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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我怕突然想起你

書城自編碼: 257718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大陸原創
作者: 韫宁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971919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6-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20/224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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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萤火》杂志诚意打造年度精品青春虐恋故事书,值得期待。
內容簡介:
为凑足学费,十七岁少女乔立萱成为倪家的特别看护,照顾倪太太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垨真。不料一天,倪太太登门拜访,说要买下立萱十年的时间。但之后倪太太又离奇失踪,在倪家律师的游说下,立萱承诺照顾垨真直至他二十三岁。几年相处,立萱与垨真建立起一套两人特有的相处模式,并意外发现垨真在数学领域有着惊人的天赋,且随着年龄增长,垨真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某次,两人在打闹时,垨真突然俯身吻住立萱……
垨真的主治医生告诉立萱,自闭症患者很难分清爱情与习惯的差别,立萱从此刻意避开垨真,并因为无意掉落的情书,与大学学长傅余生走到了一起。她以为故事在这里便要结束了,但傅余生却执意要带她出国。倪家为了留住她,不惜设计阻拦,她的人生从此全部改写。
与此同时,失踪的倪太太并没有逝去,而是携带秘密踏上了归来的路途……
關於作者:
韫宁,已出版长篇作品《南瓜载我来》《他的爱情浅》。天蝎座。爱吃辣椒,喜欢文字。喜爱古典笔记小说,可以整天整天看书。我安安静静地写,你安安静静地看。轰轰烈烈的事,请翻至下一页……
目錄
“你一出现,故事就结束了。因为属于我的故事,再也不能有花样了。”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內容試閱
第一章

立萱见到他时,还是吃了一惊,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和他们说的也不一样。

立萱今年十七岁,大一,专业是特殊教育。她在郭医生处觅到一份兼职,郭医生推荐她到倪家别墅,并坦言:“并不是特别关照你,只是我现在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这样说,是希望她有个心理准备,“所有的辅导老师,在倪家上完第一节课之后,全被辞退,无一例外。”

立萱很看重这份兼职,在三月开学之前,她必须凑足学费。

倪家给的小费很丰厚。立萱算了一算,如果她能撑过三节课,也许两节课,就可以了。来这里的路上,立萱想到很多可能性,倪家的小孩会是什么情况,这么难以搞定,多动症或是狂躁症?只是立萱没有想到,那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翻书,一点也不像需要特殊辅导的样子。

二楼的这间图书室相当开阔,挑高的空间,三面都是书架墙——很特别的墙——费了一番设计。墙体自地面起一米镶嵌着玻璃,顶上一米也是玻璃,使得图书室光线充足。墙面上挂着七十二寸的高清电视,正报道着新闻,声音几不可闻,墙角摆着黑色的大型三角钢琴。地板中间是一个凹陷的正方形,一边有几级木梯,另外三面都是沙发,光看这陈设已觉得十分慵懒。此刻,玻璃墙外,午后的阳光正照在庭院里稀稀拉拉的树上。

在等倪太太来的时间里,立萱就站在偌大的图书室内观察着周遭的环境,以及她的辅导对象,那个正坐在咖啡色沙发里,几乎陷进去的十二三岁的男孩——他的目光在书页之间游移,眼睛应该没有问题,四肢健全没有明显缺陷,翻书动作也并不笨拙。

想来想去,立萱只想到一种可能,真替倪家父母可惜,那么漂亮的男孩,是个哑巴。

立萱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打蜡抛光的地板,使得立萱的脚步声十分响亮,一种和环境不搭调的响亮,但那孩子一点动静也没有。立萱心里又肯定了一点,聋哑。她在沙发前半跪下来,先来个亲切的自我介绍总是没错的。立萱用手语跟他问好,又问他看的是什么书。膝盖触在厚重的地毯上,视线正好跟男孩平行,但他没有理她。立萱疑心自己的手语不标准,可是心里又有些异样,照理说,他应该看到她了。

这时候,倪太太来了。图书室的门被人推开,立萱还没有见到她的人,先听到她和门外帮佣说话的声音,声音干脆利落,很洒脱。立萱慌忙站起来,看到倪太太明显愣了一下的表情,她猜想也许倪太太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年轻。

立萱心里也打了个突,因为倪太太看上去太好看了,该有四十来岁了吧,却像郁金香杯里盛着的琥珀色香槟,玲珑剔透。

“乔老师?”倪太太与立萱打招呼,带着一丝确认的语气。在倪太太质疑的目光里,立萱的手心都出汗了,她说:“是郭医生介绍我过来的。”

悠悠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暗暗流动,沁人心脾,但倪太太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易亲近。倪太太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垨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看书的时候要坐好。”这句并不是对立萱说的。男孩埋头在他的书里,倪太太重复了一次,他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重复第三次的时候,他才懒散地抬起了头,扬起的目光正好滑过立萱的脸。他稍微换了个姿势,倪太太这才作罢。

原来不是聋哑啊,这是立萱的第一个反应。

立萱愣神的时候,倪太太已交代了诸多事宜。一张时间表递到立萱面前,倪太太问她:“乔老师,都清楚了吗?乔老师?”立萱慌忙接过来,点了点头。刚才领立萱进门的那个中年阿姨又上来了,对倪太太说:“车准备好了。”倪太太接过她递来的大衣穿上,立萱这才发觉,倪太太一袭月牙色裙装,精心的妆容,似乎是要出门。

但立萱有诸多疑惑,不知该不该问。倪太太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见立萱欲言又止,停下来问:“还有什么事?”

立萱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孩,后悔没有多问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只得硬着头皮问倪太太:“我还不了解他的情况。”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害怕男孩听到,特意上前,低声询问倪太太。这个小孩不聋不哑,视力良好,四肢健全,这样也需要特殊辅导,真说不过去。

倪太太微微皱眉,流露出一种不太友善的目光。立萱自己也知道,唉,这样问,显得太不专业了,至少事前该多了解些情况。可事实就是,她来得太急了,本来想打电话给郭医生再多问一些情况,可是偏偏手机没电了。

倪太太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男孩:“阿斯贝格症候群。”她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一点也不避讳让那孩子听到对话内容。立萱转过头,只见他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而倪太太已经下楼了。立萱听到倪太太的声音自楼道传来,风风火火要去赴一个下午茶会。

阿斯贝格症候群,通俗的解释是高智商低情商自闭症,患者往往有超强的机械记忆能力,但是在社会感情和人际交往上却有明显的缺陷。患有阿斯贝格症候群的人,有强烈的强迫症倾向,甚至有一部分患者会出现毫无预兆的破坏行为。

倪太太走后,图书室又恢复了安静,墙上的电视还在报道新闻——狮子座流星雨今晚将光临地球,是几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男孩扫了一眼电视,又低下头,只顾看他的书。立萱决定先测试一下他的智商:“学过分数了吧,一百二十分之一和八十分之一哪一个更大一些呢?”据说,这类孩子的心算能力很强,但是令立萱失望的是,他没有理她,还悠然地翻了一页书。

难道是太难了?患阿斯贝格症候群的孩子,也有五岁才会开口说话的例子。立萱降低了标准,又问他:“知道九减五等于多少吗?”她特意歪着头看着他,展露了天真的笑脸,姑且把自己当成了幼稚园的代课老师。

男孩翻书的途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奇怪,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要洞穿她的心思。立萱没有接触过自闭症患者,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半天也等不到他的回答,立萱心想,真的不是哑巴吗?这时,男孩突然开了口,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画一个正方形,三三。”

三三?

立萱愣了片刻。也许是变声期的关系,他的声音真好听,如低沉的琴音,但口齿清晰。立萱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故意靠近了他一些,只是没有想到,男孩突然向后一躲,退到沙发的一角,惊恐地看着她,仿佛立萱带上带有传染病菌似的。

立萱后来才知道,自闭症患者不擅与人交流,更不要说肢体上的接触。

立萱这次看清了,他手上的书,类似几何形的图案遍布书页,还有许多立萱看都看不懂的数学符号,是本数学方面的著作。立萱瞬间傻了眼,她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可能是“阿斯贝格症候群”中的极特殊的分支,人们把他们叫作“天才白痴”。

就算是天才,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即使整堂课,她自言自语,他一言不发,立萱也不会感到有太大的压力。要是倪太太知道他们的相处模式,肯定怒目横眉。后来,他完全不理她,立萱终于口干舌燥地放弃了,在没人打扰的图书室,她改做四级习题。立萱终于知道为什么郭医生说“全被辞退,无一例外”,这小孩看来对她也不甚满意。

中间有过唯一的一次眼神交流,是因为立萱嘴里的黄桃汁滴到了习题集上,她大叫了一声,把他吓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水果新鲜多汁,是倪家帮佣阿姨端上来的,只有她一人享受。立萱尴尬地把果盘推到他的面前,让他也吃一点,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动,但目光一直在水果与立萱之间游移,仿佛想吃又胆怯,真是小孩子。小孩子给他吃的总是没错的,所以,临走时,立萱不忘告诉他:“下次给你带好吃的。”前提是得有下次。

立萱收拾习题本的时候,他问她:“什么好吃的?”他的目光落在书本上,根本没有看她,声音也是极轻,仿佛不是跟她讲话。立萱小小得意了一回,都说了,小孩子嘛,总有好奇心的。但立萱却被他问住了,本来就是哄他的,带着七分敷衍,她一时答不上来。看他的样子,肯定是被倪太太如珠如宝似的捧在手心,什么好吃的他没有吃过?

玻璃墙外的世界透明又干净,早春的天气,飘着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蒲公英绒球。立萱灵光一闪,说:“棉花糖。”看他撇了撇嘴,好像还真没有吃过。



晚上,在学校宿舍里,立萱接到郭医生的电话,让她隔天再去倪家。倪太太也没有说对她满不满意,只说让她再去一次。郭医生在电话里嘱咐立萱:“倪家是我的衣食父母,可不要弄砸了。”郭医生就职的那家私人医院,是倪家经营的。

这一次,立萱做足了功课,从郭医生那里了解了更多的细节。

他的名字叫倪垨真,三岁的时候,诊断出患儿童自闭症。因为发现得早,治疗也很及时,所以,表面上看,他与同龄孩子无异,但仍有严重的语言障碍,喜欢独处,不擅与人交流。在郭医生给立萱提供的病历中,立萱看到了对典型的阿斯贝格症候群的描述——他对文字类有故事的读物不感兴趣,有时甚至表现出抗拒与不能理解。

郭医生是垨真的主治医生,说主治医生有点不准,因为每个双月,倪太太会从西欧请来专家为垨真跟踪病情。立萱从郭医生那里得到了证实,垨真对数学有特别的天赋,但在学校里他的成绩并不理想,人缘也不好,四年级后就没有上过学了。好在倪家家大业大,为他专门请老师辅导,这也导致了他鲜少与外人交流。所以,立萱的工作是要提高他在语言上的认知与表达能力。

立萱还到市图书馆借阅了自闭症的相关书籍,简直信心满满,可是隔天,她却迟到了。因为修地铁,到倪家的公交车换了线路,预备充足的一个小时,也不够她浪费。

还没到初春的天气,立萱跑出一身汗来,好在这一次,倪太太并不在家。垨真依旧在图书室里,他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立萱,咦了一声,尾音是上扬的,显然是个疑问句。整个辅导时间,他只跟立萱说过这一句话,还是单音节的。后来好几次跟他见面,他都没有再开口。立萱猜想,第一次,可能真的是因为她的表情太傻,以至于他实在受不了,才应付她说了一句话。

而倪太太再也没有过问立萱,似乎只是想为垨真找个玩伴,并不是要立萱大有作为。一开始,立萱认为这工作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后来才惊觉,与垨真交流简直难于登天。

因为垨真根本不理她,即使立萱说得口干舌燥,他一点反应也不会给她。每次等到立萱气馁得想死的时候,垨真就抬起头来扫她一眼。有一次被立萱现场抓住,立萱没好气地说:“你在笑我?”

垨真埋下头,他的手上永远有一本书,这次是一本英汉字典。这简直有一些怪异,不擅与人交流的人对单词会有特别的兴趣?立萱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如黑暗的舞台帷幕被人拉开,所有人都说他不擅与人沟通,可是“不擅”与“不想”是两回事。

“Cotton。”垨真吐出了一个单词。他的目光虽然还落在书上,但是立萱发现,他的瞳孔没有移动,所以,他刚才一直在听她说话?立萱停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她,仿佛疑惑她为什么不说下去。自闭症的孩子从不与人对视,但是这一点没有出现在垨真身上,显然很小的时候,有人对他进行过刻意训练。虽然垨真不会很直接地凝视着对方,但是偶尔,他的目光会无意间滑过立萱的脸。目光是没有情感的,就好像他在看一件家具摆设。

即使是这样,立萱也觉得很满意,至少他没有完全对她不理不睬。立萱和他相处得还算不错。有一次,她下课时遇到刚回家的倪太太,倪太太说,立萱是第一个能与他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人。抛开倪太太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傲的语调,这绝对是表扬的话。

但只有立萱知道,她根本没有“作为”。

倪家的工时是按周结算的,立萱拿了一次周薪之后,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觉得有点愧疚,因为她完全是在混课时。立萱自己也觉得奇怪,垨真居然会跟她这样和平相处,而每一次,她都只是自言自语。

郭医生建议,她可以跟垨真玩游戏。



战场在图书室厚重的地毯上铺开,立萱绝对没有想到,她还有机会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大富翁。

立萱早就发现,垨真很喜欢自得其乐地玩游戏,图书室里有好几个六面体和八面体的魔方。有时候,立萱来上课,看到垨真在摆弄十四面体魔方,那太挑战立萱的智力上限了,所以,她还是选择简单的大富翁。

看得出来,垨真也觉得大富翁很有趣,可能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玩过多人游戏。

丢骰子的过程还算简单,全凭运气。偶尔垨真占地太多,立萱会抱怨,也只限于立萱的自言自语。这游戏有一个关卡,进入某一个小格的玩家必须从答题卡片里抽一张卡片,回答一个问题。问题大多很简单,但是很不幸,每次走到这一格中时,垨真会抽卡片,会看题,但是不会回答问题。获得意外卡片的时候,立萱希望垨真读卡片上的字,当然,他多半不会按她的要求去做。立萱自恼,觉得自己失策,想丢下大富翁,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领教了垨真的强迫症。

他们第一次玩游戏是周五的下午,以后每个周五的下午,只要有立萱的辅导课,垨真肯定要与她玩大富翁。立萱觉得垨真简直是个魔鬼般的天才小孩,是一台精密的时间机器。他不会开口说话,时间到了,拿出地图,让立萱丢骰子。

立萱每次都输,有时候输得太快了,他还不太高兴。后来分配初始资金的时候,垨真会多给立萱一些。立萱兴奋地问:“都给我吗?”垨真点了点头。这可是个好现象,至少垨真学会了与人分享。

立萱立志要赢他一回,结果丢骰子的时候不小心丢出地毯外,是个一。立萱大叫:“这回不算。”她想要重丢,但是垨真强硬地说:“不行!”立萱愣了片刻,带有感情起伏的语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虽然只有两个字。立萱笑着求饶:“让我重丢吧。”

垨真已经在帮她移动格子了,立萱趁他不备准备去抢他手中的骰子,可是才扑出去,他就伸出右手拦下了立萱。出乎意料,他不排斥与她有身体接触。立萱央求:“让我重丢吧,我破产啦!”垨真有点为难,可还是没有办法地终止了游戏,出乎意料的认真。

游戏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比预计早了半个小时,辅导课是在五点结束。

垨真在收拾棋盘,善后的工作一向是他在做。垨真的强迫症,从他收拾大富翁的方式上可窥一斑,卡片怎么放,哪一面朝上,哪一张放最底下,都有他的一套次序,不能打乱。立萱帮他一起收拾,他反而不高兴,嫌她碍手碍脚。

他收拾棋盘的时候,立萱扫了一遍书架墙上的书。垨真看的书范围很广,但是基本都是工学的书籍,文学艺术类的一本都没有,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立萱抽了一本《天体物理学》,翻了几页,就随意放了回去,因为薛阿姨端了下午茶来,还有热抹茶拿铁。

薛阿姨就是第一次领立萱上楼的那个中年保姆,是与倪家签了长期合同的帮佣。起士条是薛阿姨自己烘焙的,刚出炉,看上去松软可口。

立萱咬着起士条的时候,听到垨真的声音,双音节字,他说:“Cotton。”这是他第二次说这个单词,一开始立萱没有听懂,后来简直心惊,因为想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要给他带好吃的,他不会一直记着吧?搞不好,他每次都在期待着她的“棉花糖”。

墙上大笨钟响起了整点音,五点钟了。立萱的工作结束,跟薛阿姨一起下楼。

“这么快就走了?”薛阿姨说,“刚才在楼下就听到你们玩游戏的声音,没有想到垨真会回应你,玩得那么投入。”立萱不敢居功:“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抬头看到垨真站在二楼的楼梯边,刚才一直目送她下了楼。她在楼下对他挥手说再见,他却不搭理她,转身向图书室走去。立萱对薛阿姨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自闭症也叫孤独症。虽然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但当事人大约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立萱从来没有见过倪先生,他工作忙。倪太太经常不在家,立萱碰到过几次,不是她正要出去,就是她玩累了回家补眠。立萱问过薛阿姨,不上辅导课的时候,垨真都在做什么,薛阿姨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室。倪家的图书室藏书数以万计,可以消磨他许多时光。

倪家住的这片别墅,立萱回首目测了一下,占地十几亩,花园里常青藤一年四季都是绿绿的,初春的时节,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迎着风飘扬,不知有多自在,不像倪家那七字形的房子,如一个笼子,困住了垨真。而自闭症的孩子,何尝不是自己困住自己的?垨真虽然有缺陷,却是倪家唯一的继承人,他以众星捧月的方式,生活在人生的舞台之上,而他本人却不自知。

离三月开学还剩下一周,立萱心想,下次来的时候,要带垨真出去走一走。

立萱把这个想法告诉郭医生,却遭到郭医生的反对。她在电话里提醒立萱:“你觉得他很温顺听话,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垨真发脾气的时候。这几年长大一些,他倒沉默了不少。早几年,简直不听话,多动,控制不住情绪,几个人都拉不住他。”立萱怀疑,她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立萱带垨真出门,纯属意外。

开学的前一天,同宿舍的室友郁志琪从外地回到学校。志琪丢三落四的习惯不改,这一次不知钥匙的去向,被困在宿舍外。立萱接到电话时,正在倪家别墅。她看了看时间,若是回一趟学校,然后再回倪家,来回得两个小时,所以,今天的辅导课要提前结束。

立萱把前因后果跟垨真说了一遍,试着跟他沟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总之,她今天要提前走了。

她收拾背包和手机的时候,听到垨真问她:“远吗?”那电光石火的念头闪过,立萱问:“要不一起去?”她以为垨真会想很久,没想到他很快点了点头。

垨真出门,薛阿姨犯了难,借口说:“金司机今天不在。”立萱拍着胸脯保证,会安全把垨真带回来。立萱甚至觉得薛阿姨有点小题大做,只是出个门而已,好像要进侏罗纪公园一样凶险。

而积极的垨真换了衣服,像个小大人一样,停在玄关处等她们说完话。他穿了一件连帽运动装,肯定觉得出门是一件比运动还要消耗体力的事情。立萱暗暗觉得好笑,说:“外面还冷。”薛阿姨眼见着也阻止不了,只得上楼为垨真拿外套。

立萱发现,她和薛阿姨说话的时候,垨真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带。他脚上穿着运动鞋,鞋带松松散散没有系上,他不会系鞋带。如果垨真不是自闭症患者的话,立萱心想,他现在肯定会开口要求自己帮忙,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立萱走过去,蹲了下来,为他系了一个漂亮的结,还演示给他看:“这样穿过去,用力拉一下,你看,好了。”

立萱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垨真比她矮不了多少。十三岁的垨真,快跟她差不多高了。

平常到倪家,立萱都是坐公交车来来回回,但今天跟垨真一起,她特意拦了辆出租车。垨真不肯上车,他踌躇了很久,立萱推他,他也不肯上车。司机先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小姐,你弟弟怎么回事?”立萱弯腰道歉:“对不起啊,他有自闭症。”立萱率先坐了进去,拉着垨真示意他进来,并说,“没有关系的,垨真,进来。”僵持了十几秒,他终于妥协。

立萱心想,连郭医生也不知道吧,搞不好垨真还有轻微的洁癖。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多毛病。

垨真虽然上了车,但一路上他还是显得很不安。他坐在车里一动也不动,立萱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放松,只得不停地告诉他:“马上就到了。”立萱真害怕他会突然开口,要求折回去。她发现垨真盯着电子计程器看,果然是男孩子,对机械类的东西会比较感兴趣。立萱说,“等办完了事,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垨真没有应答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立萱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背,垨真这才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毫无表情的脸上,眼睛眨了眨,权当他答应了。

学校的女生宿舍是不让男生进去的,立萱在楼下给志琪打电话,让她下来拿钥匙。志琪说:“我在楼上呢,你直接上来。”立萱说:“我进不去,你下来拿吧。”志琪就觉得奇怪了,怎么进不来了?志琪说:“我行李还堆在寝室门口呢。”

立萱想了想,让垨真在楼下等她。垨真东张西望,这回是在观望小广场上那个铜铸的塑像,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立萱已经习以为常。立萱上楼就一会儿,十分钟不到吧,等到她下楼去找垨真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宿舍管理员从小房间里探出头,左右一看:“刚才还在这里啊。”可两个人四下张望,根本没有垨真的影子。阴沉的天空,有暴风雨马上要来的凝重。这个时候,立萱才觉得事情很严重,脑子一下子像炸开了一样。轰隆一声惊雷,天空飘起了细雨。

立萱知道,垨真肯定去找她了。她把整个校园找了一遍,可是没有看到垨真。他们肯定在兜圈子,彼此错过了。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额前的头发,滴进她的眼里,衣服也全湿了。可立萱完全顾不了那么多,跑到校门口门卫处:“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门卫说:“他刚才还在找人,已经出了校门了。”垨真很少说话的,不肯跟陌生人说话,他心里肯定很着急。立萱急得快要哭了起来,打了110。

派出所的人肯定觉得她很滑稽,因为立萱说:“我把垨真弄丢了。”派出所的人问:“多大了?”立萱说:“十三岁。”派出所的人说:“不用着急,可能去附近玩了,小孩会自己回家。”立萱压下哽咽:“他有自闭症。”

责任全在她,不应该带着垨真出门,薛阿姨还特意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出来。立萱压根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要是薛阿姨一起来就好了。立萱现在不敢给倪家打电话,跟派出所的人在附近转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都黑了。

突然有个警察打了电话来,说找到垨真了。立萱立刻跟着民警坐警车赶到派出所,坐在等候长椅上的垨真看到她进来,立刻站了起来。立萱的心情简直不知如何形容,连考试拿全优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又责备垨真:“怎么不在原地等我?”派出所的人刚才已经问过了,有位民警替垨真回答:“他说他要去买棉花糖。”立萱哭笑不得。

人找到了,立萱这才有心思给薛阿姨打电话,倪家之前已经打了几通电话给立萱,立萱没敢接。立萱说:“垨真丢了,又找到了。”

立萱与薛阿姨通话的时候,感觉垨真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她低头,看到他伸手在给自己系鞋带,立萱这才发现左脚的鞋带散开了,她还不知道,一心只想着找垨真。垨真不是不会系鞋带吗,难道看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那天晚上是金司机来派出所把两人接回倪家的,回别墅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倪太太难得在家,立萱和垨真进门时,她正在打电话,看见他们进来,手机毫无预警地向立萱身上掷去,有失靶心,滑过立萱的肩膀撞到了墙上,然后又反弹到立萱的脚边。倪太太简直是大发雷霆,指着立萱的鼻子质问她:“谁叫你自作主张把垨真带出去的?!”

这份差事真不好做,尽心尽力,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她又没有坏心眼,垨真不见了,她多着急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倪太太又对她大呼小叫,立萱觉得特别委屈。倪太太吵闹了一通,拉着垨真上楼休息。立萱就跌坐在沙发上,她只有十七岁,受不了什么委屈,大哭了起来。

薛阿姨上前把立萱搂在怀里,低声说:“不要怪太太发火,小乔老师,你才来不知道,十几年前,她父亲被人绑架,失踪几日,绑匪最后撕了票。”立萱抹了眼泪,有点不可置信,渐渐停止了哭泣。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看到垨真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从楼上下来,立萱犹在哽咽。小小的人站在沙发边等她哭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号啕大哭,但是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垨真情绪有些低落。他站了一会儿,去厨房拿了今天做的起士条,他说:“你不要哭了,行不行?”

倪太太听到些许响动,从卧室出来,就看到垨真端着起士条站在立萱面前,倪太太俯身在栏杆上叫垨真回房睡觉。垨真怯怯地盯着立萱,那样一个眼神,有些忐忑不安,还有一些自责。他不知道,他自责中带着的不清不楚的意图,是讨好。

薛阿姨催促垨真上楼休息,立萱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笑脸,对他说晚安。立萱心里知道,这份工作怕是不保了。



果然,第二天倪太太破格“接见”了她。倪太太告诉立萱,已经给垨真找到了更合适的老师,她不必再来了。

这场对话简短,没有持续太久,楼下有车在等候着倪太太。立萱没有想到倪太太会问她家里的事情,倪太太说:“郭医生推荐你来的时候,说你是单亲家庭,跟着父亲过。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你要自己打工赚学费。”听上去可真有点励志,但立萱最不喜欢别人同情,她停顿了两秒钟,说:“住疗养院中,因为立过功,是公费医疗。”

倪太太说:“昨天晚上我并不是刻意对你发脾气。”立萱明事理,知道体谅,这件事换了谁都会动怒,解雇她也无可厚非。倪太太从抽屉里拿了个信封,继续说,“还差多少?”怕立萱没有听懂,她又补充,“你学费不够,还差多少?”

立萱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差钱就赚钱,不需要施舍。

倪太太把信封递给立萱,算是她在倪家结算的工资。倪太太问:“你爸爸不是刑警吗,身体怎么这么差?”立萱沉默不语,她没有告诉倪太太,有一颗子弹曾经穿过他的脊柱,几年之后,造成了他偶发性的半身不遂。郭医生真多嘴,怎么把她家的事都说给倪太太听?倪家跟她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谈不上自卑,但在立萱这种年纪,脸皮薄,总难免有点尴尬。

信封里不知道有多少钱,但捏在手里厚厚的,立萱说:“太多了。”

倪太太说:“反正你人也过来了,再上一堂课,不拖不欠。”

立萱给垨真上辅导课时,垨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堂课。立萱提议:“我们来做游戏吧。”做游戏等于玩大富翁,垨真很纠结。看着墙上的时钟,他说:“今天不是星期五。”立萱走过去,拨弄几下,将日期调到星期五。垨真眼里全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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