定是他偷的。”
大英二话没说,一把薅起光明的衣领,拖到了公社在村东头才新建的水渠里,初春准备农耕,那可是满满一水渠的水呀。
大英将光明的头死命地按在水里恨恨地说:“你去死,我俩都去死,留在这个世上受人欺,五角钱都没见过眼的现世报,你去死,你死了我跟你去!”这个时候大英已经失去了理智。
大队何主任一见,怕出人命,顾不上脱棉袄就跳进水渠拉起了光明,他将光明和大英拖出水面,转头啪啪打了大英两耳光:“你咋这么狠的心?!这可是林家独苗啊,你要淹死光明,你这是要绝林家的后呀!你这女人太不是人了!”
大英大哭起来,她哭她的男人,她哭她寸步难行的生活,再看被水呛得一脸苍白的光明瑟瑟发抖的样子,她一把抱住儿子,边哭边诉说:“你要争气啊,光明,我们娘儿们几个要没有活路了啊!”
第二章
光 明 考 学
林光明决定好好上学。不仅仅是母亲那绝望的哭声让他难过,更多的还是六爷那翻着白眼的不屑让他每每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在那道白眼里,林光明感受到的,是比母亲大英抽在自己身上的大棍子多一百倍的痛。小光明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出人头地,但他在这近乎窒息的溺水里,又感到了这样的痛,他极力要去摆脱这种痛所带来的不适,他要好好读书。
他拼了命似的学习,那个被全村人嘲笑说,自己父亲死,连哭都不哭一声,还到处疯玩的冷血小子,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正在上初中的林光明,村里很少有人看到他在外面玩耍的影子,光明除了在农忙时帮母亲收稻子、摘菜、收拾猪粪外,其他时间都抱着书本,找复习资料。他发现自己记忆力超群,也发现,只要他拿着书看,易怒的母亲也能安静下来,并对他有了笑意,当然挨打次数就明显少了。发现这个规律后,光明更用心学习了。他努力地平衡着与母亲、与世界的关系,那一年的光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转眼光明初三毕业了,考完试,和其他学生一样,他肩上扛着凳子,背着书包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光明吃了早饭,就随生产队大人出工插秧去了。母亲则和一群劳力在田里整地。
整地是春耕时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开春后,农民将冻了一冬的水田犁开,上水,然后要将水田一次性整平好下秧。一头牛一个人已做不到这种平整水平,农民砍来一棵大树,打磨成一根长长的粗木杠,在上面钉上一些铁棒,再横放在田里,一块长方形的田只要一个来回就完成了平整工程。粗树削成的木杠,十分笨重,要十几人套着绳子向前拉着,喊着口号步调一致往前,那样整出来的田一次成形,效果才好。
只有大英一个女人和十几个男人,肩上同样套着粗如手腕的绳子一起卖力拉着。这个活儿本来不要女的,只要男的。力气活儿,工分高,一天可计一个半工,可一天要整十几块田,那肩头也会磨掉一层皮。大英家没有壮劳力,而且这一个半工对于大英来说,太重要了,要知道平时队里女人干的活两天也才算半个工。她跟何主任软磨硬泡才被允许下田整地。
所以就算身上来月事了,她也是争取要一起下田去的。
这天刚整完了三块田,大家上田岸分头找水喝,休息一下。大英卸下肩上的绳索,正在弯腰洗脚准备穿鞋,大队何主任叫她说:“大英哪,下一趟你不用下田了,你可以先去食堂了,你的工分照记。学校刘老师来了,我们大队家里有学生伢的家长都去了,你家有光明,你也去吧。”
大英洗干净了手脚,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食堂。
儿子光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惹祸了。可这都放暑假了,老师却到村里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难堪的事发生,大英内心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她担心光明在学校惹了祸。但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着利索的脚步,穿过人群,进了食堂。食堂里已经挤满了人,大英悄悄在角落处找到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刘老师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簇新的、四个兜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虽有些谢顶了,但那不多的头发仍旧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
刘老师先站在台上寒暄了几句,便开始点一个个孩子的名字,每念一个名字,他便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印有花纹像奖状一样大的纸,并说着恭喜某个同学顺利毕业,恭喜家长培养了人才之类的客套话。
这样的纸,刘老师连续掏出来七八张,都分头被下面的家长领去,或是家长不在的,便被其他村民毕恭毕敬地代领了去。
而念到林光明时,刘老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纸条来。大英的心揪在了一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都是那么大的一张纸,还带花纹的,而光明的就这么小的一张纸,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这丢人的光明,大英心里恨恨的,甚至想趁人乱,没人发现她,赶紧溜走。
刘老师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村,刚领到毕业证书的同学初中毕业了不再继续上高中,可以回家参加劳动了,现在你们家中多了一个劳力要感到高兴。我们村呢,只有林光明同学考上了高中,而且是全县分,也就是全县名,被县高中——罗城高中录取了!来,大家给林光明及林光明的家长鼓掌!”刘老师说着将那小纸夹在胳肢窝里,腾出双手开始鼓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大英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何主任,不停拿手肘捅大英的胳膊:“哎,大英,你准备米面了吧,你准备肉了吧,你儿是状元咧,赶紧请老师去你家吃饭啊!”
大英慌乱地挤上台,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接过那张巴掌大的纸,她哪有什么准备呀!
大英赶回家时,隔壁细嫂踮着小脚送过来几个鸡蛋,说是沾沾喜气,她说大家都知道光明是状元了,她就知道光明这孩子不是凡人。
刚从田里插完秧回来的光明,接过母亲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一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听到坐在堂屋正座上的刘老师说:“光明哪,你以后可就是国家的人,要去城里住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将来为国争光啊!”而这句要去城里住,将来为国争光的话,光明听进去了,他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争光”这两个字的意义,他必须更加努力,因为他以后是国家的人了。
白天来看热闹的人,四散而去。晚上大英让香姑拿出梳匣里的工分票,再从瓮里将米舀出来,也就三四舀子,瓮便见底了。
能换成钱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怎么能凑够光明去罗城高中的费用呢?光明看看母亲,再看看香姑,他说不急,还有三个月呢,他去城里打零工,捡些废铁卖,肯定会凑够钱的。
大英母子三人两个月就凑齐了上学的钱,光明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在城里捡了一个月的煤渣和破铜烂铁,虽然卖的钱并不多,但把钱交给母亲时,母亲脸上那笑意,让他很是开心。母亲在不打他的时候,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光明希望母亲常笑,这样他会少受好些皮肉之苦。
去罗城高中报到那天,大英和光明凌晨三点就起来做准备了,他俩让香姑在家看家,光明把书和被卷担在了扁担两头,便扛在肩上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这一路上,开始是大英担着行李被卷,后来是光明执意要自己担着。光明觉得自己已经要比母亲高了,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好多事情他能行。
快到学校时,光明催促着让母亲快回去,母亲却说我要看着你进去,以后我每星期这个时候给你送吃的,再回去赶工。我们约好,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光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校门。
儿子光明终于进了高中,大英也是听别人说的,进了高中,以后就是国家的人,这跟旧社会中了举差不多吧?这么想时,大英无声地笑了,她没有辜负死去的丈夫。
自此,大英日常生活里多了一件事,每个星期,她要跑一趟罗城,在高中校门外面等儿子。
那天大英戴着草帽,抱着小瓷罐,早早站在校门口。那罐里是她用细米碾成的米粉,她嘱咐儿子,吃不饱饭,用这个米粉调了水,当干粮吃,也抵饿。
“
——
——
”几声下课铃声,带出来一操场叽叽喳喳的孩子准备上早操。孩子群中的光明此刻也在伸颈望向校门口,看见了母亲他眼前一亮,迅速奔了过来。“娘!”光明低声叫得兴奋,还有些羞涩。
大英抿着嘴,含着笑意把小瓷罐和一小瓶咸菜交到光明手上,末了,又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粮票和几角钱,递给光明,说:“生产队新发的哩,留着细细用,饭多吃啊,细嫂腌的菜,好下饭。”
光明接了粮票,嗫嚅道:“娘,粮票都给我了,你和香姑吃啥?”
“在大队食堂饿不死的,放心!”大英说着,拉了拉光明的衣襟,儿子衣服又短了。
“你回去上课,下个星期我再来看你。”说完大英转身就走了,头都没回。
光明站在原地,望着母亲背影渐行渐远,有了流泪的冲动,他忙抬头望望天,让眼泪咽回去,今天的天气尚好。
老年的大英,很多事情都忘了,面对孙辈讲起这些,唯是常常念叨说:“那时上工迟到会扣工分,我天不亮就得起来,要在上工前赶回呢。早上露水好重呀,赶到学校,裤脚和鞋全湿了。你们的爸爸呀,他还没起床,我就靠在围墙边,用草帽垫着坐一会儿。有时实在来得太早了,还能打个盹儿……”其实多少代人都在接力着子女教育,就在这样的遇见和别离中,逐步让孩子长成另一个样子,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后以毕生去回忆这一刻。
到高二下学期,学习更紧张了,光明是一溜儿小跑地来到和母亲约定的校门外的东侧墙外,那天他看到母亲,也看到母亲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英说:“这是你爷,以后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个微微笑着的男人,看上去木讷,手足无措。
光明大惊,这么大的事,母亲什么也没跟他商量。
光明阴沉着脸接过母亲手上的炒米和菜团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周他早早回了家,香姑笑盈盈地迎出来说:“哥,咱娘结婚了,咱们有爸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问问我?!”光明将包袱扔在地上。
那个叫阿中的男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拿过水桶赶紧出去挑水了。
“你叫什么叫?”大英一出声,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我能怎么样?你要读书,日子要过,他是煤矿上的,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们不能饿死呀!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这冤孽呀!”
光明满脸通红,他瞪着母亲说:“我能养活你,我能!你就不能等我几年,我读完书就出来了!”
“眼下日子怎么过?”大英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半大不小的儿子说,她头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带孩子改嫁的大英公开说是招夫养幼,所以在村里并没有受到村民们过多诘难。她选择单身汉付其中——大家都叫他阿中——不仅仅是阿中每个月有二十元的工资,更重要的是,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阿中,老实木讷,而且社会关系简单,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有几个堂兄弟,在亲情上还隔一层,他是不会欺负光明的。
既然改嫁了,大英自然要随阿中搬到阿中的三组去,反倒是光明,死活不肯签字离开现在的四组。
阿中所在的三组和光明所在的四组虽然都在同一个村,但三组正好在县城门外,其实比四组日子好过些。但光明说他不去,他要吃五保户。他说自古就有,下堂不为母,既然大英改嫁,那他就不认大英为母亲。他不愿意母亲离开这个家。
这是光明长这么大,头一次公开违拗母亲,望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光明,大英没有再动手打儿子,而是扭头带着香姑,搬出了这个家。
硬气的母子俩,一个住在村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互不搭理。大英偷着哭了好多回,她让香姑给光明送去的衣服粮食,都原封不动放在门口,光明不肯收,这让大英不知所措。
在田里干活时,何主任说:“大英莫着急,现在日子不好过,等饿上几顿就好了,光明饿了就明白什么是好歹。”
一个人过了一个春节的光明,是如何说服自己到继父家的,不得而知。第二年,大英和阿中的儿子常胜出生了,是光明抱着出来给大家讨喜钱的。
这一年,阿中带回来的钱加上之前他攒的钱,足够盖一栋有堂屋和三个房间的房子。
有了小儿子的大英,对阿中和光明的吼骂并没有减少,曾经的饥饿和贫困,让大英总是缺乏安全感,她急躁而焦灼,她瞧不上阿中那个木讷的样子,她也不喜欢阿中靠近自己的样子,她还对阿中说,光明的父亲那是人尖儿一样的人,没有人能比得了的,这么说的时候,她知道阿中不敢说什么。
大英有时候闹得太厉害了,阿中脾气上来,也会拿起扁担,追着佯要打大英,不过都是架势拉开了做个样子,后不了了之。现在有了儿子,阿中脾气变得更好了,他甚至对光明和香姑他们说:“别跟你妈一般见识,你就当你妈在唱歌,累了,自己就不骂了。”光明和香姑,都盼着母亲能常唱累了,不发脾气,那样他们都不用这么紧张了。
无人的时候,阿中蹲在摇篮边上,凝视着儿子常胜,那长年因为运煤而漆黑的脸,笑得像朵盛开的墨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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